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死了的啄木鸟,好硬的嘴」◎
楸楸歇息一会儿, 回过神来,想看他拍了什么,可惜相机显示屏太小,而日光太猛, 两手遮着太阳穴, 凑近了看,才稍微看出点儿轮廓, 仍然模糊。
俩人继续前进, 一路吸氧, 一路话不消停。
她看着路上手持转经筒转经的人,据说转经筒每转一次, 相当于诵经一遍,目的是给活着的人祈福,给逝去的人超度。
旋即便想起来之前不知从哪儿听说,转经筒的转轴本体是可以打开的, 打开后有一卷小小的经书, 每转一圈相当于诵经一遍。
几分钟后,终于在无数个岔道路口, 找到那家酸奶店。
进去时人很多, 墙面天花板贴满了照片,有来自世界各地游客的面孔。
许是一个网红打卡地。
“楸楸!first!”几米开外传来慕玉窠的叫声。
楸楸循着声音望过去, 慕玉窠一行九个人占了两张靠墙的小圆桌,慕玉窠和许桐及母亲弟弟孩子一桌, 另一桌是慕玉窠的表弟表妹, 她们在纽大的同学宋化和他的女朋友, 李家莓。
隔着几米, 楸楸抬手朝她们打了个招呼。
慕玉窠惊呼:“你这一身哪儿弄来的!”
她这一声控制不住, 引得旁人观看。
楸楸食指贴到嘴边,比了个嘘。慕玉窠莞尔向周围人道歉。
俩人各自点了两份酸奶。
楸楸选了蜂蜜酸奶,她需要摄入甜的,以满足机体的能量需求,且她原本就喜欢甜口的东西。
文野选了原味的,再来两份牦牛肉炸酱面。据说酸奶也是牦牛产的。
点餐后,店里已经没空桌,好在慕玉窠隔壁那桌就快要吃完,见他们走近,便招呼他们坐下,迅速吃完最后几口酸奶,离席。
慕玉窠的表妹鲁芊站起,绕着她转圈,来回打量,满眼惊艳。
“楸楸姐,绝了,你太漂亮了。”
“是吗。”楸楸哈哈笑着,扶桌子坐下。
许桐家的小姑娘小鱼原本坐背对着他们,转过身来,奶声奶气道:“楸楸姨姨,你好像公主!”
“谢谢你!小鱼。”楸楸捂着心口。
每张桌子的距离都很近,她和慕玉窠背对背坐着,转个身就像是坐在一起。
“这是真皮真毛?”慕玉窠摸着表皮的质感,“做工太精致了。”
“皮说是山羊皮,毛是牧民们收藏的小绵羊的毛,来自那些没能抵御住冬天,而死去的小绵羊的毛。”
楸楸认真地说着,将 文野刚才的话复述给她听。
慕玉窠听完爆笑,“小羊都冻死了,这毛能保暖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楸楸忍俊不禁。
俩人笑作一团。
她的对面, 文野举起相机,朝这俩个傻乐的家伙咔嚓一声。倘若仔细看他,会发现他亦憋着乐。
现场气氛其乐融融,就连隔壁几桌的女游客都忍不住,问能不能和她合照。
“啊?”楸楸笑意中断,打了个愣儿。
方才她就注意到,周围几桌是一些大学生,看上去很年轻,估摸着是假期的尾巴坐火车到拉萨,就快要回去开学了。
为首的女生双手合十,请求她,“姐姐,我们是做服装设计的大三生,来西藏是为了探索当地的色彩,因为之前在一些平台看到过嘛,藏族服饰配色非常大胆,像红绿、白黑、赤蓝、黄紫这些对比强烈的颜色,但是像你身上这么多颜色,棕绿红黑白橘,居然还能这么和谐,真的很少见。”
她说完,她身后的女生继续说:“就是就是,太惊艳了,姐姐,我们主要是为了学习,求求了,就一张,好吗?好吗?”
