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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书说到马殿臣结拜了土头陀,逃出省城大牢,一不做二不休血洗许家窑,不分良贱杀了一十三条人命,取回《神鹰图》,这一件大案在东三省之内可以说绝无仅有,由于风声太紧,只好躲入深山老林,在土头陀的指点下挖金脉发了大财,出来之后隐姓埋名成了关外的金王。无奈纸里包不住火,金子太多也实在招人眼目,黑白两道都打他的主意,于是带上一辈子积累的财宝,以及全家妻小和一众手下,遁入天坑避世。天坑中的大宅相当于一个土匪窝,乃是马殿臣及其手下土匪的窟巢。据说马殿臣当年为了躲避关东军的讨伐部队,在深山老林的天坑里造了这么一座大宅,从此再没出去过。直到全国解放,各地剿灭残匪,这伙土匪仍是踪迹全无,好像全部消失了。按照常理来说,绝不可能躲这么多年不露一点儿踪迹,由于一直没人知道马殿臣这路土匪的去向,就此成了一桩悬案。一时间谣言四起,怎么说的都有,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是马匪及其财宝的下落至今不明。
二鼻子将他听来的传闻,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前边绘声绘色说得很详细,然而马匪躲进天坑之后的情形,那就没人知道了,完全是外边的人胡猜乱想。其实“马殿臣三闯关东”这段事迹,经过说书的添油加醋、胡乱编纂流传至今,存在大量迷信糟粕以及荒诞离奇的内容。说书的为了挣钱,当然是怎么耸人听闻怎么说,说得越悬乎越好,因此不可尽信。但是马殿臣的生平所为,也可以从中略窥一二:此人祖籍山东泰安,要过饭、当过兵、吃过仓、讹过库,生逢乱世为了寻条活路豁出命去三跑关东,在深山老林中挖过棒槌、当过土匪,后来找到金脉发了大财,在天坑中造了一座大宅,并在其中避世隐居再没出去过。二鼻子兄妹和张保庆进山放鹰逮狐狸遇险,无意中掉入天坑,见到大宅前门画有蜈蚣做门神,夯土高墙上遍布炮孔,方才知道真有这么个地方,但是大门紧闭、人迹皆无,几十年前躲进天坑中的马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鼻子口上说不迷信鬼神,却是土生土长,对深山老林之中的鬼狐仙怪多少有几分忌惮,尤其是这天坑中的土匪窝子,因为打小听马殿臣三闯关东的传说,那可不仅是杀人如麻的土匪,还是关外首屈一指的金王。当初家大人吓唬孩子,都习惯借马殿臣的名号,比如孩子调皮不听话,家里大人便说:“再不听话让马殿臣把你抓上山去剁成馅儿,包人肉饺子!”孩子立马就老实了,再也不敢哭闹,真可谓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说是谈虎色变也不为过。二鼻子也是听马殿臣的名头长大的,说不怵头那绝对是假的,只是不肯在张保庆面前示弱,嘴上逞强而已。
菜瓜同样也是害怕,不住地转头望向四周,东瞧瞧西看看,担心大宅中的马匪突然出来。
张保庆听二鼻子添油加醋讲了马殿臣的故事,也不由得心惊肉跳。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可怕,大屋中的灰尘积了近乎一指厚,显然是座荒宅,当年躲在此处的马匪,可能在很久之前已经离开了。这地方虽然有吃有喝,那也是不见天日、与世隔绝,待上三五个月或许还成,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肯定不会待在这儿一辈子,躲过风头之后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当然没人找得到他们,因此只留下这座空无一人的大宅。另有一种可能,马匪全死了大宅之中。张保庆他们仨还没顾得上往里边走,门房中没有尸骸,并不能说明整座宅子里都没有。如果马匪尽数毙命于此,那么马殿臣挖金脉所得的财宝,是不是也还放在大宅中没动?张保庆念及此处,不由得眼前一亮。
二鼻子明白张保庆起了贪念,金王马殿臣的传说虽然挺吓人,不过以眼前来看,显然已是人死宅空,除了他们仨再没别人了。据说土匪马殿臣埋在天坑大宅中的金子堆积如山,不仅有金砖、金条、金镏子,连金马驹子也不出奇,你想到想不到的那是应有尽有。种种传说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儿,就跟有谁亲眼看见了似的,这些年不知有多少憋着发财的人来找过。如今他们三个人大难不死,误打误撞来到了马殿臣埋金的天坑大宅,富贵当前,又岂能不动一念?甭说多了,顺手摸上两根金条,那也足够使上半辈子,只不过心里边犯嘀咕,这天坑洞口覆盖的树木已经枯朽,荒宅中积满了灰土,到处受潮发霉,并没有马匪离开的痕迹,这种种迹象,总让人感觉这个地方不大对劲儿。
