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鲁班被气了个够呛。
但现在——吃都已经吃了还能怎么办?
乔桓朝着她递过来一个碗,“把剩下的汤喝了?”
“喝就喝,”孙鲁班看着面前的汤碗如见乔桓本人,“反正鸡都吃完了,也不差这口汤。”
什么叫破罐子破摔,这就是了。
又是小半碗鸡汤下肚,看这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锅子,孙鲁班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不怕被蔡伯喈先生找麻烦?”
乔桓回道:“找麻烦要看对谁来说的,你有见过图书档案室的前辈记录吗?在上面庞统的考勤记录说是一片赤红也不为过,你听说庞统被乐平书院退学了?”
孙鲁班摇了摇头。
“陛下是要庞士元看看,这天下局势已变,就连进学之道也因乐平书院的存在而发生了莫大的变化,要他看清楚,他若还以南阳庞士元的身份直面天下群才,迟早要难以适应时代,而不是要他非要拘泥于书院之中的条条框框。”
“乐平书院给他的是一个拓展眼界,适应陛下麾下种种进展的平台,而不是把人丢在监牢里头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他考勤缺了一半,也没见他在取得乐平考核头名的情况下被取消奖励对吧?”
孙鲁班心道,是哦,庞统在从乐平书院毕业之前,还曾经得到过陛下奖励的一只啮铁兽玩偶呢。
“所以嘛,”乔桓回道:“只要我们表现得足够出色,伯喈先生绝不会因为丢了一只鸡就找我们的麻烦。他说不定还得觉得,就是因为他养的这只土鸡,才让我等变得如此上进聪明呢。”
孙鲁班:“……”
等一下,她觉得自己有点被乔桓给绕晕了。
她直觉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还是先将那用来炖煮薯蓣鸡汤后剩下的那百来斤又给搬了回去,然后第二日跟着乔桓一道去了公共课教室。
按照乔桓的说法就是,她既然没少跟着蔡邕外出,薯蓣田中的产量只要差不多是这个数,能应付过去差事,也就足够了,根本没必要拿孙鲁班的来交差,反而是孙鲁班这个新生之中的刺头,可能需要此物来弥补一下自己的印象分。
姜维听完了乔桓所说的始末,转头朝着邓艾说道:“我觉得有必要担心一下,你这平日里不大开口的,会不会直接被她忽悠瘸了。”
当然,看着孙鲁班这个恨不得紧追赶上乔桓进度,以便令自己成为书院之中翘楚的样子,姜维觉得孙权可能有必要来乐平一趟,给乔桓颁发一面锦旗。
孙鲁班的天资原本就不差,可大概是她家骨子里的莽烈特质,让她颇有几分要往武将路线发展的蛮横之态,但当与之相处日多,便不难发现,她这份争强之心,只怕是能在日后于朝堂中拨弄风云的。
乔桓的这出驯服之举,反而令孙鲁班收心读书,或许对她的未来还是一件好事。
邓艾抬了抬头,
没对姜维的问题做出答复,只将目光往另一旁的司马昭身上投了一瞬。
这其中的言外之意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邓艾有没有被忽悠瘸了不知道,司马昭那是肯定有的。
当然准确的说,被忽悠的应该是司马师。
乔琰收到蔡琼从乐平书院送来的消息,直接笑了个够呛。
距离乔桓前往乐平也不过是短短一年的时间,这其中还包括了她跟蔡邕的两次外出,也还未曾暴露自己的身份,竟然已经在自己的后头聚集了这许多的同伴。
姜维、邓艾、孔豫、曹节是她早就看好作为乔桓的陪读,现在又多出了孙鲁班、司马昭、张菖蒲等人,这些孩子在打打闹闹之余,也未曾忘记进学的初衷,也已经渐渐形成了以乔桓为其中领袖的趋势,她显然是乐见其成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远不到会被以为在结党营私的地步,也就让这等相处中更多了几分纯粹。
不过,真正聪明的应当已经猜出些东西了。
从十月末到次年元旦之前,是乔琰麾下众外派臣子回返述职的高峰。
已经摆脱了禁酒惩处的郭嘉在自兖州回返的时候便同她提及,郭奕从乐平书院送了一封信给他,其中便提到了化名为穆桓的乔桓,并在信中问道,“穆桓”是否与陛下的继承人有些关联,他到底应当选择以何种方式与对方相处。
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接替曹昂出任汉中太守的诸葛瑾也有了个类似的问题。
乔琰没有直接回应这个问题,而是回问了一句,“以奉孝和子瑜看来,淮序可能驾驭诸人否?”
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已经从乔桓在乐平书院这一年的行事之中完全能够看个清楚了。
当然可以!
或许她所用的手段,多是因其年少才能发挥出作用。但在最后达成的结果面前,这些都没有那么重要。
何况,谁说年龄不是乔桓最大的优势之一呢?
在《零陵先贤传》之中有一段不知真假的记录,说的是曹操在曹冲死后,将其伴读周不疑,以曹丕无法驾驭此人为由刺杀。
以此文写于晋朝,且出自司马氏手笔来看,其中到底有多少可信度着实不好说,但这其中倒是道出了一件事——
聪明人在手下太多,便要将其解决吗?
