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の番外——罪之本愿 下

“为什么爸爸妈妈都睡着了呢……”<br/>　“为什么……不陪我玩了呢……”<br/>　“呐……你也是来陪我玩的吗？”<br/>　—————————————————————————————————————<br/>　“呐……你是来陪我玩的吗？”杏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妖艳，她的眼睛微微闭合，里面似乎流露出无尽的温柔和幸福。<br/>　扑在杏身上的布洛尼亚瞳孔一缩，此时对方的话语让她不禁怀疑起对方到底有没有听懂她说的话：“我要食物，保暖的衣服，而且你们必须挡下我身后的追兵，告诉他们我不在这里……否则，杀了你！”<br/>　杏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br/>　在她的视线里，原本微微散发着光芒的布洛尼亚此刻正在被黑暗侵蚀，那些如同蜡笔画一样的黑色斑点从她的心脏部位开始悄然蔓延。<br/>　那些黑色的触手窸窸窣窣，挣扎着，从布洛尼亚的心中拼命向外伸展着自己的肢爪，几乎占据了她的半个胸膛。<br/>　而布洛尼亚的面孔也开始慢慢扭曲，似乎要扭曲成非人的怪物。<br/>　杏的眼神逐渐降温，似乎比这暴雨还要冰冷，笑容此时已经完全从她的脸上消失，她的双眼染上了失望的颜色。<br/>　“你和他们……也一样呢……”<br/>　“臭臭的……丑丑的……”<br/>　窗外的暴雨随着风灌进了杏的卧室，将价值不菲的地毯浸透。<br/>　“乌拉尔银狼，放下武器。”追兵已经到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在乎这里是贵族的城堡，直接顺着布洛尼亚的踪迹追了进来，而此时，他们也毫不在意地翻进贵族小姐的卧室，用枪指着她们。<br/>　布洛尼亚的牙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本来她就只是抱着侥幸的希望来挟持贵族的而已，毕竟在这个混乱的军阀割据地区，贵族的名头可有可无，甚至比不上一杆枪的威慑力。<br/>　她看着杏的眼睛，那是一双呆滞而无神的双眼。<br/>　是被我吓坏了吗？大概吧，她明明只是和自己差不多大而已……贵族的小姐，从来没有被人拿枪指着过吧……<br/>　此时自己最后的护身符也宣告无效，恐怕马上就要死了吧？<br/>　对此茫然无知的她……真的是很幸福呢……<br/>　“抱歉……”布洛尼亚低声说着，放下了自己的枪，慢慢地把双手高举，从柔软的床铺上下来，面对着那些追兵们。<br/>　她的主人命令她去暗杀当地军阀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她成功了，但也激起了敌对军阀的怒火，她被敌人追击了一天一夜，此时哪怕她想反抗，她的体能也不会允许她继续做剧烈运动。<br/>　反正对方既然要求自己放弃抵抗，大概也不会直接杀了自己吧……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换一个主人而已……<br/>　杏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布洛尼亚的后背。<br/>　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后心口。<br/>　她看到那些可怖的丑陋黑色阴影正在褪去，初见时那吸引了她目光的光芒也再次慢慢从她的心脏部位微弱地绽放开来。<br/>　“又变成乖孩子了……和杏一样的乖孩子……”杏的心中渐渐被温暖填满，她仿佛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正在自己的心中，好似要破壳而出。<br/>　原来我不是唯一的一个异类……<br/>　“你们要抓的人是我，和她没有关系！请不……”<br/>　布洛尼亚的话还没说完，追兵的首领便一步向前，手中步枪的枪托狠狠地砸在她的太阳穴上，布洛尼亚应声倒地，连丝毫的挣扎都没有做出。<br/>　“和爸爸妈妈……好像呢……”杏那尘封已久的记忆慢慢从心底浮现，那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她从童话跌落到地狱的那一天。<br/>　那一天，兔子公主的父母也是这样，张开双臂，挡在她的身前，面对着那生锈的锯刀，毫无惧色。<br/>　布洛尼亚的意识正在迅速地抽离她的身体，在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看到那个穿着贵重紫色礼服的小女孩跳到了自己的身前，双手提起自己的裙摆，微微屈膝，十分乖巧地行了一个宫廷礼。<br/>　“不要伤害……”<br/>　那个身影陡然间化作一团只有形状的血色虚影。<br/>　“她……”<br/>　—————————————————————————————————————<br/>　时间……是消灭一切的武器。