三个人说着话吃完了蘑菇,又把汤喝了一个精光,俗话说得好“汤泡饭,水花花”,这会儿实在饿得狠了,又都是半大小子,菜瓜、二鼻子和张保庆一样,也正是能吃的时候,几块猴头蘑还不够垫底的。张保庆和二鼻子一商量,决定到天坑大宅深处看看。因为高墙巨门,挡不住饥饿的猞猁,此时贸然出去,即使不让猞猁吃掉,也得让风雪冻死,只有先到大宅中搜寻两件防身的家伙再说。门房里的东洋造是彻底不能用了,都已经锈死了,跟烧火棍子没什么分别,大宅之中或许还有别的枪支,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以找到御寒的皮袄。马匪常年在深山老林中趴冰卧雪,穿的皮袄都是上等皮子,尽可以抵挡严寒,再顺便找一找马殿臣留下的财宝。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进来了,那决计要一看究竟,撞上一注横财亦未可知。
三个人打定主意,准备去大宅深处一探究竟,屋里虽有油灯,却是油尽灯枯,早已无法使用,二鼻子拆下桌腿儿,缠上破布条子做成三支火把,分给两人,又捡起一柄生锈的柴刀,拎到手中以防万一。张保庆找了根门闩擎在手中,和菜瓜紧跟在二鼻子身后出了门,刚往院子里这么一走,就瞧见高处有忽明忽暗的鬼火。
张保庆吓了一跳,以为是大宅中的恶鬼出来作祟。二鼻子瞥了一眼,低声告诉他:“可能是猞猁上了屋,它们畏惧火光,不敢下来。”张保庆也看出来了,确实是几只猞猁趴在屋顶。三人不敢在此久留,匆匆往大宅里头走。门房两边分别是东西厢房,当中是堂屋,三步并作两步来至堂屋近前,只见屋门虚掩,里边黑灯瞎火,瞧不见有什么东西。二鼻子壮了壮胆子,上前推开屋门。多少年没打开过的木板门,一推之下发出“吱呀呀”一阵怪响,在一片死寂之中格外刺耳,听得三个人心头一紧,头皮子直发麻,连忙四下张望,生怕引来什么东西,好在并无异状。三人以火把开路,提心吊胆地迈步进去,眼见蛛网密布,堂屋中也是落满了积灰,腐晦之气呛得人透不过气。屋中没有出奇的东西,摆设也很简单。张保庆借火光往后堂一看,当场吃了一惊,两条腿都吓软了,只见后堂无声无息地站了一屋子人,一个挨一个,有男有女,穿红戴绿,面目诡异无比,怎么看也不是活人。好在身后有二鼻子兄妹将他托住,这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仔细一看,后堂之中当真没有一个活的,那全是扎糊的纸人。
张保庆经常吹嘘自己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到这会儿两条腿却也不住发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您想去吧,阴森漆黑的地底大宅中,站了一屋子十来个纸人,纵然蒙了一层灰尘,可是用火把往前一照,仍能分辨出红裤绿袄,脸上涂脂抹粉,看上去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巨宅空屋,深陷在天坑底部,洞口被朽木树叶遮盖,各处均是漆黑一片,屋里又摆放了很多纸人,如同古墓地宫一样阴森诡异。二鼻子兄妹也吓得不轻,呆立在当场说不出话。三个人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均想问对方:“当年躲在大宅中的马匪,全变成了纸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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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保庆听二鼻子讲了一遍“马殿臣三闯关东”,得知天坑中的大宅是马匪窟巢,过去几十年了,不知道这地方还有没有马匪,不过马殿臣乃关外的金王,那些财宝十有八九藏在此处,不免动了贪念,怎么知没找到金子,却撞见一屋子纸人。张保庆见大宅中情形诡异,心惊胆战之余要往后退,奈何两条腿不听使唤,死活掰不开镊子。民间有种说法,纸人不能扎得太像,否则会被孤魂野鬼附上去作祟,到时候烧都烧不掉,裱糊匠手艺再好也不敢把纸人扎得跟活人一样,有个大致轮廓即可,但越是这样越吓人,何况又是在这座死气沉沉的荒宅之中?
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过了一会儿,发觉那些纸人并不会动,其实纸糊的人也不可能动,这才硬着头皮,瞪大了眼上下打量。就见纸人身上系有布条,分别写了字,男纸人上写的是“甄童子”,女纸人上写的是“陈花姐”,相传此乃黄泉路上提灯接引的童男童女。再往四周观瞧,堂上供了神牌,屋子角落摆了火盆,供桌上是几个大碗,碗里的东西早烂没了,碗壁上仅余一层绿毛。
张保庆恍然大悟:“我还当是什么,看来是死了人设下的灵堂,屋里都是烧给阴魂的纸人。”伸手往前一指,自己给自己壮胆说:“你们这些个男女,不去下边伺候列位先人,摆在这里吓唬谁?”
二鼻子定了定神,挠头道:“这是烧给阴魂的纸人吗?我看倒像是跳庙破关时烧替身用的……”
张保庆是一处不到一处迷,十处不到九不知,不明白烧“替身”是什么意思,谁的替身?马殿臣的替身?
