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酒屋」◎
墙上粘贴着许多特意剪裁出来的海报、报纸和杂志, 以及上下两家店的招牌菜。整面墙杂乱无章,脏兮兮地,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因着没几个人会抗拒岁月的痕迹。俩人一致认为, 这面墙让人眼花缭乱, 找不出重点,然后便被空气中酒与咖啡糅杂飘忽互相碰撞的味道吸引而去。
楸楸还是第一次来居酒屋, 因着她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 脸上写着未满二十一的长相, 亦拿不出id来证明她们其实已过二十一,所以老板不会给她们提供任何酒。
“有什么关系?这里的烤串也很好吃啊。”慕玉窠已拿出运动相机, 对周围的环境拍摄。
“烤串好吃的地方遍地都是。”楸楸嘀咕着,随她一起往地下走。
楼梯下右拐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撩开黑色招财猫布门帘,门后别有洞天,昏黑混黄迹斑斑的居酒屋, 右手边是三层吧台, 客人可以坐在一层,二层是餐台酱料台, 三层是老板员工的工作收银台台, 后面一柜子酒和清酒杯,各种白色条纹, 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日文,亦有简繁体字。屋里挂满了白色橘色灯笼, 写着炭烧、每日新鲜、寿喜锅字样。
她们是早到的, 拿了一张靠墙八人桌, 平平无奇的黑黄棕色混杂的木桌, 靠墙的排椅。居酒屋三面墙都做了贴墙式伸展出小半米的坐台, 呈一个凵型,只在每个卡座中间用格栅做了隔断设计。她们刚坐下没过多久,隔壁一桌亦来了客人。
楸楸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奇,看着墙上歪歪斜斜的文字,发现每一个字她都认识,‘祭、上善如水、清酒月桂冠、梵、 ,北寄 ,水晶海老’……也有一些日文,混杂着汉字的基本都能猜出个大致意思。看一会儿便没兴趣了,见慕玉窠仍在拍店内环境,也不敢出声吐槽,免得她做后期要剪掉画外音处理,毁她素材。于是不声不响地埋头看菜牌,点菜。
“噢, 来了。”慕玉窠说。
楸楸手里仍攥着笔,循声望过去,果然看到 文野杵在吧台处,后背挎着半人高黑色琴包,不知是吉他还是贝斯,一看便很有重量,他却腰杆挺得很直,两手揣着卫衣口袋,在与收银台里的人有说有笑,不知在聊什么,昏黄灯光打下来,他眉眼都有阴影。
想起 文野今年二十二岁,他是可以喝酒的人。楸楸心生警惕,看向慕玉窠,“今天来居酒屋是他订的?”
慕玉窠已经把镜头转向别处,去介绍菜单,闻言决定这块做后期,关掉相机,回答:“是啊,first说这家店平均水平还是不错的,海鲜烤串都好吃,除了纳豆真的很难吃。”
“纳豆确实不行。”楸楸缓缓点头,认可。
这玩意儿在她心里跟皮蛋不相上下。
文野走近,见她们在聊天。
“聊什么?”随口一问,视线落在她一头白毛。
楸楸看他,目光定定聚焦在他的嘴唇,今天倒没有戴唇环。
两秒,俩人纷纷移开视线。
她说:“聊纳豆和皮蛋的味道要逆天。”
“嗯,是不好吃。” 文野亦同意。拉下琴包,放到桌子底下,顺其自然坐到她旁边。
“这是什么?”楸楸看他的动作。
“吉他。”他说。
“吉他?”楸楸想起来了,他会作曲,对这些乐器肯定也有一定了解。
见她似乎感兴趣, 文野便多说一句,“半个月前约好有个韩国公司来进货,整个下午都在选曲。我说英文,翻译说韩文,一百块的价钱硬提一千块的要求,”略显抱怨道,“最后天黑,我都快把韩文学会,他们还在磨叽,我就走了,估计明天还得来。”
“那今天我买单。”楸楸忽然举手道。
或许是话题跳跃,左右两旁的人兀然看她一眼, 文野眼中掠过意外,慕玉窠则侧过头去,偷笑,表示磕到了。
楸楸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还回去,一本正经解释道:“那不是因为上次麦当劳是你付钱吗?我说把钱还你,你不要,那无论怎么说,我不能这么占人便宜吧?”
“没关系吧。” 文野接过员工多递来的菜牌,无所谓道,“他们,包括你旁边那个,都习惯了。”一顿,又说,“你想还我,不如……我这儿有个晚餐,”他摸着卫衣口袋,摸出手机,“在308 bowery,杂剧艳舞,朋友给我的,日期明天,不带他们。”
“喂!”慕玉窠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他俩,“看艳舞不带我们,也不要说出来啊!”
文野笑了下,不理她,只看着楸楸,“去吗?”不去的话,他还得临时在whatsapp上找人送票,毕竟看杂剧还不如去百老汇,他也不好欧美舞娘这一口,去了还要消费酒水,没意思。
“真是朋友给的?”楸楸不相信,眼底有狐疑,看着他。
“真的啊。”他指纹解锁手机,点了几点,过了几秒,终于找到什么,递给她看,“朋友半月前在网上预约的位置,预约时会直接收每人五十美元的预留座位,迟到十五分钟或不到,都不退订金。所以他拜托我去,想退这一百美元。”
那是他和朋友的微信窗口,楸楸没接手机,凑过来看,第一反应是聚焦到头像上,还是看不清,太小了。
聊天时间是前天中午十二点,朋友给他发:“bro,江湖救急。”
回:“多少?”