<br/>　无论是怎样强盛的帝国，终逃不过毁灭的命运。<br/>　无论是怎样幸福的童话，最后都会变成荆棘丛生的废墟，如同女巫的居所。<br/>　兔子公主的幸福，也在时间的侵蚀中，慢慢消亡。<br/>　只留下名为【绝望】的尸骸。<br/>　—————————————————————————————————————<br/>　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br/>　杏身上穿着破洞的白色睡裙，赤着脚在漫长又空荡的走廊中行走，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木板和钉子，向着养母的房间走去。<br/>　走廊外的花园早已不复原本的繁盛，只剩下肆意生长的杂乱灌木丛和缠绕在脏兮兮的墙壁上的荆棘。<br/>　自从杏的父母离世，叔叔收养了她，继承了她父母的财产以后，便不停地挥霍，再加上自己本就不善经营，家中的经济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雇佣像以前那么多的下仆了。<br/>　叔叔夫妻二人把能卖的东西全部卖掉，勉强维持着贵族的体面，但这又能支撑多久呢？这终究是焚林而畋，竭泽而渔，如今的城堡已经空如废墟，昔日鞍前马后的下仆也已经遣散，只留下卡斯丽小姐一人。<br/>　甚至有大胆的贼人敢来到这座已经没有警卫的城堡大肆盗窃，偷走那些还未来得及变卖的财物。<br/>　杏走到一扇破烂的木制大门前，轻轻叩响：“妈妈，卡斯丽小姐说您有事要找我。”<br/>　“进来吧，我可怜的女儿。”养母装腔作势的悲悯声调从门缝中传出。<br/>　杏推开门，走进养母的卧室，这里与外面破败萧瑟的景象完全不同，这里有一尘不染的落地窗，精美的装饰品和柔软而奢侈的大床。<br/>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凝滞在了过去，在那个依旧繁华富贵的过去。<br/>　“看看你，怎么又瘦了……”养母心疼地摸了摸杏的脸蛋，她光洁的皮肤如同玉石般让人爱不释手，“听说有大军阀在镇子上开了家孤儿院，晚上和妈妈去会会她……”<br/>　养母玩弄着手中装饰着华丽羽绒的扇子，轻轻摇了摇，她的裙撑将裙摆高高撑起，哪怕在家里，她也穿得如同要出席盛会：“她好像收养了很多孩子当作自己的‘女儿’，你可要和她们打好关系。”<br/>　说完，养母便径直离开了自己的卧室，去餐厅用膳：“你把身上的脏衣服换掉，今晚要好好表现哦~”<br/>　杏静静地站在原地，抬起头，脸上漾起淡淡的微笑：“好的，妈妈。”<br/>　杏一个人穿过空寂而残旧的走廊，回到了自己的卧室。<br/>　杏的卧室和一年前已经大不相同，曾经这里有珍贵的东方瓷器，有厚实的羊毛地毯，有坚固而明亮的落地窗，窗边挂着价值不菲的天鹅绒窗帘。<br/>　而此刻，却恍若一座刚建成，还没来得及装修的毛胚房一样，偌大的房间中，只有一张矮小的木床，一个衣柜和一个有着斑斑污点的镜子。<br/>　杏默默地打开衣柜，巨大得能塞下好几个她的衣柜里只剩下一件衣服。<br/>　是那件紫色的晚礼服。<br/>　杏毫不在意地将身上穿着的破旧白裙褪下，衣服下空空荡荡，没有贴身的内衣，她光洁而瘦弱的身体站在衣柜前，将那件被小心翼翼保存好的晚礼服取出。<br/>　杏举着那件晚礼服，走到房间的中央，在空旷的空间中把衣服抖了抖，荡掉上面积着的灰尘，然后直接套在了自己的身上。<br/>　她转过身，走到仅剩的可以称之为装饰品的落地镜前，努力地练习着。<br/>　练习微笑。<br/>　养母带她她出席过贵族的舞会，贵族们都称赞她的笑容十分可爱。<br/>　如果可爱的话，是可以交到朋友的吧？<br/>　杏的嘴角微微挑起，努力地回忆着自己那被遗忘了很久的笑容。<br/>　她的嘴角微微颤抖，勉强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br/>　“我的名字叫Sin……”<br/>　镜子中的杏回报以她熟悉的笑容。<br/>　镜中的杏，眼角眯了起来，弯成两道长长的弯月，好像十分开心的样子。<br/>　“能和我做朋友吗？”<br/>　镜中的杏笑得更开心的，她三角形的利齿勾勒出一个让人惊惧的弧度，血红色的光芒从牙缝和眼睛中渗出。<br/>　除此之外，只有一片漆黑模糊地勾勒出她的轮廓。<br/>　除了一点点的光亮。<br/>　那道光……杏的右手抚在自己的心前，无意识地露出了温暖的笑。<br/>　那是在一年前自己遇到，却又莫名逃走了的光……<br/>　那道光让杏知道，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独行者……<br/>　那道光，也有着像自己这样，散发着淡淡光明的心脏。<br/>　那道光让自己在这无穷尽的绝望中坚持了下来。<br/>　一切都是为了……等待与她再次相遇的那一天。<br/>　—————————————————————————————————————<br/>　深渊中会有光吗？<br/>　深渊中会有花吗？