他是有所不知,旧时东北有种很特别的风俗,叫作“跳庙破关”,二鼻子和菜瓜兄妹也没赶上过,只不过有所耳闻,听家里的老人讲过。在以往那个年头,谁家生了孩子,必须先找阴阳先生看命。如果先生看出孩子有来头,比如是在天上给神仙牵马的童子投胎,或是天河里玩耍嬉戏的灵官,那可了不得,这样的孩子平常人家养活不住,却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怎么办呢?等到孩子七岁那年的阴历四月十八,到了这一天,让家大人领去庙里跳墙,提前备下供品,无非是些纸马香烛、点心果品,再扎好穿红戴绿的纸人当作替身,扎得越多越好,给家里的小孩勒上红裤腰带,骑在庙里的长条板凳上。再请来的阴阳先生念念有词,说什么“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一巴掌打出庙门外”,说完抬手往孩子头顶上拍三下,扯掉红裤腰带。家大人给了跳墙的钱,立刻带孩子出门往外走,半路不许回头。找个剃头师傅剃个秃头,不是全剃秃了,头顶留下一撮。剃头师傅最愿意接这样的活儿,能比平时多给两三倍的钱。跳了庙、剃了头,等于破去此关,免掉了灾祸,便可以长命百岁。搬进庙里的纸人叫替身,让纸人替小孩上天。按迷信的说法,跳过墙、烧过替身的孩子好养活,有的小孩后脑勺上留个小辫儿,意指留住,也跟“跳墙破关”相似。
二鼻子告诉张保庆和菜瓜:“屋中摆放了纸人神位,却没有灵牌和香炉蜡扦,显然不是灵堂,十有八九是烧替身的,金王马殿臣当年躲到此地,身边带了妻妾子女,很可能是马殿臣的儿子到了岁数,那一天要‘跳庙破关’,看这情形显然是还没走完过场,替身纸人也没来得及烧……”
张保庆若有所悟,问道:“‘跳庙破关’许不许换日子?还是必须在那一天?”
二鼻子想了想说:“不许换,可丁可卯非得四月十八当天不可。”
张保庆说:“那就简单了,土匪头子马殿臣给他儿子‘跳庙破关’,是阴历四月十八,想必是在这一天大宅里发生了变故。”
二鼻子不住地点头,不知当天这里出了什么祸事,大宅中的人全消失了。一转眼过去了六十几年,空屋变成了荒宅,大门从内侧紧锁,一切摆设原样不动,屋子里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唯独里面的人凭空不见了,凭他们两人的脑子,实在想象不出当时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有催命的阎王、要命的小鬼找上门来全给勾去了?那也不该没有尸首啊!
菜瓜怕这屋里有鬼,总觉得身后冷飕飕的,头发根子直往起竖,见张保庆和二鼻子站在那儿胡乱猜测,说了半天也没说完,心里着急,想尽快找到皮袄,赶紧离开这座大宅。当即往前走了几步,经过摆放神牌的供桌时,突然发觉帷幔下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菜瓜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往后退,嘴里忍不住了,“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她这一咋呼,把那二人也吓得够呛,本就心惊胆战,听到这一声叫唤,险些把魂儿都吓掉了,在原地蹦起老高。张保庆、二鼻子低头一看,但见帷幔下有只干瘪乌黑的人手,几乎跟枯枝一般无二,好像并不会动。
二鼻子说道:“老妹儿别怕,不是活人的手!”
摆有纸人的后堂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火把举在手中,照不到脚下,供桌上的帷幔一直垂到地下,里边可能是具死尸,干枯的胳膊伸到外边,刚才菜瓜走过去,好巧不巧一脚蹚到上边,死人手僵硬如钩,正好钩住了菜瓜的裤脚,屋子里又是黑灯瞎火,菜瓜一听二鼻子说不是活人的手,还以为扯住她脚脖子的是鬼,那还了得?脸都吓白了,好悬没晕过去。
张保庆壮起胆子对菜瓜说:“妹子没事儿,你哥哥我在这儿呢,谁敢动你,我给他脑袋拧下来!”但只是嘴上发狠,却不敢往前凑。
二鼻子是深山老林中的猎户出身,毕竟比张保庆胆大,一手握住柴刀挑起幔布,另一只手按低火把想往里边看,没想到供桌幔布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一挑之下尘土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只好往后闪躲,等到尘埃落定,幔布之下露出一具尸骸,应该是死了很久,头发尚在,皮肉干瘪,完全看不出长什么样了,脑袋上扣了一顶三块瓦的狗皮帽子,身穿鹿皮袄,不知这个人为何躲在供桌下边,又是如何死在此处。
张保庆听二鼻子口中所说的金王马殿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就算在大牢中等待处决也全不在乎,照样该吃吃该喝喝,吃得饱睡得着,躲在供桌下边的这位会是马殿臣不成?想来他不至于这么吧?
