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大礼结束后,皇城下那一年多未曾打开的朱雀大门缓缓打开,跟着一起打开的还有那皇城内的九道宫门。
山顶千门次第开的胜景有些夸张。
但在这一刻,颜白才真正感受到了何谓大气象。
坐落在长安最高处龙首原上的皇城在这一刻无比的辉煌。
李二从朱雀门而入,拾级而上。
就像是在一点点的走近太阳,然后和太阳彻底的融入到了一起。
光芒四射。
在其后,宫女和那贵妇们鱼贯而出,手捧着酒杯,开始朝着准备卸甲的将士们而去。
卸甲开始了。
此时此刻,长安才是真正的欢乐海洋。
东西两市的铺子依次打开。
他们把最好的,最精美的货物全部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卸甲之后就是夸功,校尉级别以上的有功之士会骑马游街。
其余伍长,火长,就会在长安买醉。
这些人都有钱,能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缺钱的主。
伍长以下的官职进不了长安。
不是不让他们来,因为人太多了。
数万人一起进入长安城,个个都是杀胚,个个都是有功之人,一个小冲突就会出大事。
真当军阵里面大家都和和睦睦的?
其实不然,骑兵看不起盾兵,盾兵看不起长矛兵,长矛兵看不起弓弩手,弓弩手又看不起骑兵。
都说自己是最厉害的,且没有之一。
这他娘的跟那地域歧视还不一样,地域歧视打嘴炮的多。
这些府兵不善言辞,一言不合就要找没人的地方干一架。
唐人好战,尚武成风,一说打那就是真打。
个个都是狂战士。
两个村子为了争一点水渠里面挖出来的污泥肥田都能把骑兵干出来。
这大总管和大将军才卸印,这要打起来谁来管?
指望长安城的不良人?
不良人能抵得住几个回合的冲击?
在这群百战余生的杀胚眼里,不良人那就是养尊处优的小郎君。
此时此刻颜白的心是焦灼的,看着眼前给自己卸甲的裴茹,那是越看越觉得好看。
哎呀,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知女莫如母,知夫莫若孩他娘。
裴茹哪里不知道自家郎君在想什么。
听着颜白粗重呼吸,裴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的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二囡要生了!”
颜白一愣:“信里咋没说?”
“大嫂嫂没让说,她说你们男人出征在外,本就是拼命的活,一心为国而战才是重中之重,家事就不要乱说!”
“大嫂嫂还说,妇人当家,如果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跟你们说,那也实在是过于丢人了!”
颜白叹了口气:
“所以都是报喜不报忧?”
裴茹把从颜白身上取下来的甲叶整齐的摆在一旁,笑道:
“家里很好,几个孩子都听话,没有什么忧愁。”
已经卸甲完毕的大兄凑了过来:
“墨色,小茹,我先回去了,不用寻我了,我准备在长安好好地转一转,你们忙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军职卸甲就是快。
拂尘象征性的扫几下灰尘,头发盘一下,然后饮完杯中的御赐美酒,卸甲就结束了。
武将们就慢得多,外一层,里一层,头上还有一层。
颜白抬头望去,远处的许敬宗在一群侍妾的搀扶下已经坐上了自家马车。
这一刻的许敬宗身子又孱弱了起来。
在辽东骑马杀了一个月的人,这一刻走路都需要人扶着。
大兄前脚刚走,剪刀内侍猫着腰从人群里面跑了过来。
走到颜白和裴茹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郡公,陛下有旨意要交代!”
“啥!”
“颜白,后日宫宴,朕准备宴请群臣,这两日你好好休息,在家想一首好的诗词,使臣都在,切莫糊弄人。”
颜白认真的想了想,脑子里还有几首可以抄的,好不好不用怀疑。
不好的自己也不用被逼着背下来了。
颜白点了点头。
剪刀把话传到,转身就要离开。
颜白见状赶紧道:“以后莫要瞎喊。”
剪刀笑了笑,低声道:“明日户部礼部就会去仙游。
一是土地界碑问题,二是郡公仪仗之事,都一样。”
剪刀走了,裴茹心情更好了,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郡公,土地界碑,这是实封,实打实的土地和百姓。
如此一来,仙游整块地方那都是自己颜家的了,再也不怕做什么事成了侵占百姓家土地了。
大郎终于可以大刀阔斧的去建造什么“水街”了。
卸甲完了,颜白的心还是没有安定下来。
生孩子是喜事,是大喜事,可在大唐还真的不一定。
那是真正的过鬼门关。
颜白当县令那会专门统计过数据。
平均十个产妇,也只有七人能顺顺利利。
这还是长安,人才云集的长安。
李二的好几个孩子都夭折了,皇室都这样。
若是统计偏远地区,那数据就不敢看。
回到家的颜白连最期待的泡澡都没有泡。
拜祭祖宗,拜见几位长兄,快速的吃完大嫂嫂做的雕胡饭。
颜白告罪了一声,骑着马就快速的从长安离开。
哪怕天色不早,到了仙游天也该黑透了,这一路怕是难走。
但颜白还是选择离开。
颜白很清楚,二囡做事之所以无顾虑,性子像男孩,杀伐果断,那是因为她从小就生活在那么一个环境。
至亲之人都不可靠,反而对她百般欺辱。
那时候她只有靠自己,家庭环境塑造了她那个性子,心里的那个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家人都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
这种病无法治愈。
武家亲手把一个恶魔塞到了二囡的身子里,只能用关爱去照拂。
不然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觉得对她不好的人全部杀干净。
二囡是颜白看着长大的。
所以她人生的这个关键时刻,颜白觉得自己一定要在她身边看着自己才能安心。
裴行俭早就到了。
卸甲完毕之后他人就跑了,他没告诉师父颜白。
他觉得自己能行,他觉得师父还有好多事要忙。
此刻的二囡已经觉得有些不舒服了,有些焦灼的走来走去。
她心里隐隐觉得,肚子里面的这孩子出来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裴行俭时时刻刻的注视着二囡。
可能是和孩子心有灵犀,他也觉得孩子出生要么是在今天,要么是在明天。
焦灼的等待……
庄子里面的狗叫声突然响起,片刻之后就安静了下来,已经熄灯的颜家突然亮起了几盏灯火,门口的红灯笼也高高挂了起来。
正主回来了,这是一张无声的宣示。
“大郎,娘子睡了么?”
门外响起了琉璃那熟悉的声音。
裴行俭看了一眼正在打盹的二囡,蹑手蹑脚的把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怎么了?”
“县公连夜赶回来了,人已经到了庄子里,出了一身汗,现在估摸着正在换衣裳,片刻之后就会来!”
“嗯,知道了,我一会去门口迎接!”
关上门,扭头发现二囡已经起来了。
灯光下二囡紧紧皱着眉头,裴行俭快步走了过去,关切道:“怎么了?”
二囡没说话,她觉得肚子有点疼!
裴行俭还不知道,想把二囡搀扶到床榻前。
谁知道低头的瞬间,他在地上看到了一摊水。
“哎呀,二囡你怎么尿了,咋不告诉我一声呢,快快,你先躺着,我去收拾一下,师父要来了,看到了不好!”
二囡被裴行俭这一句话险些气的昏过去,怒声道:
“呆子,还不快喊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