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自己的角度来看,你无法找出任何问题。
——你救下赞迪克,传授他知识,收他当弟子,让他一跃成为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荣誉教授学生,尽管这个学生目前无人可知,你也从荣誉教授变成了通缉犯。
但是你的知识和才学都是实打实的。
在五年的时间里,你甚至为他浪费了七百六十八支恢复药剂,还赠送了他一双比长在原装基因上的眼睛更为好用的机械眼珠。
你自认自己宽容又关怀弟子,他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才会,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在意识到赞迪克离开之后,你难得愿意分出心神思考他的动机。
你试着以一块朽木的视角带入你们的相处,妄图找到一个促使你的弟子离开你的理由。
赞迪克成为你的弟子之后,最懊恼的事情大抵是他的老师是个活着的生命。
他原先只是看中了你那常人难及的实力。
在他被风纪官们追捕的时候,如果不是偶然瞥见旁边的蕈兽残骸,出于好奇的他怀抱着孤注一掷的侥幸重新折返那里,他或许不会遇见你。
你周身被看不见的保护屏障环绕,他还从没见过那种东西——如果不是他试探着主动出声向未知的你寻求庇护,而你恰好好奇他是如何看明白这里有人的,于是你欣然回应了他的求助。
身为长生的星海种族,你的记忆力超群。
短短五年前的事情对你来说,简直就跟昨天晚上做的实验没什么区别。
你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应他的求救,你展露了身形,语言翻译系统正在尽职尽责地运作,你好脾气地拿出另一个语言翻译器,然后用精神触角卷着它,近乎无情地嵌入了赞迪克的手腕之中。
你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
猩红色的瞳孔映照出你的面孔,你看见自己饶有兴致的表情。
你说:【当然可以,我还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让你永远不会再被追杀。】
赞迪克微微睁大双眼,也顾不上手腕上的疼痛,还想问你点什么,但是你不想回答他无聊的蠢问题,直接用行动展示了你的“方法”。
你“杀”了他。
你的精神触角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贯穿了面前这个少年的胸腔。
他的胸腔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血肉模糊地漏着风,他猝然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神情中的癫狂也未来得及散去。
你随手卷起不远处的几只蕈兽丢了过来,然后隐去了身形。
不久后,追捕他的风纪官返回了,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和尸体边上好几只危险的蕈兽,他们自知找到了原因,甚至顾及着危险没有上前查看,只是摇摇头,说上一句“真是活该”就谨慎地离开了。
而你把握着时机,趁他最后一口气还未曾咽下去,拿出一支恢复药剂,倒在了他漏风的胸腔里。
当时的你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确实一劳永逸,赞迪克不会再被追杀了。
但是现在回想起这件事……
你有点犹豫……或许对于这个世界的本土人类来说,这样的“办法”还是有些超前了?
不,不会……
你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旁人你不清楚,但是赞迪克你自诩还算了解。
他那时候醒来,观察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摩挲过被你镶嵌在手腕上的芯片之后,可是当场就恳求你收他做弟子来着。
而且据你所知,赞迪克之后跟着你的五年里,所做的那些打发时间的小打小闹里,也有一些是拿他自己的身体做改造的,可见他并不是因为这些才对你产生畏惧,进而离开你。
所以——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埋在他手腕上的、刻下自己精神标记的芯片都被他挖出来了。
难不成他把自己的研究目光投注在了那块芯片上?
你突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赞迪克那个蠢货,该不会是想要解析它吧?
星海对长生种族的义务教育规定内容必须要学习大约一点七五个宇宙纪才学得完,对一般的短生种族,规定的义务教育知识少了很多,可也要学习大半个宇宙纪才行。
而那块芯片之中所包含的技术,他一个义务教育规定知识都没掌握的蠢货,居然也想研究明白?
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推测的这样,那委实有些荒谬了。
不过——你很欣赏他的勇气。
思及此处,你还是决定姑且找一找自己的弟子。
你打开了折叠空间,精神触角卷起营地里的器材放进了里面,然后随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这样出发了。
说起来,你并未有过探索世界的兴趣,所以你来到这个世界哪怕已经五年,你也没有因为研究之外的需要走出过这片雨林。
你难得因为弟子的原因走出去,却发现这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区区一个小小的偏远星球,居然还有足足七个国家?
这还真是符合你对于原始世界的印象——或许再往前推十几个宇宙纪,拿了火把便直接称自己为部落酋长的人也不少。
……无所谓。
反正你也无意掺和进去。
你只是想要找到一声不吭就消失的赞迪克,然后把他的脑子挖出来,片成原先计划好的五百片,再带回你的实验室而已。
——本该如此。
可是赞迪克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你来到当初感知到他挖掉精神标记的地方,却发现这里是一片冰天雪地。
精神力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方圆二百里,你虽然感知到了生命,但是你非常确信那些都不属于赞迪克。
总不能是死了吧?
