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七章 回家

铿惑沉思片刻，开口问道：“你们这个联盟……它正经吗？”<br/>　舰长眨了眨眼，寻思了一下：“正经。”<br/>　“有多正？”<br/>　“有正方形那么正。”<br/>　“有证吗？”<br/>　“……这个……”舰长显然没跟上铿惑的脑回路，“证？”<br/>　“就是身份证明啊。”铿惑开始循循善诱，再度试图把对话拉入自己擅长的领域，“如果遇到其他逃脱者联盟的人，怎么证明身份？不得拿个证件出来比划比划？”<br/>　舰长的眼神忽而微妙了一瞬，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被铿惑套话了。他甚至不必现场编个谎话，铿惑只要一看他刚才愣了一下的样子就明白了。<br/>　铿惑叹了一口气：“所以你这个逃脱者联盟现在就你这一船人？”<br/>　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这个联盟是一个正式的、有正规编制的、成员众多的联盟，那么相应的身份识别方式、规定和联络方式甚至总部都是必然有的——想当年他凭一张嘴忽悠神州逆熵还有天命加入无冕者议会的时候也是这副推销员的德行。<br/>　而【身份证明】这种东西必须是建立在一个已经成形的大框架之下的，这种看似基础的东西反而最考验一个组织的组织能力和框架坚固程度。<br/>　——比如说神州前不久刚开始进行的第七次人口普查。<br/>　这里可是无穷无尽的量子之海，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认识在这里的所有【逃脱者】，也不能保证这个【逃脱者联盟】包含了所有在量子之海中的世界泡。<br/>　换句话说，铿惑不可能随便见到一个人都保证对方是【逃脱者联盟】的一员，这个舰长也一样不能保证【逃脱者联盟】包含量子之海中的所有【逃脱者】。<br/>　所以他必然要有一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而且在此之上必须有能保证成员之间不互相攻击陷害的暴力机构。<br/>　但是舰长既然在听到身份证明的时候愣了一下，并且没有反应过来……<br/>　那么就很容易断定舰长还是在创业期。<br/>　如果是别人，没准就被舰长带偏了思路，但铿惑是谁？他就是空手套白狼，靠薅羊毛掘到第一桶金。就冲这个舰长的起手式，铿惑就能推断出八种后续的安利方式来。<br/>　“我托大叫你声老弟。”铿惑深沉地拍了拍舰长的肩膀，“我也是初来乍到，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量子之海里你们怎么解决后勤补给啊？”<br/>　舰长已经知道铿惑是在套他的话，因此话也没有说全：“我们可以在世界泡中采集资源。”<br/>　铿惑哦了一声：“那零件的更换应该挺困难的吧？没有一个固定完善的生产基地和工业体系，像这种大型战争器械难以维护啊。”<br/>　但是换句话说，舰长必然有一个完善的后勤体系存在，很有可能就是他所出身世界化作的世界泡，甚至有可能是还未脱离虚数之树的完整世界。<br/>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可就有趣多了。<br/>　自称监控量子之海的舰长，背后绝对有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在支撑。但从他因铿惑斩断虚数之树与世界间联系而惊讶来看，他背后的工业体系要么在一个世界泡里，要么在一个还未脱离虚数之树的世界里。<br/>　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有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做后盾？<br/>　舰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分毫上套的意思：“要不你先听我介绍一下【逃脱者联盟】？”<br/>　铿惑见对方就是不上套，干脆也敞开了说：“你先说一下你这边的情况吧，这个联盟究竟有多少人，量子之海里还有没有其他联盟，你跟我说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你怎么保证你的可信性？”<br/>　舰长摊了摊手：“情况你也猜得差不多了——【逃脱者联盟】是我目前想建立的组织，目的是联合所有从虚数之树逃脱的文明，在量子之海里建立一个稳定的根据地。”