<br/>　有的，存在的，哪怕是最深最暗的深渊里，也会有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白莲……<br/>　—————————————————————————————————————<br/>　“好啊，真是可爱的孩子。”面前空心的石像微笑着，低下头，看着杏的眼睛，“你多大了？”<br/>　“十二岁。”杏收起自己的宫廷礼，回报以一个完美的笑容，轻声回答道。<br/>　“哦嚯嚯嚯~可可利亚长官喜欢就好，以后可要多仰仗您了~”养母把折扇叠起来，与来到这个镇子上开办了一家孤儿院的大军阀【可可利亚】寒暄着。<br/>　养母带杏前来，只是为了博取可可利亚的一些好感，就如同她曾带杏出席过贵族舞会一样，那次她的目标本来是替杏与主办方的儿子订亲，但怎知对方竟然已经有了婚约，所以才不得不作罢。<br/>　但这次好像看起来至少开了个好头。<br/>　杏的目光突然间被空心石像身后的庭院里路过的两个人所牢牢地吸引住了。<br/>　这一眼，让她无法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br/>　那道光……<br/>　那道逃走的光……出现在了这里。<br/>　杏的心跳突然开始了剧烈的跳动，她微微张开了嘴，似乎是想叫住对方，但此时她才暮然想起，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br/>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从慢步前进逐渐加快，到最后她甚至顾不得礼节，提起自己的裙摆快步向对方跑去。<br/>　“你还记得我吗？”<br/>　杏的脸上展现出了远比之前要自然的笑容，她的笑容把眼睛顶得轻轻眯了起来，脸上浮现出因兴奋而浮现的红晕，她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兴奋，甚至都没有想对方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br/>　她停在布洛尼亚和那个有着深蓝色短发的少女身前，上半身微微向前倾去，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开心，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幸福感。<br/>　尽管她停住了，她的身体依然像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前靠近的样子。<br/>　但布洛尼亚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她护住身边的蓝发少女，将她挡在自己的身后，和杏拉开了距离。<br/>　“不要靠近希儿！”布洛尼亚大喝一声，硬生生把杏吓得在原地止住不动。<br/>　杏感到了一丝不妥，一种没来由的尴尬的感觉从她的心头弥漫开来，少女的行为让她她有些害怕。<br/>　她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br/>　自己被嫌弃了吗？<br/>　杏站在原地，不知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br/>　“我……我是Sin……”<br/>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杏慌张地问道，一时之间失了方寸。<br/>　这一年里，她无数次梦到过自己再次见到那个少女的场景，但从未想过会是在今天，会是在这里。<br/>　但是这都没有关系……因为自己最终……还是见到她了……<br/>　见到了那个……和自己有着一样的……闪烁着光明的灵魂的人。<br/>　杏此刻无比的紧张，她看到布洛尼亚在护着那个蓝发少女慢慢拉开距离，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br/>　“……”布洛尼亚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一些的少女，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br/>　没错，她救了自己的命，但是……布洛尼亚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时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br/>　她看到杏的身影化作血影，听到了如同魔鬼般的笑声。<br/>　等她醒来的时候，杏抱着自己，脸上呈现的是带着淡淡红晕的笑容，杏摸着她的头，轻轻地说：“乖孩子……没事了……乖孩子……噩梦已经过去了……”<br/>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熟悉的味道。<br/>　血腥味。