你有些怀疑,可是一切的细节都没给你一丝一毫赞迪克还活着的讯息。
啧。
真是脆弱的种族啊。
你仍不死心,总觉得你的弟子死地太过草率,再怎么样也该把他的尸体逮回来,然后封存进特殊的溶液里吧?
死去的弟子也是有价值的,至少你可以选择把他失去活性的细胞拿出来研究,再把他制成标本,等回到星海之后再通过某些灰色地带拍卖出去,展品的名字你都已经想好了,就叫——
一个短命又脆弱的远古人类(男性)。
虽然无用,但是胜在新奇。
估计那些见猎心喜的星系贵族会大手一挥,直接用一个不错的价格把你的弟子拍走。
你畅想着你的弟子所换来的金钱到底可以买多少材料,如此漫无目的地在冰原上走了一段路,你终于看见了精神力感知中那个人口稀少的城镇。
“打扰一下……”你的嘴角勾起经过计算之后弧度足够标准的微笑,而后用你这张种族优势和基因赐予的好皮囊,再加上已经伪造好的人畜无害的气质,你成功和一个渔民搭上了话。
“请问您有见过赞迪克吗?他有着一头大约长到脖子处的蓝色头发。他已经失踪了三个月,我只知道他去了那片雪原,但是一直没有回来。”
对方身上穿着厚重且没有清洁功能的衣物,他被你的话语叫住,看向你的神情果真充满了怜惜。
“孩子,你要找的那个人……”他欲言又止,半晌后才说,“可能……已经过世了。”
雪原太冷了,这孩子身上穿的也不多,她口中那个“赞迪克”……都三个月了,还没回去,肯定是没了。
你故作难过。
“我知道……我想着至少也要带回他的尸体。”
对方的眼神在你单薄的衣物上逡巡,忍不住说:“要不要去我家中歇歇脚?喝上一碗甜汤暖一暖总是好的。”
你故作哀伤地拒绝了。
你对原始人类的食物没有一点兴趣,你也不以这些为食。
这里的人没有接触星海,他们当然不知道——
可以在极端星球环境之中神色如常的,才是最为可怕、不能招惹的物种。这是星海人的常识。
严寒天气需要穿厚重的冬装是因为身体本身就脆弱,比如这个世界的原始人类。而强大的种族,往往也有着强悍的身体,有些种族的皮肉甚至可以用来制作最顶尖的防护产品。
你开始围绕这片雪原,短暂驻留这片城镇。
*
“博士,有人报告说至冬边缘的镇子里来了个人,一直在打探一个名叫‘赞迪克’的人。”
某个实验室里,至冬国执行官之一的丑角站在了门口。
旁人或许不知道赞迪克是谁,但是丑角清楚。
前方手拿着试剂的人转过身。
“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人,看着大约二十岁,长相不像是至冬人。”
被称作“博士”的人勾起唇角,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倒像是衣冠楚楚的文弱书生,只是他口中的话委实算不上好听。
“那女人的长相是不是很难形容?我指的是——明明见过,但是却丝毫无法回想起来她的五官。”
丑角回答他:“手下的人确实是这么报告的,你果真认识她?”
“当然,她可是……我那位无情又冷漠的老师啊。”
是哪怕已经相处五年,哪怕满脸高高在上地同他承诺“永远”,却连名字和面容都没有展现的老师。
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五年……多托雷现在除了知道自己的老师是位非人类女性,来自他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无法涉足、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涉足的星海。
似是喟叹的话自多托雷的口中被说出,带着显而易见的缱绻恨意。
“你要把她邀请来这里见你吗?”丑角问。
“不。”多托雷转眼看向窗外的雪景,“实际上,当你告诉我女皇陛下绝对可以做到隔绝气息探查,并且言明了有关虚假之天的事情时,我才真的打算接受你的邀请加入愚人众。”
“而即便是女皇陛下的神力已经隔绝了那块芯片上的力量,没想到……老师她还是可以找到至冬来啊。”
能让博士如此忌惮……
丑角意识到,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或许是个不得了的狠角色。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请容我提醒一句,你的私人感情纠纷不要耽误实验出成果。”
“当然、当然。”多托雷说,“但我现在还不能出面去见老师,不然依照她的性格,我可能会先一步命丧于她手,然后被制作成标本贩售,或者是被切成五百片珍藏……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说的可是事实。”
丑角看着多托雷愉悦勾起的嘴角,突然沉默了。
他有些艰难地问:“你的……老师?”
这种形容,仇人都没有这么泄愤的吧?
“当然,老师一向如此,而我需要向她证明我的价值。”
“所以,在我带着让老师侧目的成果出现在她面前之前,就麻烦你应付她了,丑角。”
多托雷少有礼貌地向自己的好同事拜托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