<br/>　“至于量子之海里有没有其他联盟，目前我还没有碰到过，我所知的其他人都在各自为战，互相怀疑对方是否要掠夺自己的资源。这种怀疑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的猜疑链，导致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能够打破怪圈的组织存在。”<br/>　“而逃脱者联盟，与其说是一个组织，倒不如说是我设想中的一种……世界结构体。”<br/>　舰长顿了顿，似乎是怕铿惑误会：“不过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所有落入量子之海的世界泡，最后都会慢慢消亡。”<br/>　铿惑的心脏没来由地一紧，因为他说的是实话。<br/>　舰长似乎是怕铿惑不理解，继续解释：“道理很简单，哪怕是一块石头落入海中，时间久了也会被腌入味。而世界泡在量子之海中呆久了，会被量子之海慢慢同化，成为量子之海的【海水】。”<br/>　“因为哪怕是虚数之树，也在不停地被量子之海侵蚀——当然了，反过来也一样，量子之海也在被虚数之树侵蚀。”<br/>　“我有几个朋友由此构筑了一个模型，一个能够让世界泡长存的模型。”<br/>　“种一棵虚数之树？”铿惑笑了起来，舰长的想法跟他的似乎殊途同归。<br/>　舰长惊讶了一下，随即笑道：“可以这么理解，看来你之前也有过类似的考量。”<br/>　见舰长开始笑，铿惑也笑出了声：“【世界外密集分布式聚落】，我暂时叫它这个名字，以后可能改一个【诸天万界】、【三十三重天】或者【洪荒大陆】之类的名字。”<br/>　停顿片刻，铿惑大概猜到了舰长跟自己提【逃脱者联盟】的意图：“但你缺一样东西，缺一个体量足够大的世界泡，大到能撑很长时间，足以让你在这段时间里把足够多的世界泡吸附到这个大世界泡上，并让它们组成一个更大，更强韧的世界泡……或者说聚集式宇宙。而且体量越是大的【世界】，稳定性就越高，因为它的物理法则更完善，信息含量更多。”<br/>　“没错，”舰长越来越觉得自己跟铿惑能聊得来，“无论是世界泡还是完整的世界，外部都有【世界壁障】的存在，正是它保护了宇宙内的物质、空间以及时间等维度。”<br/>　铿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朋友做的那个模型证明，理论上如果我们聚集足够多的世界泡，就能够形成跟虚数之树类似的结构。虽然可能比不上正版，但绝对比孤零零的单个世界泡要好，是这样吗？”<br/>　“对。”舰长拍了拍手，“就像十克颗粒状白糖会很容易在一杯水里融化，但如果捏成一颗糖球，就会融化得很慢。”<br/>　铿惑做了个总结：“然后在融化得很慢的基础上不断地向糖球里加入新的糖，当融化速度跟不上加入糖的速度时，这个世界泡就能够长久地存在于量子之海。”<br/>　“不错的想法。”铿惑点了点头，“但世界泡怎么来？”<br/>　舰长的回答十分迅速：“量子之海里到处都是。”<br/>　两人之间的谈话渐渐痛快了起来。<br/>　“里面的原住民呢？”铿惑继续询问。<br/>　“迁入最大的世界泡里。”<br/>　——这种原则性的东西一旦能合上拍，其他事就好谈了。他们要做的是构建起大框架，具体的细则要以后慢慢填充，毕竟像社会融合这种事不是一天就能讨论出来的，甚至要以世纪为单位进行<br/>　舰长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当然，我没法保证我的可信性，因为你现在只在量子之海里见过我一个人。你得不到佐证，找不到公证人。如果你怀疑我，我说什么都可疑。”<br/>　“加入这个联盟，有什么好处？”铿惑没有就公信力说事，而是转而问起实在的好处。<br/>　说到这，舰长反而笑了起来：“你可以再多考虑一段时间，等我帮你找到了那个走丢的世界再说也不迟。更何况……你能代表那一整个世界的想法吗？”<br/>　铿惑似笑非笑地看着舰长，他听出来对方的意思了。<br/>　如果铿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一个完整的世界在量子之海中迷失，那舰长到时候再与铿惑商讨结盟之事也不迟；反之，如果铿惑在说谎，他自然也没什么损失，更不会引狼入室。<br/>　毕竟铿惑的初登场可是在量子之海的大潮汐里，那潮汐等级甚至有可能摧毁一个小型世界泡残存的世界壁垒。<br/>　而铿惑就在这样的潮汐中……泡澡，就像在浴缸里一样惬意。<br/>　“巧了吗这不是？我还真能代表我那个世界的几乎所有人。”<br/>　舰长的眉毛挑了起来，他再次仔细地打量过铿惑后，双手抱拳，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阁下，何方神圣？”