次日,沈如絮提早一刻钟等在门口,约莫辰时二刻年氏才携沈如莺出门。
年氏见到沈如絮,蹙眉打量片刻,问:“为何没穿我送去的衣裳?”
“母亲。”沈如絮福了福:“母亲送的衣裳华贵,女儿实在喜欢,想着届时去宴会上再换。”
年氏视线落在她旁边婢女捧着的包袱上,唇角讥讽地勾了勾。
京城贵女们的宴会素来争奇斗艳,备两套衣裳去的也有,竟不想这个庶女倒是灵光得很。
沈如莺听了却有点后悔,她说:“娘,不若我也再准备一套?”
“准备什么?”年氏说:“时辰不早了,去迟了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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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莺不服气地看了眼沈如絮身上时兴鲜亮的衣裙,一时觉得自己大意,让这个庶妹抢了风头。
“走吧。”年氏开口:“赶紧上车。”
“是。”沈如絮恭恭敬敬地跟在后头。
年氏似乎歇得不好,上车后就靠着马车阖眼打盹。
算起来,年氏才不过三十多年纪,但因着整日端着伯府主母的气派,穿得老气横秋,显得比沈桓年长许多。
沈桓是出了名的才子风流,才学倒是有,但本事没多大,平日在礼部领着个闲差度日,最爱做的便是呼朋唤友附庸风雅。而年氏出身商户,不懂什么琴棋书画,对沈桓来说毫无情趣,比起西苑千娇百媚且多才多艺的杜姨娘来说,实在差得太远。
沈如絮听说,昨晚本该是沈桓在年氏屋里过夜的,却被杜姨娘缠得出不了门。一整宿,韵雪院琴音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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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而行,沈如絮透着帘子缝隙望着外头的春光,心里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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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靖国公府时,国公夫人身边的婢女亲自来迎接,这倒令年氏受宠若惊,一路问候国公夫人和府上老夫人的近况。
等到了后院花厅,国公夫人陈氏并几个夫人小姐们已经坐着了。
见年氏过来,她热络道:“易阳伯夫人许久未见啊,上回咱们还是在兰若寺匆匆打过照面。”
年氏不想她连这个都记得,心下纳罕的同时,顿觉倍有面子。
在京城众多公爵夫人中,唯独她是商户出身,平日里出门应酬皆被排挤在外,就连小小的五品官夫人也敢嚼她舌根。如今靖国公夫人对她笑脸相迎,这等待遇很是扬眉吐气。
她忙不迭接话,也十分热情地与陈氏寒暄。
“哪位是沈二小姐?”过了会,陈氏问。
年氏顿了顿,拉着沈如莺和沈如絮介绍道:“这位是长女如莺,这位便是次女如絮。”
在外头,年氏很乐意摆慈爱嫡母的款,连同介绍都一视同仁,不说嫡女和庶女,只说长女和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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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点点头:“听闻易阳伯爷年轻时是个俊探花,膝下的两个女儿果真出众。”
沈如絮和沈如莺长得像父亲,两人样貌也有七八分相似。
“国公夫人谬赞了,”年氏笑道:“若要说出众,谁人不夸陆世子?陆世子跟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闻言,陈氏客气地笑了笑,请三人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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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有婢女上茶,她正欲抬手接,不料年氏身边的婢女春喜先接了过去。
“小姐仔细别烫着。”春喜假模假样地探了探,然后才端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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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迟疑伸手,才将将碰到茶盏,整盏茶就泼下来,啪地摔在地上。
声音突兀,说话的夫人小姐们纷纷瞧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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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该死!”春喜跪在地上:“奴婢帮小姐端茶,却不小心打翻了。”
“什么死不死的,在他人府上说这话可不吉利,回去再罚你。”年氏道,她转头对沈如絮说:“你衣裳湿了,先去换身干净的吧。”
沈如絮起身,端正地行了一礼:“是,母亲且稍等,女儿去去就来。”
出门后,沈如絮闭了闭眼。
千防万防却不想年氏手段百出,看来今日不让她在宴会上出糗是誓不罢休了。
“怎么办?”紫英着急,低声道:“小姐可不能换那身衣裳,若是起红疹,小姐受罪不说,还会闹笑话。”
沈如絮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她低头瞧了眼,裙摆被打湿一大片,红茶汤色橙黄,沾在上头实在有碍观瞻。
靖国公府的婢女领着两人走了半刻钟,来到一处客房。
“沈二小姐,”她道:“贵府的包袱奴婢已经让人去取了,等会就到。”
“多谢。”沈如絮飞快忖了忖,从袖中掏出二两碎银递过去:“可否麻烦你帮我弄个炭盆过来?”
