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元年的五月,随着封禅的渐近,整片兖州都因此等大事陷入了越发紧张的气氛中。

除却早到一步前来协助调度府兵的阿史那卓云,自长安派遣往兖州的使者也已陆续抵达,用以确定沿途不会出现任何差错,谨防这大唐的头一次封禅,会因细枝末节处的失当,惹来臣民不睦、天子不快。

安定公主的率先开道有沿途长官的辅助不错,但这既是大唐上下的盛事,又怎能从中有任何一点懈怠。

至于为何说“陆续”……

是因为,明明一文一武两位使者都是从长安出发的,却在快马先至的拜表中,声称将会相隔半日抵达拜谒。

这其中,多少有点微妙了。

李清月才懒得管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私仇,而是在看了看这两封拜表上的名字后,目光中闪过了一缕深思,直接在一日后带着先到的那人踏上了校阅审查之路。

算起来,那先到的左卫将军刘审礼与卓云还有点交情。

毕竟,当年薛仁贵与郑仁泰平定铁勒叛乱之时,官居燕然都护的刘审礼也算郑仁泰的半个副手。

只可惜,郑仁泰贸然出兵之时刘审礼与其分兵,并未能够对其做出阻拦,只能在随后卓云等人抵达后,与其协助镇压漠北叛乱。

此次回纥与西突厥联手内寇庭州,刘审礼于燕然调兵,拦截意图响应炽俟叶护的其余回纥盟友,慢了半步于天山南北会师。

但算起来,他在这出平乱里也起到了不小的贡献,此次回朝,自原本的左骁卫郎将升迁左卫将军。

左卫将军,正与卓云因战功升迁的右卫将军同领左右卫督辖的五十府府兵。

这么一算,何止是因此前作战区域的邻近而有些交情,还因职属接近需要彼此往来。

这便并不奇怪,当刘审礼抵达兖州后,对李清月与卓云的态度都颇显亲厚。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刘审礼自眼前所见的种种景象中,都硬是挑剔不出任何的问题。

“自金乡往奉高沿途的官道修缮需要的人力应当不少,没想到,安定公主何止是在时限之前便将其完成,还能令士卒以及征夫有此等面貌。”

刘审礼坐于车中,将一两月后便该由天子亲自经行的道路从头到尾走了一遭,目光中的赞许与惊喜之意清晰可见。

他自己担任过边境的将领,对府兵在修筑边境工事上的本事心中有数。

燕然都护境内的驻兵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河南道河北道的府兵。

为天子修路,到底不像是边境一般,需要面对生死危机啊。

可在这条平整结实的道路上,不难看出沿途需要掘开的山石、填平的土沟到底有多少,却依然在士卒的满腔热情之下将其及时完成了,还远比他所能想象到的成果更好。

倘若刘审礼不曾看错的话,当他随同安定公主在奉高县,也便是那临近泰山之地下车的时候,留守在此地大营的士卒各自精神饱满,在望向安定

公主的时候,更有种让他都有些看不透的热切。

或许……

这应该解释为安定公主的调兵有方,在让府兵协助修路的时候,也有非同一般的表现?

当贾敦实将此次修路之中的死亡名录拿到刘审礼面前后,他更觉吃惊。“这么少?”

“刘将军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当年上战场前我尚且允诺那些府兵,必定将跨海作战后无法归来之人的名字一一统计在册,今日也不屑于在修路搭桥身亡府兵的名录上做什么手脚。”

“我自然没有怀疑公主的意思,可这是怎么做到的?”刘审礼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数字少得有点过分了。

虽说这与他所见的士卒面貌完全吻合,但相比历年徭役伤亡,就真的太低了。

李清月总不能跟他说,这是因为她手底下有个敢在接到她命令后带着两船炸药材料来到兖州的炸药专家,在沿途以新武器开路甚至对炸药进行了两次改进,也让李清月在这些府兵中多了个天神助力的传说。

她心中转圜须臾,答道:“我阿耶将封禅之意告知内朝之时,我彼时胆敢驳斥数位宰相,自请前来开道,便是知道以今日时局,封禅确然可行,以半年时间筹备也已足够。难道刘将军觉得不是如此吗?”