二鼻子说:“这肯定不是马殿臣,此人两只手长反了,这应该是马殿臣的结拜兄弟土头陀。”左手长右边,右手长左边,按以往迷信之说,这样的人上辈子非奸即恶,被大卸八块拆散了手脚,二辈子投胎做人,阎王爷一疏忽,把他的两只手给安反了,方才变成这样。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不过世上并非没有反手之人,只是这样的畸形人少之又少,马殿臣身边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反手之人,所以死在供桌下的这位,必定是土头陀不会错。
张保庆和二鼻子离得老远看了两眼,此人从头到脚都没有刀砍枪打的痕迹,实在看不出是到底是怎么死的,难不成是活活吓死的?可据说土头陀一生下来,就被扔在坟地,后来让一个挖坟掏墓的土贼收留,常年住在坟洞古墓里,成天跟死人一块儿睡棺材,身上衣裳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胆量也不是常人可比,得是什么东西才能把他吓死?二人惦记马匪大宅中的财宝,这个念头一起,可就走不动道了,六匹骡子八匹马也拽不回去,对于马殿臣一伙儿的生死下落,原本只是出于好奇,并不想追根究底,也怕找上什么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三个人不敢去动土头陀的尸身,将供桌帷幔原样放下来,高抬腿轻落足,蹑手蹑脚退出堂屋,又去东西厢房查看。但是除了堂屋供桌下的土头陀,并没见到别的死尸,也没找到金王马殿臣的财宝。他们翻箱倒柜,找出几件马匪穿的皮袄。衣箱乃樟木所制,撒过防蛀防虫的药粉,因此有股子呛人的怪味儿,张保庆和二鼻子兄妹为了抵御寒风,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人拎起一件,胡乱穿在身上,从摆放纸人的堂屋里出来,穿门过户往深处摸索,继续找寻天坑大宅中的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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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王马殿臣在天坑中所建的大宅,门楼高耸气派,左右两扇门上各画有一个张牙舞爪的大蜈蚣,内里重门叠户,院子一进连着一进,尽头是一座与堂屋规模相当的大屋,造得斗拱飞檐,形似一座庙宇。此时门户洞开,里头黑乎乎的没有光亮,不知是何所在。
张保庆和二鼻子兄妹壮起胆子走进大屋,只见正当中是一张花梨木太师椅,两侧分列杌凳,地上铺有一张虎皮。单从这陈设上看,马殿臣躲进天坑之内仍不改匪气,将此处布置成了“分赃聚义厅”。三人举起火把环视一周,各处均无异状,仅在太师椅后面的墙上高挂一张古画,早已尘埃遍布、蛛网横结,看不出画的什么。张保庆想起二鼻子说的宝画,上前吹去画上的浮土,见画中显出金钩玉爪的白鹰,忙招呼二鼻子兄妹过来。三支火把凑到画前,六只眼睛凝神观瞧。由于年深岁久,又受地底潮气侵蚀,图画已经模糊,不过内中图案仍可辨认,但见画中白鹰立于高崖之巅的一棵古松上,和张保庆的白鹰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威风凛凛、锐不可当,头顶之上风云变幻,气势惊人。再一细看,鹰爪下摁住了一颗披头散发的女人头颅,七窍之中鲜血直淌,看得人后脊梁直冒凉气。
二鼻子没想到马殿臣三闯关东这段传说中的《神鹰图》不仅真有,而且正挂在天坑大宅之中,不由得又惊又喜。因为故老相传,这张《神鹰图》是可以“鼓”的宝画,只有宝画中的神鹰现世,马殿臣的财宝才能够重见天日。不过再仔细一看,估计画中的神鹰出不来了,因为《神鹰图》挂在潮湿幽暗的地底大宅之中几十年之久,画迹已然模糊,又见画中那个可怖的女人头,分明是当年追了马殿臣上千里的女鬼,免不了怕这女鬼也从画中出来。
张保庆伸手摸了摸画中的人头说:“哪有什么鬼?我看这个人头明明是当初跟神鹰一同画上去的。”
二鼻子反驳道:“你咋知道是当初画上去的?你亲眼瞅见了?”
张保庆心说:你这不抬杠吗?此画不下千百年了,当时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吗?于是白了二鼻子一眼:“我是没瞅见,难道马殿臣用《神鹰图》除鬼的时候让你瞅见了?”
菜瓜一瞧这可倒好,这二人又杠上了,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你俩别吵吵了行不行?《神鹰图》能不能除鬼不好说,但我看这张画确实有些古怪,还是不动为好。”
二鼻子对鹰爪之下的女鬼心存忌惮,即使这幅《神鹰图》真是一张宝画,他也不敢起贪心、动贪念,谁知道画中的厉鬼能否再出来呢?再者说来,深山老林里除了猎户就是伐木的,当时完全没有古画值钱的意识。张保庆见二鼻子兄妹俩都不动手,当即抬腿上了太师椅,小心翼翼把画摘下来,卷好了背在身后。他也并非财迷,只是觉得画中神鹰与自己那只白鹰极其相似,怎么看怎么喜欢,有心带回去显摆显摆。
二鼻子见张保庆摘下《神鹰图》,还以为他是贪小便宜,真是什么东西都敢拿,真不怕招灾惹祸啊!撇了撇嘴四处寻找马匪的金子。他瞧见聚义厅两边还有侧门,想必后边也有一间后堂,招呼二人穿门而过,绕到后堂发现空空如也,一把椅子都没有,更别提金子了,只是后山墙上开了一个很大的洞口,深处冷风飒然。三个人探出火把往洞口中张望,光照之处都是凿开的岩层,石壁上星星点点似有金光闪耀,其中用木柱做了支撑。
张保庆和二鼻子相顾失色——原来土匪不只躲在天坑里,还在此地找到了金脉,也许是这个洞挖得太深,引出地底的大蜈蚣,大宅里的人全让它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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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张保庆和二鼻子、菜瓜兄妹这三个人,在天坑大宅之中寻找马殿臣的财宝,行至大宅尽头发现了马匪挖金脉的大洞,只是洞道深不见底,不知其中有何鬼怪。至于说他们三个人为什么首先想到蜈蚣而不是别的东西,那也不奇怪,因为之前看见大门上画了蜈蚣门神,免不了先入为主。想来当时的马殿臣已是称雄东北的金王,既然被逼得躲入天坑,为何仍继续挖金洞?躲在这么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金子再多又有何用?人的贪念真是无尽无止,金子越多越不嫌多,结果引出了地底的大蜈蚣。
张保庆和二鼻子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只在堂屋死了一个土头陀,别处却没有任何争斗或逃命留下的痕迹,如果洞中真出来一条蜈蚣,大到能把所有人都吃下去,马匪们个个有枪,又皆为亡命之徒,到得生死关头,绝不可能束手待毙。再说,这世上也不会有如此之大的蜈蚣,长白山最大的蜈蚣不过一尺多长,那就已经了不得了,可以吃人的蜈蚣得有多大?何况还是把所有人都吃进肚子里。如若说危险在洞道深处也不通,住在大宅中的人,可不光是马殿臣和他的手下,还有妻儿老小一大家子人,即使洞道中发生了意外,待在外边的人也不至于全跟进去送死,身子底下有两条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不会跑吗?