<br/>　铿惑递过去一张名片。<br/>　光是读完上面的头衔都要花个两分钟。<br/>　哪怕这个舰长不提，铿惑迟早也会产生类似的想法。<br/>　大家都是量子之海里漂泊的浮萍，与其像黑暗森林法则一样互相警惕形成恶性循环，倒不如冒一把风险去形成良性循环。<br/>　都是为了未来在拼搏，一个互帮互助的幸存者组成的联盟实在是太有用了，而且【世界外密集分布式聚落】得到了对方的认可，这让铿惑对实施这个计划增添了一分信心。<br/>　铿惑还不知道量子之海中是否存在未知的风险，他得提前留好后路。<br/>　如果有一天量子之海发神经，多个帮手没准还能帮地球上的人在危急时刻搬家转移一下世界泡之类的。<br/>　——等等，世界泡移民听起来好像也挺带感的，而且【世界外密集分布式聚落】不就是自己当初建立天穹市亚空间避难所时的核心思路吗？<br/>　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到未来的计划里？<br/>　铿惑已经开始遐想，而他身旁的舰长开始瞎想。<br/>　忽然间，铿惑的脸上浮现起和蔼可亲、温和宽厚的笑容。<br/>　“我可以擅自做主接受这个合作，我所在的世界保存有完整的工业体系，充足的劳动力和足以支撑人类打对崩坏战争的自然资源储备。”<br/>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需要交换些东西互相表示诚意……”<br/>　————————————————————————————————————<br/>　在量子之海中遨游的战舰停靠在一颗表面被无数花纹包围的球体旁，缓缓向球体中凸出的某一段空间靠拢。<br/>　这里是当初的无尽深渊，它本是阿赖耶梦境与现实的过渡之处，是逐步从虚幻转换为现实的桥梁。<br/>　而现在……铿惑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br/>　铿惑轻车熟路地从战舰跳出，飘到了世界壁障的外围，转过身对舰长摆了摆手：“就送到这吧。”<br/>　“不请我进去坐坐？”舰长开了个玩笑。<br/>　铿惑耸耸肩：“如果你是个风姿绰约的美女，我可能就请你进去了。”<br/>　“我在别的平行宇宙里也有女性同位体。”<br/>　“那就等你找到了自己的女性同位体再说吧。”<br/>　战舰缓缓驶离了世界，铿惑注视着战舰远去的影子，转过身面对着世界壁障，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br/>　“喂？阿赖耶？在家吗？”<br/>　“是我，开门儿。”<br/>　……<br/>　没有回应。<br/>　铿惑心底一沉。<br/>　……<br/>　抱着一丝希望，铿惑伸手触碰了世界壁障，竟然……十分顺利地融入了进去。<br/>　哦误会了，没回应大概是【门儿没关，自己进来】的意思。<br/>　铿惑融入世界壁障之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空空如也的荒野。<br/>　酆都城呢？我这么大个酆都城哪儿去了？<br/>　就在铿惑愣神的功夫，阿赖耶的身影缓缓从空气中浮现。<br/>　铿惑用诡异的延伸打量着阿赖耶：“发生了什么？”<br/>　阿赖耶忽然笑了，一直以来都面无表情的她，笑起来竟然让人感到些许不适应：“为什么会这么想。”<br/>　“没有吗？”铿惑反问，“你现在是个什么状态？”<br/>　酆都城消失了，而原址也已经完全转变为了【现实】。而眼前的阿赖耶看起来却像是……梦的投影。<br/>　如果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阿赖耶履行了她的诺言，把整整一个世界从梦境化作现实，怎么可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br/>　阿赖耶静静地看着铿惑，笑容中似乎带着些许无奈。<br/>　铿惑看着不能称之为实体的阿赖耶：“你用了什么作为材料？”<br/>　“我的律者核心。”<br/>　理所当然的答案，铿惑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胸口有点闷。<br/>　阿赖耶转身，望向曾存在一棵巨树的方向，她似乎早就料到了铿惑的反应。<br/>　“不必感到悲伤，因为从远古到将来，我都会与你们同在。”<br/>　“因为我是阿赖耶。”<br/>　“我在你们身边，我在你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