<br/>　而地面上残留的，是如同传说中地狱一般的景色，鲜血如同打翻了染料罐一样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面和墙壁，人类的断肢，内脏被扔得到处都是，那些追兵们的头颅散落在地上，他们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眼球向外凸出，仿佛在临死前看见了恶魔临世。<br/>　·<br/>　杏看到布洛尼亚紧张的样子，自己的心不禁也开始动摇了起来。<br/>　是自己穿的衣服不好看吗？<br/>　是自己不够可爱吗？<br/>　是自己擅自过来打招呼太冒昧了吗？<br/>　还是……她只是单纯地忘了我，一时没有想起来呢？<br/>　不过这都没关系……哪怕她忘了我也好，我们可以再重新认……<br/>　“抱歉……”<br/>　“你是怪物，不是人类。”<br/>　—————————————————————————————————————<br/>　然后那白莲会凋亡，会腐败。<br/>　会成为深渊的一抔散发着恶臭黑泥，与深渊融为一体。<br/>　—————————————————————————————————————<br/>　杏小小的身体被狠狠地扔在了落地镜上，她的后脑勺砸碎了镜子，那些碎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或者扎在她的头发里。<br/>　“废物！”她的养母用手里的折扇指着她，发出刺耳的尖叫，“不是让你和她们搞好关系吗！！”<br/>　“当初就不该收养你这个累赘！！一点作用都没有！只知道花钱！家里的钱都叫你败光了！！你这种垃圾就该早点死！！”<br/>　养母气愤地转过身，把房间的门狠狠地掼上，空荡的房间中回响着走廊里养母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叮叮声，和木门撞在门框上的巨大响声。<br/>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让杏从失神中挣脱开来。<br/>　自从在可可利亚孤儿院的那一幕发生后，她便如同行尸走肉，丧失了自己的灵魂一样。<br/>　呆滞，茫然，甚至要重复很多遍才会对别人产生反应，好像一直在想着什么。<br/>　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恍若被遗弃的玩偶，她的双眼在这一片寂静中慢慢失去了焦距。<br/>　“杏做错了吗……杏做错什么了吗……”泪水慢慢从她的眼角渗出，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与她扎满了玻璃碴的头发缠绵在一起，“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杏呢……”<br/>　“杏明明……一直都很乖……一直都很听话……可是为什么……”<br/>　呜咽声渐渐在这空旷的卧室中盘旋不散。<br/>　突如其来的巨大砸门声打断了杏的哭泣，她的叔叔，也是她的养父，在暴躁地踢着门：“哭什么哭！闭嘴！不许哭！赶紧给我收拾好了！把脸洗了，把一会跟妈妈走！”<br/>　杏被吓得立马止住了哭泣，怯懦地应答着。<br/>　养父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可杏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瘫倒在地，一动不动。<br/>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按照养父养母的话去做什么事情。<br/>　杏想要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不要再躺在冰凉的地上，但是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样。<br/>　或者说，失去了去做“撑起身”这件事的动力。<br/>　起身，然后去做什么呢？<br/>　杏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上正与自己对视的血丝遍布的巨大眼球。<br/>　自从她的父母离世那天起，杏眼中的世界就变了。<br/>　她再也看不到漂亮的花和蝴蝶，也看不到那些如歌如诗的画作。<br/>　她甚至看不到身边的人们的长相。<br/>　她世界里的一切，都扭曲了。<br/>　她所认知的世界，仿佛从那以后便撕下了之前那些美好的伪装，露出了它的本质。<br/>　她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再是物体的样子，而是它们的“心”。<br/>　贪于口舌之欲的人，在她的眼中是一只巨大的大嘴，时时刻刻流着涎水的，可怖的暴食之口。<br/>　一心扑在钱财上的，在她的眼中是一捆穿着衣服的钞票，比如说她的养母，那捆钞票上涂着浓妆艳抹的妆容，却没有眼睛。