二鼻子发财心切,满脑子都是金子,执意要进去找金王的财宝或金脉,哪怕没有狗头金,随便捡到点儿金渣子、金粒子,那也够他这辈子吃香喝辣的,再不用忍饥受冻到老林子里打猎了。打猎是四大穷之一,有钱谁干这个?又苦又累还有危险,一年分四季,季季不好过:春天猫冬的野兽刚出来溜达,身上皮包骨头,打到了也没几两肉;夏天林子里的各种毒虫小咬足以要了人命;秋天百兽膘肥体健,这山跑那山蹽,打猎的腿都追细了也不见得有多少进项;冬天的苦更别提了,天寒地冻,进山打猎如同刀尖舔血,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死在这林海雪原中的猎人可不在少数。他二鼻子做梦也想过几天游手好闲的日子,吃喝不愁,自由自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该多好。这次因祸得福发了横财,好日子可就近在眼前了,因此想都没想,拽上菜瓜一马当先钻进了洞口。
张保庆站在洞口跟前,只觉得阴气逼人,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后脖颈子一阵阵地冒凉气,就好像面对张开大口吃人的妖魔,不由自主地发怵。可他又想起那么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别因为一时胆怯不前,错过了马匪的财宝,等他二鼻子捡到狗头金发了横财,自己还不把肠子悔青了?一想到此处,张保庆也来不及再犹豫了,当即横下心,低头钻进了洞道,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了。
三个人手持火把钻进去,却见眼前并非是一条挖金的洞道,行出十几步,洞道走势豁然开阔,深处似乎是一个人为开凿的洞穴,火把的光亮照不到尽头。洞口两边分别摆了一个大缸,得有半人来高。对于二鼻子兄妹和张保庆来说,瓦缸不是出奇的东西,屯子里积酸菜也用这样的大缸,缸沿上用麻绳箍住,一个挨一个挂了一圈狍子皮水囊。
二鼻子围着大缸转了一圈,挠头道:“想不到这地方还有两缸酸菜,这可不愁了,咱先填填肚子!”说话间上去掀缸盖。
菜瓜拦住二鼻子说:“可别瞎整,马匪咋会在金洞里放两缸酸菜?即便是酸菜,放了好几十年了,那还不把人吃死啊?”
张保庆说:“让我看这里边也不可能是酸菜,除非马匪比二鼻子还馋,吃酸菜都等不及回屋,非得在这金洞里吃。”
二鼻子被张保庆抢白了一通,意识到自己的话站不住脚,嘴上却不肯服输:“啥都跟你亲眼看见了似的,你咋知道不是酸菜?不是酸菜这缸里头还能是啥?”
张保庆也是胡猜,多半是马匪把人大卸八块放在缸里腌上,胆敢从洞中盗金的都是这个下场。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都觉得自己说的对,决定打开缸盖一探究竟,瞧瞧里边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合力将缸盖揭去,“咣当当”一声大盖子掉到地下,与此同时一阵呛人的酸味弥漫开来,浓重的味道直冲脑门子。
哥儿俩捂住鼻子,抻长了脖子借火光观瞧,缸里晃晃荡荡半下子黑水,既不是死人也不是酸菜,分明是半坛子老陈醋,再揭开另一个缸盖,里面也是多半缸老醋。菜瓜也好奇地凑上前来,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马匪挖出的金洞中为何会摆放两缸老醋?
二鼻子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说:“相传马殿臣是山东人,原来山东的也这么能吃醋!”