那婢女不解。
沈如絮道:“我才病愈,受不得寒。”
“原是如此,沈二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弄来。”
等她出门,紫英奇怪问:“小姐要炭盆做什么?”
“难道想让你家小姐穿那件衣裙?”
“当然不能。”
“不能你就去给我端盆水来,快些!”
闻言,紫英顿时了然。
.
沈如絮在厢房忙活了许久,先是把弄脏的地方洗干净,后又让婢女烘干。如此,过了两刻钟才收拾齐整出门。
“这包袱怎么办?”紫英捧着东西问。
“先放这,”沈如絮头也不回道:“自然有用得着的时候。”
主仆俩出了客房。这回领路的是个脸生的丫鬟,跟来时的路也不一样,这趟回去绕得有些远。
紫英低声咕哝不对劲,而沈如絮安安静静地走着,手指在袖中对握。
上辈子,她也是被婢女这么领着,随即“偶遇”陆亭知。彼时她不知是陆亭知故意策划,还觉得两人缘分不浅,面对陆亭知面红如霞。
沈如絮自嘲了下,转过月洞门,果真就瞧见陆亭知站在假山旁赏景。
他头顶是片雪白的槐花,地上也簌簌铺了一层白。整个人站在其中,当真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可惜......
沈如絮假装没瞧见,低着头往前走。
陆亭知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这是?”
“回世子爷,”领路的婢女福身:“这是今日宴会的女客,易阳伯府的二小姐。”
陆亭知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沈如絮身上。
莫名其妙地低笑了一声。
声音微凉。
她才嘀咕完,身后就传来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是。”婢女福了福,领着沈如絮继续往前。
而此时湖边,扑通、扑通先后两道落水的声音响起,沈如莺和伍诗意在水中边扑腾边互相对望。
说完,她告辞沈如莺,先行离开。
“嘁!”伍诗意轻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宴会,陆世子瞧得上她么?”
园子里赏花的人越来越多,但没过多久,有人大喊:“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没错!”沈如絮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陆世子是何等人物?若是能以此嫁给他我落一回水算什么?”
沈如絮卡着时辰,也神神秘秘地离开。
年轻小姐们都走了,沈如絮自然是不好留的,便也起身去园子。
她连招呼都不打,沈如莺皱眉不喜,见她左右张望鬼鬼祟祟,想了想,便跟上去。
上辈子,伍诗意也爱慕陆亭知,十八的年纪她自觉再是拖不得,便狠下心孤注一掷。
一身雪缎长裙配着件交领苏绣锦衫,腰间只系了条素净涤绸,身姿高挑单薄。微微低头的模样带着点恬静温顺,但挺直的脊背却透着些凉薄疏离。
“但若是成了,”沈如絮盯着那水红裙摆字字清晰说:“我便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全京城的贵女们都要羡慕和仰望我。”
他慢条斯理地打量。
“她苦苦求着来,我娘心善不忍拂她意。”
沈如莺忙问:“什么有备而来?”
沈如絮微垂着眼,并不打算跟陆亭知闲聊。
“不成便不成,大不了怪我脚滑不小心,还能有何损失?”
况且自古以来嫡庶有别。嫡出瞧不起庶出,尤其沈如絮这种长相出挑的,更是受人排挤。
沈如絮福了福身,抬眼。
“不清楚,去看看。”
陆亭知没想到沈家二小姐居然就是上回在成衣铺子里见过的那位女子。
爱慕虚荣、攀附权贵是年氏母女的本性。沈如莺爱慕陆亭知虽有几分真心,但更重要的是因陆亭知的那副皮囊和家世。
沈如莺素来跟沈如絮不对付,尤其是沈如絮有那么个有权有势的舅舅,就更是不喜她。此时听了这些话,面上没什么表露,但心里舒畅不已。
她得知陆亭知会路过湖边,故意设计落水,怎料陆世子从桥上走过看都不看一眼,最后还是个婆子把她捞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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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谁能服气?
