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朝廷要招安化形大妖?!”
百户值房里传出赵百户震惊的嗓音。
“应该不会有错。”
赵峥抖了抖手上的邸报,沉声道:“这上面虽没有把话挑明,但字里行间确有要招安化形大妖的意思——说是近些年北地乱象频发,朝廷为安定地方,急需扩充个中好手。”
赵百户和李德柱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这还不只是异族,而是直接跨越了物种!
李德柱忍不住恼道:“这岂不荒唐?!如今招安妖怪做官,往后难不成还要请邪祟坐堂?!”
赵百户倒没有急着开口,捋须沉吟片刻,才又追问:“贤侄莫不是在怀疑,陈大人急着出城降妖与招安一事有关?”
赵峥缓缓摇头:“不是怀疑,而是基本上能够确定——因为这蜘蛛精入城食人一案,本就是有人蓄意伪造栽赃!”
“什么?!”
这下子赵百户彻底坐不住了,霍然起身,两手撑着公案,凌冽的目光彷如刀剑一般刺在赵峥脸上:“这可不是儿戏,你怎么知道那案子是伪造的?!”
“小侄是头一个赶到现场的官差!”
赵峥不闪不避,不卑不亢的道:“当时我就已经发现了蹊跷,起初以为是有人假借妖怪之名行凶,后来听闻死掉的是个破落户,又传出什么千蛛万魂幡的说辞,这才惊觉事情并不简单。”
说着,他又举起手里的邸报:“而等看完这邸报,所有一切就都串联起来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邸报……”
“百户大人!”
赵百户还待再问,李德柱便猴急道:“既然这案子是伪造的,那咱们何不赶紧去禀明二老爷?!”
“这……”
赵百户闻言反倒骤起了眉头。
“怎么?”
李德柱见状起了误会。瞪眼道:“大人难道还信不过峥哥儿?”
说着,又转头催促赵峥:“峥哥儿,那案子到底是有什么破绽,你赶紧跟百户大人说清楚!”
“舅舅稍安勿躁。”
赵峥安抚了他一句,蹙眉道:“关键是,谁敢保证二老爷就与此案无关?”
通判陈澄固然最为可疑,但同知高士奇作壁上观,又焉知不是在故意放纵?
李德柱一愣,旋即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扼腕失声:“是了、是了,我说二老爷如此软蛋,只怕那案子就是他和三老爷联手……”
“李大鼻子!”
赵百户连忙喝止了他:“你特娘怎敢妄议上官?还不给老子闭嘴!”
旋即转向赵峥时,态度却宽容了许多:“如今情况不明,若依贤侄之见,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说昨天,他还只是认可了赵峥的潜力,现如今则是几乎将其当做了主心骨。
赵峥肃然一礼,道:“若是族叔信得过我,不妨将此事交由小侄处置!”
不等二人追问,他又简单解释道:“明天一早,咱们先暗中鼓动城中士绅百姓前往府衙,小侄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揭穿此案的真相——届时只要族叔和舅舅挑个头,带着那些被裹挟的官员群起反对,这出城降妖的事情就成不了!”
赵百户听的连连点头,他在意的本就不是什么事实真相,只要不用出城送死就好。
李德柱却反倒有些不放心了,一个劲儿的追问赵峥可有十足把握。
后来又建议道:“若不然,先请成德去探探高大人的口风?也或许……”
“不必!”
赵峥对他的脾性知之甚深,当即将手一摆,斩钉截铁道:“正要叫城里的老少爷们瞧瞧,这真定府的青年才俊除了关成德,还有个赵峥!”
这豪气干云的样子果然正中李德柱下怀,他当即收了婆婆妈妈,拍着大腿嚷道:“好好好,这才是我李德柱的外甥!”
…………转过天到了七月十三。
一大早陈澄便又召集阖府官员,到府衙商议出城降妖的具体事宜。
会上,高士奇照例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任由陈澄喧宾夺主挥斥方遒。
以他的聪明,自然早就看出此事颇有蹊跷,且多半和朝廷想要招安化形大妖的事情有关。
但此次招安纯是首辅大人一意孤行,朝中文武几乎全都持反对态度,甚至连一贯尸位素餐的永历皇帝,也罕见的提出了质疑。
陈澄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惜抛却性命也要做仗马之鸣,甭管他是得了上峰授意,还是出于个人义愤,都算是顺应了朝中大势。
故此高士奇明知有问题,还是选择了作壁上观置身事外。
只是没想到,陈澄自己不顾性命倒罢了,竟还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生生把大半个真定府的官员都拖下了水。
高士奇的目光无声无息的扫过堂上众人,心道等明日一战过后,也不知这文武官员还能剩下几个。
就在此时,忽有衙役进来禀报,说是外面来了无数百姓,想要知道官府准备如何应对那蜘蛛精。
为首的,不乏真定府的头面士绅。
陈澄听了,不以为意道:“让他们稍安勿躁,午时前后自会有安民告示贴出。”
说着,又开始着重强调,为了护一方百姓、守一城平安,真定府各级官员责无旁贷,此次出城降妖有进无退,敢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正慷慨陈词,忽又听外面登闻鼓隆隆作响。
陈澄面色一沉,喝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人敢在此时造次?!”
方待派人前去查探究竟,就有衙役跌跌撞撞闯进来,嘶声道:“大人、大人!外面有人击鼓鸣冤,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要为族兄赵奎鸣冤,又说那赵奎并非妖怪所害,而是有人蓄意伪造证据栽赃嫁祸!”
这一声喊,大堂内外顿时开了锅仿佛。
“什么?!”
“果真如此?!”
“我就说这案子有蹊跷!”
两侧百户总旗纷纷起身追问,外面小旗们更是喧哗一片。
陈澄面色铁青,起身喝道:“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聒噪!”
待到堂上为之一静,他又拂袖道:“这是哪来的妄人,蜘蛛精入城食人一案罪证确凿,赵奎的妻儿都没有异议,轮的到他一个区区同族胡言乱语?”
说着,便扬声下令:“来啊,速将此人拿……”
“大人且慢!”
这时赵百户起身拱手道:“此人既然敢当众击鼓鸣冤,或许真有什么凭证也说不定,何不召他进来问个清楚?若果真是妄人,大人再将他下狱严惩不迟!”
有了这个挑头的,百户总旗们立刻跳出来一大半,纷纷要求将那击鼓鸣冤之人招来问询。
到最后连四老爷,钱谷通判许知行都提出了异议。
面对众人群起逼宫,陈澄一时难以压制,却又不愿意横生枝节,坏了自己的谋划。
正骑虎难下之际,一直未曾开口的高士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既如此,那就由本官升堂问明曲折,若果是个妄人,再交由巡检司查办。”
他虽不想与朝中大佬作对,但身为一府同知,真定府当下的最高长官,总不可能坐视陈澄在公堂上颠倒黑白——否则就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在引火烧身了。
这下陈澄只好拱手应是,沉着脸退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