张保庆也挺纳闷儿,没准马殿臣就喜欢拿大葱蘸醋吃,这马匪的口味都不好说,可也不至于把醋放在金洞之中,出去再喝不成吗?转念一想,如今他们仨没粮没水,真要是有两口醋喝,说不定关键时刻可以救命。醋这东西和酒一样,没个坏,只要保存得当,年头越久越醇厚,随即抄起缸沿上的狍子皮水囊,一人一个灌满了带在身边,继而进入前方的洞穴。天坑大宅下的洞穴,约有半个足球场大,洞壁平整异常,挖金的坑道贯穿而过,压低火把往下一照,洞道里是一节节向下的石阶,黑咕隆咚不知还有多深,阵阵阴风扑面而来,吹得火把上的火头乱跳,忽明忽暗煞是诡异。三个人不敢大意,绕洞穴中转了一圈,发现周围凿有壁龛,内嵌七级浮屠。整个洞穴总共九个壁龛,九座宝塔。
张保庆暗暗称奇,马匪大宅下的洞穴中居然有九座宝塔,难不成把这儿当成了佛堂?他用袖子抹去其中一座塔上的积灰,顿觉金光耀眼,闪目观瞧,宝塔乃金砖所砌。当年的关外迷信之俗甚多,相传金子多了会跑,造成宝塔可以镇住。九座七层宝塔,皆为一丈多高,从塔底到塔尖全是金的,让火把的光亮一照,好不动人眼目。三人恍然大悟,马殿臣号称关外金王,他的天坑大宅中却没有半点儿金子,原来造了九座金塔埋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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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张保庆和二鼻子、菜瓜兄妹在后堂屋发现了马匪挖金脉的大洞,决定进入其中一探究竟,见到洞中有九座金塔,明晃晃夺人的二目,别说趁这么多金子,世上又有几个人见过这么多金子?三个人都看傻了,这是真正黄澄澄的金子,九座金塔得用多少金砖?怪不得马殿臣有金王之称,当真是富可敌国,想见是在天坑下找到了大金脉,这么多金子全是从金洞中挖出来的!火光映衬之下,三张脸上都笼罩了一层金色,仿佛痴了一般。过了半晌,二鼻子才想起动手去抠金砖。张保庆见二鼻子先动上手了,他也不肯落后于人,忙将火把交给菜瓜,伸出两只手拼命抠金转。两个人忙乎了半天,金塔纹丝未动,他们头上可都见了汗,好悬没把手指抠断了。
二鼻子贼起飞智,一瞧用手抠不下来,当即拔出柴刀,去撬金砖的缝隙,奈何一时半会儿撬不动,急得他上蹿下跳,眼都红了,恨不得扑上去啃一块金子下来。
正当他们焦躁之际,忽听背后一声嘶吼。三人心中一凛,刚才只顾寻找马匪的金子,没想到要命的冤家尾随而至,急忙转过来头来一看,三五只猞猁已经进了洞穴。
张保庆和菜瓜魂飞天外,大惊之下抡起火把,阻挡扑咬而来的猞猁。二鼻子仍不死心,一边挥动火把驱退猞猁,一边还在跟金砖较劲儿。说起这山中的野兽,二鼻子和菜瓜可比张保庆熟悉多了,深知这群恶兽一路追至此处,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洞穴虽大,内部却十分空旷,没有周旋的余地,想和之前一样脱身绝非易事,仅凭手中火把也抵挡不了多久。经历了多少艰险才找到天坑大宅下的九座金塔,哪怕只带出去一块金砖,下半辈子也不愁吃喝了,猞猁偏在此时追到。金子再值钱,那也得有命受用才行,二鼻子眼看到手的横财打了水漂儿,只好咬了咬牙将心一横,猛抡火把击退冲至近前的猞猁,招呼菜瓜和张保庆,跌跌撞撞逃入了深处的金洞。
马匪挖金脉开凿出的洞道内宽外窄,洞口勉强可以容下一个人,猞猁无法一拥而上,最先探进头来的,让二鼻子一柴刀招呼到了面门,在惨叫声中退了出去。狭窄的洞道使火把光亮陡增,其余的猞猁惧怕火光,一时不敢再往洞里钻了。三人方才松了口气,但也知道猞猁必定守在洞口,出去躲不过一死,只好打起精神往金洞深处走,找寻别的出路。漆黑狭窄的洞道两边用木柱做了简单支撑,隔几步放置一盏油灯,均已油尽灯枯,没有一盏点得起来。洞壁凿痕累累、凹凸不平,地底岩层的一道道裂隙从顶部延伸而下,有的宽有的窄,在火光照耀之下,裸露的岩层中金光熠熠,尚有些许残余的岩金,可都是成不了形的金砾子,还不够塞指甲缝的。挖金的马匪当年在洞道中进进出出无数次,不可能还有落下的狗头金,洞道尽头却保不齐仍有些没挖完的金脉,当下加快脚步往前走,越走越觉得这个金洞太深了,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张保庆见火把只能照明身前几步,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隐隐觉得这条路凶多吉少,他不想吓到菜瓜,低声对二鼻子说:“生来反手的土头陀没准会妖法,他和马匪分赃不均,借跳庙破关的由头,把马殿臣连同手下诓到这个金洞中,趁机下了杀手,没想到冤魂缠腿,自己也被吓死在了摆放纸人的堂屋,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二鼻子说:“马殿臣和土头陀的为人,我也只是听说,反正按老辈儿人所言,他们二人是一个头磕到地上的八拜之交,就跟刘关张一样,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况且土匪之间最讲规矩义气,谁敢窝儿里反,大家先得联起手来弄死他。再说土头陀也不会妖法,他是从小跟了个盗墓偷坟的师傅,会看地脉,马殿臣在山里挖出的金子,全凭土头陀指点。你想想,他如果是个贪财的人,又何必将金脉指给旁人?”