御下之法又不是和人比较智商,乔琰明白这个道理,以如今乔桓的种种表现来看,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郭奕和诸葛恪实在不必因为看穿了乔桓的身份,而在相处之间抱有什么负担。
淮序在她、戏志才、蔡昭姬、蔡邕还有各方众人的教导之下,已逐渐有了未来执掌天下权柄的风采,现在让她当个乐平书院里的孩子王又能如何呢?
而相比于郭嘉和诸葛瑾,司马懿就要倒霉多了。
元昭十一年,乔琰将豫州刺史崔钧调回中央,司马懿出任豫州刺史,和司马朗一个在豫一个在扬。这既算是对他们的器重,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压力
。
更让司马懿感到煎熬的是,豫州刺史该当算是天子脚下的重臣,却在此番回返洛阳述职后当先听到乔琰问道:“仲达的两个儿子既已认出了淮序的身份,为何不干脆说明白呢?”
“子上是何种身份,乐平书院之中无人不知,忽然给人做起了跟班,要让人如何想?”
司马懿:“……?”
等等,这是发生了何事?
为什么他之前完全不知道?
他对于长子司马师的处事稳妥过于相信了,他也并不知道乔琰将乔桓给送去了乐平书院,以至于司马师和司马昭二人虽然没有开罪于乔桓,却无疑是做了一件令陛下大为不满的举动。
司马懿战战兢兢地听着乔琰说着乐平书院之中的种种,尤其是听到司马昭在司马师的判断之下给乔桓当了跟班,只觉眼前一黑。
别看陛下此刻在夸赞,今年入冬之时,因甘宁海航归来,海图再行刷新,并在乐平书院中应景地举办了船只改良方向的开动脑筋活动,司马昭协助于乔桓夺得了二年级学生里的头名,但这到底是在夸赞还是在敲打,司马懿绝不会听不明白!
“起来吧,”乔琰一边执笔在司马懿呈递的公文上批复,一边开口回道:“司马子元和子上都是俊才人物,有所考量也在所难免。但方今天下之事,不过是能者居上,达者优先而已,岂能因一孩童之喜好左右时局,你说是也不是?”
司马懿:“……是,陛下规劝得对。”
“你司马氏以司马八达闻名,人人均是政坛高手,但有些时候,就像我当年和杨修所说,少在那里凭借着聪明才智想东想西的,到最后反而落于下风。”
司马懿走出大殿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要被冷汗给浸透了。
虽说陛下并未对他做出什么惩处,以表示对司马氏妄加揣测心意的告诫,可作为豫州刺史却在一年的政绩汇总中未曾得到陛下的嘉奖,已经是一件尤为严重之事了!
偏偏在眼下的情况里,他再写信去让司马师改改对乔桓的态度,反而显得他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如任由事情继续顺着现有的轨迹发展下去。
这个年节他大概还得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
这位陛下诚然是将实干主义发挥到了极致,但下头的弯弯绕绕她都看得清楚明白。他必须要想办法在合适的时机警告司马师和司马昭,切勿再做过犹不及之事!
若再去触碰陛下的底线,那便是当真麻烦了。
乔桓倒是没想到,自己在乐平书院之中的种种行动,还能给母亲起到一点别的助力。
在元昭十六年的元月假期之前,她将乔琰从洛阳送来的年货送到了蔡邕的手中,以示对他经由诗文带她看到山川风物与民生世俗的感谢,然后又拎走了一只土鸡,在孙鲁班胆战心惊的注视之下折腾出了一只叫花鸡,和众多小伙伴瓜分。
但大概是想到了她在年前考核已进入了前五的成绩,她又安分地坐在了那里。
反倒是邓
艾往后退了退,只因他听到乔桓说道:“明年咱们就重启写作计划吧。之前的那个题材,只有吕将军爱看,确实是受众太小了一点,这次我们写一伙山贼的故事,就以当年被陛下招安的那群黑山贼为原型,写出江湖义气和官匪风云来。”
她想了想又道,“说起来,山贼吃这种叫花鸡吗?”
邓艾捂住了额头,“山贼……能经常吃肉,也就……不当山贼了。”
他已经能够预料到,这个后期加工会是多大的工程了。
更要命的是,他听到这家伙还有了个采访取材计划。
采访的人是谁呢,便是那当年作为黑山贼领袖之一的张牛角。
自陛下登基以来,这家伙真是没少吹牛自己的眼光独到,可想而知在采访之中会说出什么东西来。
邓艾可以确信,“穆桓”绝对没有经历过苦日子,要按照这样,还不如发挥她的想象力,写写甘宁将军远渡重洋之后见到的海外世界,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对其进行一点艺术加工。
这听起来靠谱多了。
但还没等他将这个建议提出来,书院的假期就已经到了,乔桓也已经登上了回返洛阳的车驾。
又跟母亲分别了半年让她几乎是奔到对方面前的,也让她在用晚膳的时候滔滔不绝地说起在书院之中的点点滴滴。
乔琰看着她这个笑傲群雄的表现,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想过,等到毕业典礼的时候会是什么场面?”
乔桓:“……”
哎呀糟了,乐平书院的毕业典礼是要家长出席的。
到时候她干的有些好事岂不是全要被告知到母亲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