“……倒也不是。”刘审礼肯定是不能承认这种事情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李清月笑道:“我同您开个玩笑呢,不必当真。我看与其说是万事俱备,正欠那一声号令,不如说,是我一向明白一个道理——若能令手下士卒吃饱饭,拿到应有的奖励,也看到将领为他们的安危做出了种种准备,他们也当以实绩回应于我。”

“再便应当感谢一下这兖州富户的支持了。想来是因泰山封禅能令兖州身价倍增,这些兖州富户也觉与有荣焉,便将家财捐赠出来了不少,用于赔偿被官道占地的百姓和修路身亡的士卒,还将族中体格健壮的子弟也给派遣来一道办事。”

“就连当地的僧侣也多有自发前来开道的,可见这泰山封禅一事,确是水到渠成、天人共望。”

刘审礼摸了摸侧脸,总觉得安定公主的这番话不知为何,让人听起来觉得有些牙酸。

大约是因这夸赞的话里,怎么听都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言不由衷。

但朝着这泰山之下的营地看去,他便瞧见了一支在身形与气度上都不像是寻常府兵的队伍,还有一批正从外头入营的僧侣,应当正是她话中提到的兖州富户与普乐寺僧人。

或许,纵然他们在刘审礼的认知中,并不会做出这等主动贡献的行动,在泰山封禅的大事面前,也真能因对大唐对兖州的归属感有此义举。

李清月问:“以刘将军觉得,这条官道今日的情形,是否足以用来迎接天子驾临?”

刘审礼连忙收回了自己那点没想明白的猜疑,“足够了!”

今年中原地带少雨,沿途径流应当还不会出现水涨泛滥的情况,或者是暴雨作祟冲毁道路,想来在封禅之时陛下途经的,也会是这样

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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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刘审礼给出了这句肯定答复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低声朝着李清月说道,“恕我提醒公主一句,此次既然是两方使者联名复查,光我一人通过也不行,还需另一人点头。”

“那位西台侍郎,兼任司列少常伯的李敬玄,脾气不是那么好,公主将他丢在原地,先与我往泰山这头来了……”

李清月挑眉:“难道他还敢来鸡蛋里挑骨头,找我的麻烦不成?我阿耶的上一个伴读不知尊卑纪律,落了个何种下场,难道他还不知道吗?”

刘审礼沉默了一瞬。

安定公主的这句话,足以让刘审礼听出,公主好像并不只是因为先来后到的关系,选择了先带他前来校阅成果,而是在知道了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做出的决断。

他朝着李清月行了个礼,“既然如此的话,我就不多劝阻了,明日我会登临泰山,查验登封、降禅二坛,公主若是还有其他事要办,可以不必相随。”

“有劳刘将军了。”李清月也朝着他拱了拱手。

眼见刘审礼告辞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卓云这才出声:“所以公主居然不是因为另一位后到的缘故,才将其晾着的?”

李清月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我以为你能识破阿史那步真意图侵吞同族兵马独立于西域的心思,也能在庭州大乱后选择直击后路,怎么只养成了对战事的头脑,没在政局上有点想法。”

卓云跟上了她折返往主帐的脚步,“那还不是因为,就算我已能因两年间在西域的战功独领一军,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在后方给我添乱,我这破格提拔本就与公主有关,如今也只需跟紧公主的脚步便是了,何必去考虑这使者身份的问题。”

李清月笑骂:“……那照你这么说,我也直接指望我阿娘给我兜底就行了呗。”

卓云抓了抓后脑,素来有几分狠劲的面容上也露出了点无辜之色。

这也不能怪她吧。

在外头,她是不能堕了安定公主脸面、必须步步为营的将军,在公主面前,这两年间的紧绷提防总算能暂时放下,便当自己还是当年被公主招揽来的近身侍从,何必去考虑那么复杂的问题。

“刚才公主说,另一位使者,也是陛下早年间的伴读?”

李清月点头:“对,他早年间得到太宗朝宰相马周的举荐,成了我阿耶的伴读,和薛元超、李义府等人的履历都很相似,担任过西台舍人、弘文馆学士的官职。虽是亳州人士,但因联宗于赵郡李氏,勉强也能算是和五姓七望沾了一点边。而他先后娶的两任妻子都是山东望族,对他的仕途助力不小,”

李敬玄的名字和李敬业挺像,但这两人之间可没有什么关系。

李敬业的李是随同李勣一样被赐予的李唐国姓,李敬玄则是现在的安徽亳州人士,又挂上了赵郡李氏的名义。

“再加上,他又未曾掺和进上官仪、薛元超的谋反案里,直接在去年的清算后被提拔到了

() 西台侍郎(),和司列少常伯的位置上(),也成了此次封禅开道校验的使者之一。”