张保庆仍有不解之处,又对二鼻子说:“有句话之前我就想问,既然土头陀会看风水找金脉,为何还跟他师傅住在坟洞里,衣服都是穿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随便挖一块狗头金出来也够师徒二人过上好日子了啊?”
二鼻子说:“那你是有所不知,天下人都知道关外金子多,可是你瞅瞅,咱附近这几个屯子里有谁是淘金的?那是因为淘金比上山打猎险难百倍,尤其是在过去,到老金沟里下苦的人,或是干活儿累死,或是半夜让狼掏了,好不容易挖到金子,下山途中让土匪打了闷棍的也大有人在,枉死的不知有多少,发财的可就那么几个。再者说,会看金不等于找得到金脉,还得有运气。当年土头陀带马殿臣逃出大牢,二人为了躲避官府追捕,一同躲到老林子里,马殿臣是大富大贵的命,这二位凑在一起,合该时运到了,无意当中看到了金草,顺地势挖下去,这才挖出了一条金脉。金子还有河金、山金之分,河金是河沟子里的碎金渣子,山里的金脉则不同,那是山金,挖顺了挖出来的叫狗头金,一个一个的大金疙瘩。马殿臣就是打那时候开始发了横财,从山上下来之后,改名换姓当了几年大财主,不承想被人认了出来,不得已再次躲入深山。此人跟土头陀是结拜弟兄,同过患难,共过富贵,又怎么可能自相残杀?”
两人胡乱猜测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无法确定大宅中的马匪失踪与挖掘金脉的洞道是否有关,既然想不出个子丑寅卯,只好不再计较了。张保庆一边走一边犯嘀咕,担心往前走有去无回,不觉放慢了脚步,等他再一抬头,已经与二鼻子兄妹拉开了五六步的距离,正想赶上前去,却见洞顶射下一道金光,罩在了二人头上!
6
马匪在天坑下挖出的金洞漆黑阴森,除了三个人手中的火把再没有任何光亮,洞顶却突然射下一道金光,惊得张保庆大叫一声,原地蹦了三尺多高。二鼻子和菜瓜听到张保庆的叫声,也让他吓得不轻,急忙转过身来,随即发觉到头顶上有响动,立即抬头观瞧,见洞顶岩裂中倒爬下一条大蝎子,鞭尾足有成人的手臂粗细,通体皆黑,形同倒悬的琵琶,末端蝎钩呈金色,让火把映得金光乱晃,巴掌大小的一枚蝎子钩,像箭打的一样冲二鼻子刺了下来。
二鼻子身子的反应远比脑子快,下意识举起柴刀挡了一下,只听“嘡”的一声脆响,如同金玉相击,撞得二鼻子往后直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心中骇异难以言喻:地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蝎子?
山里的蝎子有两种较为常见:一种是棕褐色的草蝎子,尾巴是半透明的黄色,个头儿小,最大的超不过二寸,通常待在草棵子里,这样的草蝎子毒性小可以吃。另一种全身乌黑的山蝎子,可以长到一巴掌大小,毒性猛烈,习惯躲在枯树洞或石头下边。二鼻子经常捉草蝎子泡酒,山蝎子却不敢招惹,一不留神被蜇上一下,至少难受上十天半个月。骤然遇上这条一丈来长的金钩蝎子,不由得大惊失色,好在手中有柄柴刀,勉强挡住了倒刺下来的尾钩。从洞顶上倒爬下来大蝎子一下没刺中,又摆尾冲菜瓜而来。菜瓜和二鼻子一样,怕鬼不怕野兽,也会对付蛇蝎。她是手脚利落的猎户,身上穿的马匪皮袄虽显笨拙,应变却是极快,低头一闪避过了蝎子尾钩。眨眼这么一会儿,大蝎子已从洞顶上下来了,刚好落在三个人当中,头朝二鼻子兄妹,尾冲张保庆。三根火把前后一照,蝎子尾钩上金光闪闪。故老相传,金脉穿过的深山古洞中有金蝎,但是非常罕见,这东西周身黑壳如同玄铁,趴在岩裂中与四周融为一体,只有蝎尾上的钩子是金色,光亮亮夺人二目,明闪闪令人胆寒。
张保庆见蝎尾如同一条钢鞭,在眼前晃来晃去,抽到岩壁上“啪啪”作响,碎石直往下掉,真得说挨上死碰上亡,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俗话说“蜘蛛有头无有尾,蝎子有尾无有头”,蝎子也不是真的没有头,只是没有脖子不能扭头。金蝎盯住了前边的二鼻子和菜瓜,一时还顾不上张保庆。不过蝎尾上的大钩子可不长眼,甩到哪儿是哪儿。张保庆刚刚挣扎起身,突然一阵劲风扑面,只觉胸前一紧,身上的皮袄让蝎尾钩住了,好在穿得厚实并未伤及皮肉。金蝎发觉尾钩挂住了人,又转不过头去,急得在洞中乱爬。张保庆被蝎尾带得双脚离地,头部撞在石壁上,眼前金星直冒。而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二鼻子看出金蝎头上有了破绽,怒喝声中一跃而起,倒转手中柴刀,狠狠扎在蝎子头顶。他这一刀使尽了全力,柴刀插入蝎子头部直没至柄。金蝎全身猛地一缩,把尾钩上的张保庆甩了出去。张保庆心说一声“不好”,火把也撒了手,双手抱着脑袋直飞出去,重重落在了二鼻子兄妹面前。菜瓜赶忙扶起张保庆,见他没摔吐了血才把心放下。再看洞中的金蝎,抖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二鼻子走上前去一只脚踩住蝎子,双手攒劲抽出柴刀,甩掉刀上黏黏糊糊的汁液,又把张保庆刚刚扔掉的火把捡回来递给他,对二人说:“这蝎子大得也忒邪乎了,跟个小牛犊子似的,大宅子中的马匪多半是让它给吃了,得亏了它还在猫冬,虽然让咱们惊动了,但一时还没能缓过劲儿来,否则咱仨也得让它嚼吧了!”