一行人来到牡丹花丛旁,有些小姐开始对着花吟诗卖弄才艺。
即想嫁他,又在他面前故作姿态。
“沈二小姐找我?”
沈如絮只是个伯府庶女,却天生气质比旁人温婉高雅,站在众位贵女中,旁的千金小姐反而被她比下去。
年氏心梗,沉沉地看了她两眼,转头继续跟旁的夫人说话。
沈如絮惶恐道:“母亲,女儿来时匆忙,忘带配套的首饰了。”
——他为何低笑?
倒是沈如絮,面色无波无澜,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不必了。”
今日一见,比之上回更显清高。
一个羞愧,一个诧异。
果然,她这番话说完,那树后的裙摆就匆匆消失了。
伍诗意出了大糗,没脸留在京城,便草草同意外地一门亲远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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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才不久前小厮对他禀报,说沈家二小姐带了两套衣裳来赴宴,光在客房里头捣鼓行头都捣鼓了两刻钟。
薛家门第不高,薛绍琪没什么本事至今身上也无官职,难怪上辈子成亲没两年就闹和离。
“母亲教训的是。”
“先不跟你说,”伍诗意神神秘秘:“过会你就知道了。”
是以,沈如莺出了花厅只管挽着广德侯府的小姐走在前头。
有意思!
陆亭知若是不喜她,应该不会娶她。
等伍诗意走后,沈如莺还愣在原地,似乎在琢磨伍诗意最后那番话是何意。
沈如絮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好整以暇地捻着朵花瞧热闹。
沈如絮淡淡勾唇,伍诗意最后那番话她清楚是何意。
她还未出阁时,曾与广德侯府的三小姐伍诗意是手帕交,这会儿两人许久未见,一直有说不完的话。
这便是她始终瞧不上薛绍琪的原因。
沈如絮望着嫡姐远去的背影,眸子清冷。
“小姐,”紫英原地纠结了会,下定决心:“行,奴婢这就去准备。”
紫英跟在一旁咬唇暗气。
沈如莺没什么才艺可卖,听了好友伍诗意的一首诗后,矫揉造作地鼓掌。嘴上还夸道:“可惜陆世子不在,不然听了阿意这诗定会刮目相看。”
沈如絮跟在后头,少顷,听见伍诗意悄悄问:“你母亲怎么还带她来?一个庶女来这做什么?”
这会儿伍诗意离开,想来是去为落水做准备。
“一会看好戏就是。”
发现湖中的两人扑腾了许久,桥上也没见陆亭知的身影,纳闷:“不是说陆世子会经过吗,怎么还没来?”
殊料陆亭知态度也同样冷淡,跟上辈子温润风流截然不同。沈如絮心下狐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若此计不成呢?”紫英被她搞懵了,茫然问。
紫英听得震惊:“小姐是想......”
“诶?”
贵女们窃窃私语:“谁啊?”
伍诗意笑了,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有备而来。”
花厅热闹,小姐们吃了会茶又认了会人后,就各自结伴去园子里赏花。
“......”
沈如絮来到一棵隐蔽的树下,余光瞥见树后头的水红裙摆,开口道:
“......一件首饰罢了,犯得着连衣裳都不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伯府寒酸。”
沈如絮回到花厅,年氏见她没换衣裳,脸上的笑滞了滞。
陆亭知似乎也没想再跟她多说什么,吩咐婢女:“去吧,别走错路。”
很快,她又笑开来:“为何没换衣裳?”
她清楚,在这桩婚事上她没有拒绝的权利,若是陆亭知想娶,即便年氏不愿,父亲和祖母也会要她嫁。而舅舅再疼她也只是外亲,管不了她的婚事。
“我适才得知个消息,广德侯府的三小姐伍诗意会在陆世子过来时落水。这事我得抢在她前头,你一会去准备准备,等陆世子来了就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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