朋友说:“两万,我回国一趟。急急急,家里出事。”
回:“转账?”
朋友:“转账。就是上次的账号。”紧接着打了一串卡号。
几分钟后, 回:“打了。”
朋友:“还没到,我再等等。”
文野继续下滑,滑到了底,大约距离上一条信息,过去两个小时。
朋友:“收到。”
又给他发来订位截图,和他说的差不多,朋友没时间去,拜托 文野去,或是让他找人去,只要去了,那一百美金就会自动退回到他的账上,无论怎么说,那可是人民币六百多。
发:“我没兴趣。”
朋友:“那你送人?反正我是没机会去看了。”
朋友:“我原本是买来打算给我女友一个惊喜的,来一次烛光晚餐,但我临时急事去不了,也不好让她跟朋友去,免得晚上出事。地点就在soho,很近啦, 哥你可以带上次接吻的女生去啊,虽然是跳艳舞,但其实穿着挺保守,只是一个burlesque,比维密还保守,也不脱衣,老少皆宜啦!”
回:“行吧。”
“行吧?”楸楸看完了,看他。
文野揿灭屏幕,“这不是给你机会还我吗,算这么清没意思,我看人挺准的,不靠谈钱伤感情这一套交朋友,所以我请你吃饭,你还我钱是怎么回事儿?”
“你还挺猖狂。”楸楸嘀咕道,又问,“未满二十一能进?”
“能进,不提供酒水。”
“行。”楸楸点头,“明天几点?”
文野:“傍晚六点。”补充,“有dress de。”
傍晚六点,需要正装出席。行,楸楸记住了。
有dress de很正常。在这边,无论是朋友聚会,还是公司活动,都有可能给个dress de的要求。
他们商院上课,基本都往正装上靠,有的甚至天天西装革履,她们最初也很是惊讶,后来都习惯了高跟鞋是常态。
“点单。” 文野将菜牌推来,让她们一人看一本。
菜牌是带图片的,有文字介绍,他则拿着餐单,上面是一行一行的日文英文和序号,他勾出自己想要吃的东西,又问她们想吃的食物序号,边跟她们介绍,这家店的老板是中日混血,在中国出生,长大后到美国dc读书,后来到纽约打工,再后来是用十年储蓄,盘下前老板的这家店。
“有关系啊?那这样的话,”楸楸搓搓手,“是不是可以……”
“可以什么?” 文野似笑非笑看她。
楸楸仰头,做个嘬酒的动作,满眼期待看他。
文野笑了,“你没有听说过,去年咱们副院长约谈了一个underage drinking?”
楸楸:“啊?”她确实没听说过。
慕玉窠插进一句,“我,我听说过,”她转过头来,“隔壁cs院的同胞好像,长得老,老板没查id,结果未满二十一,被副院长约谈了,这问题还挺严重的。”
“就在这里喝的。” 文野说着,食指点点桌子。
楸楸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不就相当于是,在学校里喝酒?”
慕玉窠笑了起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虎头上……”
楸楸:“拔毛。”
文野:“钉虱 。”
楸楸一怔,偏头。
俩人四目相对,楸楸若无其事别开脸。
旁边传来慕玉窠的声音,“靠,都一样。想死。”
楸楸不理她,说:“我没来过这里,所以我点主食,其他你来点,可以吗?”
这话自然是对 文野说的。
他说:“行。”
楸楸翻看着菜单,报了砂锅乌龙面的序号,心想,倘若光天化日之下,周围的人一定发觉她脸红了,还好这居酒屋主打一个漆黑氛围格调,估摸着很难看出?她侥幸地心想。
“饮料呢?”他问。
楸楸看着jito,心痒痒的,最后忍住了,点了一杯可尔必思。
“行。” 文野抬眼看慕玉窠,“你呢?”
“你还记得我在啊?”慕玉窠阴阳怪气道,“我要牛蒡沙拉,一杯柳橙汁,谢谢。”
“嗯,不客气。” 文野转了下笔,看着餐单。
她说完又忍俊不禁,笑道:“那俩还有十分钟到,说吃烤肉和刺身,你尽管点就行。”
“那我就放开点了。”
他大约对这家店挺熟,拿着餐单就开始划划划。
楸楸看着菜牌上的各种介绍,困惑,“冷奴是什么?”
“凉拌豆腐。叫什么?” 文野忘记了,一目十行扫餐单,最后找到了,“hiyayakko。”又说,“还不错的,适合夏天。”
楸楸讶然看他,“你还会日文啊?”
“还行吧。”他说,“平时会看泡面番,一集几分钟好打发碎片时间。芥末章鱼吃吗?”
“吃!”楸楸说。
“生的。”他补充。
“能吃。”
“行。”
文野按惯例点的沙拉前菜和小菜chanja(香辣银鳕鱼杂),冰酿番茄,土豆泥,荤素串烧一式三串,好吃的酌情十串。
到了重头菜海鲜,生鱼片拼盘、生蚝、生章鱼、北极贝、甜虾、虎虾玻璃虾,各种虾……点完了海鲜,点炸物,炸鸡,炸鱿鱼须,炸洋葱圈,而后就是一些小菜,章鱼烧、大阪烧、香蒜鸡胗口蘑……
桌上饮料则一概都是无酒精的,最后他要一份ocha zuke(茶泡饭)当主食,其他人的主食等人来了自己点。
楸楸看他大手笔点单方式,觉得这一餐下来没个几千,肯定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