<br/>　而今天她见到的【可可利亚长官】，则是一尊空心的石像——冰冷，坚硬，没有心，因此才收养了那么多的孤儿来填补自身的空虚。<br/>　像这样的人数都数不尽，就连一直以来服侍着这个家的卡斯丽小姐，都是一架脆弱的木偶，任凭人摆弄，操纵，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br/>　她眼中所见只有罪恶。<br/>　除了那个灰色头发的少女，那是她自自己的世界变化以来见过的唯一一个依然保持着人类原本相貌的人。<br/>　而且她的心还和自己一样，在闪耀着白色的光芒。<br/>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说……<br/>　杏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力气和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剥离自己的身体。<br/>　她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这歌无人的卧室中此刻是如此的喧闹，甚至让她无法不注意到那些包围着自己的声音。<br/>　那些恶毒的，无孔不入的，尖锐的讥笑包围着她，似乎要把她拖进无底深渊。<br/>　散落在地上的所有镜子碎片里，那些浑身被一团黑雾所替代的自己正围观着躺在地上的自己。<br/>　那些散发着无比的恶意的镜中的自己，都在冲着杏大笑着。<br/>　它说……它们说……<br/>　它们一齐尖叫着，嘶吼着，几乎要把杏的整个脑海统统占满，仿佛夏天的鸣蝉一般刺耳而吵闹。<br/>　“你不是人类！”<br/>　“你不是人类！”<br/>　“你！不是！人类！”<br/>　……<br/>　那……我是什么？！<br/>　—————————————————————————————————————<br/>　Superbia.<br/>　Invidia.<br/>　Ira.<br/>　Acedia.<br/>　Avaritia.<br/>　Gula.<br/>　Luxuria.<br/>　正是有着这些罪恶，我们才能被称之为【人类】。<br/>　你想……<br/>　成为【人类】吗？<br/>　<br/>　—————————————————————————————————————<br/>　杏站在大厅的中央，向面前的人行了深深的屈膝礼。<br/>　大厅的灯光很亮，那些灯光集中在杏的身上，亮到让人觉得有些刺眼，杏低着头，麻木而淡漠的双眼睛似乎在盯着地面，仿佛一个只会听人指挥的木偶。<br/>　好像一个被挂牌拍卖的展品。<br/>　“嚯嚯嚯~这是我的女儿，您还满意吗？”养母展开了自己的折扇，挡在自己的嘴前。<br/>　“满意！满意！”在她身边的猪头人口中流淌着不断滴落的涎水，口中呼呼地喘着粗气。<br/>　潮湿的白色气团从他的口中呼出，和涎水一起打湿了他的衣襟。<br/>　“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哦~”养母那张由钞票组成的脸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上次带杏去贵族舞会没有达成自己原本的目的，但没想到杏却被另一名贵族看上，他许诺下大笔的财富来提亲，这笔钱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杏的养父养母的生活，甚至可以让他们再一段不短的日子里再回到过去那种奢侈的生活。<br/>　养母有些急切地将杏向前推去，没有准备好的杏一个踉跄，差点撞在对方如山般的肚腩上：“来来！好女儿，今晚可要服侍好你今后的丈夫哦~”<br/>　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抵抗着那股恶臭。<br/>　那不是来自于身体上，而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恶臭，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的臭味。<br/>　除了那个灰头发的女孩。<br/>　杏的视野被那几乎要把衬衫的口子撑破的肚腩占满，她微微抬起自己的目光，漠然地看着那个正盯着自己，不断发出下流笑声的猪头怪。<br/>　好讨厌……<br/>　讨厌这个人……<br/>　讨厌这里……<br/>　妈妈为什么要带杏来这……<br/>　是杏不乖了吗……<br/>　因为杏没有和可可利亚孤儿院的孩子们打好关系，所以要被抛弃了吗……<br/>　……<br/>　杏真的不愿意……<br/>　可是如果要拒绝的话……杏就不再是乖孩子了……<br/>　如果不使用那股力量的话，杏就是乖宝宝。<br/>　可是如果使用了那股力量的话……杏就会变化……<br/>　会被其他人恐惧，会被其他人抛弃。<br/>　会在这无穷的深渊中，再坠落下去，没入无穷无尽的黑暗。