“这个……”楸楸招架不住,下意识看向 文野,寻求他的意见。
她已经很习惯 文野在身边的时候,凡事都要过问他的意见,他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更何况身上这套藏服的颜色,本来就是 文野挑的。
文野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便让她去。
不忘叮嘱她,“上餐时回来。”
楸楸这才笑着答应她们。
“牛批。”慕玉窠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这感觉,还真像照顾孩子啊。”
“这不是挺好的么?” 文野的目光始终随着她走远,不紧不慢道。
“是啊。”慕玉窠点点头,感慨道,“能在生活和爱里找到平衡,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情。”
即将迈出屋子之前,楸楸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对身边的女孩子说了句话,她嘴唇翕张时,状若羞涩地在 文野脸上匆匆掠过。
而后她们就在店里拍照。原本说好的只拍一张,后来慢慢变成一人一张合影,朋友一个帮一个的拍,背景墙相当随意,就是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拍立得相纸。
一轮拍摄完毕,她因兴奋而气喘吁吁,往里面的方向看。
屋里灯光不足,白天只开了一些小灯。
文野已摘掉偏光墨镜,随手放在一旁,和相机放在一块儿。
他还是那副寻常模样,目光坦坦荡荡地落在她身上,半点都不偏离,彷佛周围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唯独她最有趣。
最后一个跟她合照的小女生说,这个男人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又问他们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吗?真的好令人羡慕。
楸楸如实说了,他们是男女朋友,又拜托她们,拍她可以,最好不要拍到他,倘若不小心拍到了,也请截掉,或打个码。
“他不太喜欢拍照。”她恳切道。
围绕她的几个大学生忙不迭让她放心,最开始那个打头阵请她拍照的女生笑嘻嘻道:“你放心吧姐姐,你们太般配了,他看上去好爱你!”
楸楸回以羞涩。
大学生们拍完照后,不再打扰她。
楸楸回到座位,刚坐下。隔壁一张圆桌传来声音,“楸楸?是这个名字吗?”
楸楸整理下摆的手顿了下,放眼望去,是同行的李家莓。
李家莓得到男朋友宋化的点头确认,拔高了点儿声音,隔着慕玉窠这张桌子,问她:“这一套藏服是哪家摄影室的啊?”
无论是语气还是字面意思,都称不上友好,方才建立起的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被这道声音破灭。
楸楸的笑容黯淡下来。
她原本不认识这个女生,不过她的男朋友宋化是她们在纽约认识的朋友,现在和慕玉窠一样在哥大读博,爱好摄影,在一个交友群里认识了同是摄影爱好者的李家莓,通过聊天网恋,最后奔现,这次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旅行。
楸楸对她印象一直不太好,慕玉窠和她亦有相同的看法,一开始只是一些无关要紧的小事,让楸楸觉得她不太好相处,尤其是集体相处时,不说一声就掉队,理由是看到好风景,这一点情有可原,每天赖床,到饭店时挑三拣四,这些都是小事情,了一家网上很火的甜茶馆。她们昨天就去过。男人说好的,就去这里。
酸奶和炸酱面呈上来,短暂打断了气氛的僵持。
等服务员走开。
“在说什么这么激动?我可以加入吗?”他似笑非笑问。
楸楸扭头看他,忽然笑了,“这位李小姐看上了我身上这套衣服,想知道在哪里可以买。”
“噢,这样啊。” 文野恍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李小姐问错人了,这套藏服,是我送她的,她怎会知道?”
不知为何,他这双眼,这个态度,看的李家莓心里犯怵,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然惊涛骇浪。
不过她仍然不服,“那她直接说不知道不就行了?拖拖拉拉的。”
“家莓……”一旁的宋化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
“倘若李小姐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啊。” 文野打断他的话音,声音不咸不淡,“不过李小姐真的会买么?”
“我要是知道在哪里有得卖,我肯定买啊。”李家莓说。
“好说。” 文野漾出点笑,平静道,“待会带你去好了。”
李家莓心中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后知后觉地从这简洁的一句话里,察觉出了什么叫作山雨欲来的平静,寒意从尾椎骨一点点爬上来。
不过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你真的带才是。”
楸楸看着她,心头叹口气。真的是犹如死了的啄木鸟,好硬的嘴。
一旁,慕玉窠左顾右眄,宛若看一场好戏,现在主角被架在上面,下不来台。
她凑近楸楸,悄声问:“这套藏服多少钱?”
楸楸哪儿知道,只好原封不动地问 文野。
“不贵,布料裁缝杂七杂八凑在一起,也就万来块钱。” 文野慢条斯理地卷起炸酱面,“快吃。”
也就万来块钱?楸楸不懂行情,在她看来一分钱一分货,确实如 文野所说的,倘若是这样的重工制作,相对来说并不贵。
可她们在成都吃宵夜,在康定理塘芒康那几顿,甚至中午在加油站吃泡面,说好的aa制,李家莓都没出过一分钱。
所以李家莓真的会如她所说的,会出钱买这么一套在平时基本没法穿的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