张保庆不以为然:“天坑大宅中少说也住了百八十口,蝎子能吃得下这么多人?纵然都吃得下,百十来人还能排队等它来吃?”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害怕,脑海中浮现出马匪在金洞中一字排开,一个个被巨蝎吞噬的场面,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正当此时,洞中的死蝎子突然动了一动。三个人吓了一跳,同时退开几步,刚才那一柴刀下去,蝎子头都被扎穿了,居然还没死透?只听蝎子背上发出一阵撕裂之声,随即鼓起一个大包。二鼻子举着火把想上前看个究竟,刚迈出半步,忽听得“咔嚓”一声,死蝎子背上开裂,从里面钻出无数小蝎子,团团簇簇、密密麻麻,潮水一般向三个人涌了过来。
三人见此情形,皆有不寒而栗之感,说是小蝎子,却比寻常的草蝎子大出好几倍,有的上墙攀壁,有的伏地而行,转眼布满了洞道。张保庆和二鼻子兄妹伸手用火把燎,抬脚用鞋底子踩,但是越打越多,只得逃向洞道深处,蝎子爬行发出的窸窸窣窣之声,在三人身后如影随形。
先前从洞顶下来的金蝎虽大,却仅有一只,三个人凭借火把柴刀,还可以勉强抵挡,但是什么东西也架不住多,密密麻麻的小蝎子从洞道四壁蜂拥而至,瞅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只有撒开退狂奔逃命。不承想蝎子来得好快,不住有蝎子掉落在他们身上,顺脖领子往里钻,三人边跑边跳,还要不停打落掉在头上的蝎子。
张保庆到底有几分机智,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摘下装满老醋的狍子皮水囊,扯去木塞,将水囊中的醋泼向身后,周围的蝎子立即纷纷逃散。二鼻子和菜瓜一看这招儿好使,赶紧照葫芦画瓢在洞道中泼醋。四周的蝎子转瞬间都逃进了岩层裂缝,没来得及逃走的,则被三个人一一踩死。他们赶走了蝎子,坐在洞道中“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想起刚才的情形,兀自惊魂难定。
二鼻子对张保庆说:“行啊!保庆,你那锛儿了八块的脑袋瓜子真不白长,咋寻思出这个绝招儿的?”
张保庆说:“可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刚救了你一命,你还敢跟我这儿嘚瑟?刚才我一边蹽一边寻思,马匪为何在洞口放那么多醋?他们常年在洞道中挖金,难保不会遇上蝎子、蜈蚣,必定有对付的法子。记得老人们说过,蛇怕雄黄,蝎子怕醋,想不到还真顶用……”说到得意之处,忍不住伸手比画,突然发现身边有一个黑色的瓦罐,再往四下里一看,洞道两边还有不少同样的瓦罐,肚大口小,用手一晃还挺沉,不止这一个,洞道深处还有许多,不觉奇道:“怎么有这么多骨灰坛子?”转念一想,说不定马匪当年是用骨灰坛埋金,以此吓唬进来偷金子的人,说话便往前凑,准备打开瞧瞧,里边到底有没有金子。
菜瓜对张保庆说:“咱还是别动这个坛子了,万一这里头装了鬼可咋整。”
张保庆说:“二妹子,咱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你别吓唬我成不成?”
菜瓜说:“我听老辈儿人说过,土匪们为了惩治扒灰倒灶的崽子,把人倒吊在房梁上,头顶上敲一个窟窿,让这个人的脑浆子流到一个骨灰坛子中,据说这样能把三魂七魄困住,死后不得超生。”
张保庆让菜瓜说得脑瓜顶上一紧,当时也有些嘀咕,不过坛子挺沉,还是装金子的可能性更大,当即举起火把,上前去揭坛子盖。
二鼻子突然惊呼道:“你快给我回来,里边的东西不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