<br/>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杏……明明一直都很乖的……<br/>　听妈妈的话，按时睡觉，没有给大家添麻烦，哪怕第二个妈妈总是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自己也从来不哭闹……<br/>　因为杏知道……只要自己乖乖的，幸福就会一直延续下去，这是妈妈告诉杏的，妈妈不会欺骗杏，所以这一定是对的……<br/>　可是……可是为什么杏会变成怪物呢……<br/>　还是说……其实……其实杏一直都是……<br/>　和身边那些奇形怪状的，臭臭的，丑陋不堪的【人】们不一样的自己……<br/>　才是怪物呢？<br/>　原来……乖宝宝才是怪物吗……<br/>　那个灰色头发的女孩也说了吧……杏是怪物，不是人类……可是她明明和杏也是一样的……这是为什么呢……<br/>　那如果杏成为了人类……<br/>　如果杏成为了人类……她是不是就会喜欢杏呢……<br/>　杏不想再当不被人喜欢的乖宝宝了……<br/>　杏想……<br/>　成为……被其他人所接受的【人类】……<br/>　成为……拥有一切罪恶的……<br/>　【人类】！<br/>　“妈妈……”<br/>　庞然的大厅中，突然浮现出一尊巨大无比，浮在空中的机械造物，齿轮和指针咬合着，旋转着，仿佛在推动着什么。<br/>　如同一个未完成的钟表。<br/>　猪头怪的头颅前突然探出了一截指针，然后又倏忽消失，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br/>　“我不想成为怪物……”<br/>　猪头怪的身体无声地向后倒去，鲜血如同喷泉般喷涌而出。<br/>　而沐浴在鲜血中的杏，微笑着向后方转过头，露出了她的养母从未见过的开心笑容。<br/>　“我想成为……”<br/>　“【人类】。”<br/>　<br/>　—————————————————————————————————————<br/>　布洛尼亚心神不宁。<br/>　她偷偷从床上下来，悄悄地关上门，不让熟睡的希儿发现。<br/>　今天晚上来孤儿院的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孩……<br/>　布洛尼亚有些不安，她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很可能……不，就是给对方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br/>　对方明明是非常热情地想要找自己交朋友，但是……<br/>　布洛尼亚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让那个以人类的常识无法理解的【怪物】远离希儿。<br/>　可是那个少女离去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恶劣的事情。<br/>　布洛尼亚慢吞吞地在庭院中走着，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场景。<br/>　那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残忍行径，语言的描写无法描绘出那种恐怖的百分之一。<br/>　布洛尼亚抿了抿嘴，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br/>　但是她的思绪在此刻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铁栏门的声音打断。<br/>　那声音很急，很大声，仿佛一秒都无法再等。<br/>　布洛尼亚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大门那里看看。<br/>　那扇由粗壮的铁栏组成的大门后，是一张泪流满面的小脸。<br/>　她紧紧握着铁栅门的手上全是鲜血和伤口，她的指甲有一只被整个掀开，指节上全是磨损的伤口。<br/>　她的头发上满是烧焦的痕迹，原本漂亮的长发被烧地凭空短了一大截，仿佛被恶作剧的小孩子用剪刀胡乱剪掉了一样，参差不齐，细碎而杂乱。<br/>　她身上似乎散发着焦糊味，原本应该精美无比的晚礼服上满是烧穿的破洞，沾满了血渍，透过那些衣服上的破洞和已经烧得不剩多少的裙摆，可以看到她的身体上，光洁的小腿上遍布着的各种各样的伤痕。<br/>　她的脸几乎挤进了铁栏中间的缝隙里，似乎想从那里钻进来一样。<br/>　尽管惨成这样，她竟然还在非常开心地笑着。<br/>　她微微歪着头，就像以前遇见布洛尼亚时那样笑着，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凝聚在她的下巴尖上，滴落在深沉的夜幕里。<br/>　明明是在痛哭。<br/>　却也明明是在笑着。<br/>　“呐，现在的我……”<br/>　“看起来像人类了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