卓云奇道:“可若只是如此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和公主交恶的地方,至多就是……有些贪慕世家大姓的名头?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出自洹水杜氏的前宰相杜正伦,也曾经想过与京兆杜氏连宗。对了,此前因他负责督办从洛阳到长安的漕运一事,刘师还专门向公主讲起过此事。”

这在当今政坛之上并不少见,只不过有些如同李敬玄一般成功了,但有些并没有成功罢了。

这么算,此举并不会引起多少诟病,除非,他并不只满足于联宗的结果,还将这等裙带姻亲关系发展到了朝堂上。

可如安定公主所说,他虽是陛下的伴读,但在官职的升迁上显然不如同为东宫旧臣的上官仪、薛元超等人,那么想来如今的权柄也有限,谈何势力交构之说呢。

“那是因为,他和安定就另外一件事有矛盾。”

阿史那卓云循声转头,就见李清月早已看向了那个方向,也放任附近随行的士卒将人给放了过来。

而这个回答的声音,出自一个精神矍铄的长者之口,还是一个对卓云来说同样已有一阵子不曾见到过的人!

熊津大都督府长史,刘仁轨。

数年未见,那泗沘城迎接的半岛海风,没将他吹出年老体衰之相,反而像是因他在熊津地界上大刀阔斧地改造,越发有了一番雷厉风行之态。

李清月快步迎了上去,“老师自熊津回返,未能远迎,还望莫怪学生失礼。”

“行了行了,这话就不必说了。”刘仁轨无奈,“你若真有这么多尊师重道的想法,怎么不见你在泊汋督办要务期间往熊津多跑几趟?从辽东往熊津的海船也开不了几天吧?”

结果李清月可倒好,光顾着辽东那边的领地建设,愣是在熊津那头当了个甩手掌柜,仿佛是明知道老师能为她将该办的事情都给办理妥当,就直接自己不管了。

倒是往熊津这边的公函没少发。

百济故地的气候不佳,减税。

距离上一次敲打新罗的时间久了,再出使一趟。

要举行泰山封禅了,劳驾老师去将新罗使臣和部分未被迁移到中原内陆的百济贵族一起请来。

更过分的是,他人刚自青州港口下船,就收到了李清月额外发来的一封信函,劳烦他再帮忙做一件事。

李清月说话理直气壮:“若我动辄往返辽东与熊津之间,此前吐蕃与吐谷浑的战事有变,便无法及时传到我耳中了。”

刘仁轨:“……你这什么歪理邪说?”

虽说事实确实是她说的那么回事,但别以为用这样的理由就能蒙混过关。

偏偏李清月一点没觉得自己是在糊弄,“还有啊,我此前身在熊津的时候,和新罗王打了个不太礼貌的招呼,直接让水师奇袭了他们的王都,万一我这个熊津大都督常驻泗沘城,又让他生出了这样的担忧,容易引起两国争端。”

“既然长史

() 颇有能耐,我将此地调兵戍防的方向把控得当也就足够了。不必非要亲自坐镇,还显得我对老师有多不放心一样?”()

李清月说到这里又朝着刘仁轨行了个礼:有劳老师操劳数年,学生若真有办事不妥之处,还请老师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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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仁轨无声地叹了口气。

安定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又何必继续抓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面前的这个学生,即便在两年前敲定辽东领地边界又私占金矿的时候多有僭越之举,但这两年间她联手安东都护长史李谨行令高丽百姓归心,已做到了对他的承诺,将那番私心公心之论落到了实处。

她远赴边地参战的举动,更是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让人坐在熊津都督府内听闻她这个决定,也不免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如今吐蕃被击退,大唐国威得以在边地彰显,更让人为栽培出了这样一个学生而觉倍感骄傲。

所谓的礼数与规章,在为国为民办了实事的结果面前,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他伸手按住了李清月的行礼,“新罗王金法敏亲自到了,公主要不要见他一见?”

“那个冤大头……新罗国事繁忙,还有劳新罗王亲自到来,我大唐乃是礼仪之邦,自然要见见他。”

刘仁轨的面颊抽动了一下,“大都督,你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李清月浑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不重要,总之,是该让金法敏感受一下我大唐的待客热情。”

她丢下这句话,便已顺着刘仁轨指示的方向走去,仿佛当真对于金法敏的到来有着此等惊喜的心态。

但刘仁轨又怎会不知,她这表现到底是因何而起。

“等等,”被留在原地的阿史那卓云本还因这出师徒再度聚首而觉欣喜,忽然在公主这个转道的表现中意识到了个严肃的问题。“你们还没解释,李敬玄和公主是因为什么而有矛盾的啊!”

接见金法敏确实很重要,但也不能这么吊起来了她的胃口,却不给出一个明确的解答啊!

刘仁轨答道:“既然方才那句是我回的,也由我跟你说吧。”

“公主在半月前往青州港口方向送了一封信,让青州刺史务必在我领着新罗使臣抵达后接到此信,按照信中所说,让使者书写一封奏表,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长安。”

“这是为何?”卓云问道。

刘仁轨脸上露出了几分唏嘘之色,“只因自皇后陛下对外推行《建言十二事》后,便在争取一项权力。”

此前三位封禅的帝王,都是此等祭天告地之事中唯一的主角,然而谁又能想到,李唐的第一次封禅,竟会以提出皇后参与亚献,发起一次近乎惊天动地的改变。

但或许,当刘仁轨在熊津收到二圣临朝的消息之时,就已经能够想到今日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只是他不曾料到的是,这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他对着卓云做出了这番解释后,卓云当即眉头一皱,“也就是说,在我

() 身居长安期间虽然还没听到过这消息,却已经是四品以上文官内部正在激烈争议的事情,在泰山封禅临近的时候更是必须尽快做出定夺,而正好,李敬玄此人是站在反对皇后亚献的立场上?”

“不错。”刘仁轨回她。“按照他的说法……”

……

“天下何曾有过皇后率领命妇一并参与封禅,甚至仅次于天子发起封禅献酒的规矩!”李敬玄坐在前往泰山的车舆之上,语气里满是指责。

虽有薛元超的典范在前,但李敬玄并不觉得自己提出驳斥皇后参与亚献有任何的问题。

他又不是上官仪那些想要试图将陛下的权柄也给攥取到自己手里的人,只是想要作为陛下的忠臣,维护陛下的脸面罢了!

可恨那司礼太常伯李博乂真不愧是个先帝让他读书他都不干的纨绔分子,若按照李清月的说法,真应该封他一个摆烂专家的名头。

当年在皇后负责主持那沙门拜君的集议之时,他是何种态度,现在听到皇后意欲参与亚献的时候,也就是何种表现。

作为礼部的头号长官,封禅典礼的负责人之一,他是指望不上了,倒是今年在太子右春坊中护之外兼任司礼少常伯,担任李博乂下方属官第一人的郝处俊还能指望一下。

李敬玄也想着,若是能在前来兖州至于泰山的沿途,抓住安定公主办事不力的错处,说不定也能就此打击皇后的风头,在这个二圣一并封禅的计划里做出些阻碍。

哪知道,他因为和刘审礼之间的私人恩怨晚了半日,便被安定公主以“陪同刘将军先行,以免耽误大事”这样的理由,扣上了态度不正、到任逾时的罪名。

李敬玄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掀开了车帘,就看到了外头卢照邻那张在策马随行中也很是平静的面容。

听到他这边的动静,卢照邻转过了头来,关切问道:“敢问李侍郎,可是在沿途有何处道路颠簸,让您觉得不适了?”

李敬玄:“……这倒没有。”

他要挑剔问题也必须有的放矢,不能来上一出无中生有。

安定公主让他先吃了个闭门羹的强硬态度,已足够让他明白一件事,他若真想来上什么吹毛求疵的不当表现,此前的高丽权臣渊盖苏文和吐蕃大相禄东赞是何种结果,他李敬玄这个才冒头不久的家伙也自然不会死得太好看。

还是劳烦他安分一点,做出个恰当的评估吧。

何况,非要说的话,安定公主的表现里也并没有不合礼数的地方。

他只是一个西台侍郎,兼任三省六部之中吏部的二把手,难道会有这个资格让安定公主都要为他做向导引路不成?

让卢照邻这个出身范阳卢氏的熊津大都督府主簿,引领他走完最后这一段,已经得算是安定公主脾气好了。

但对李敬玄来说,这场面却像是他已在沿途完成了进攻之前的蓄力,结果在抵达的时候,直接一拳打了个空,这都叫个什么事。

一想到安定公主在此地面面俱到的安排,

和这条封禅道路的坦荡平顺,让他根本没能找出什么问题来,就连沿途的数处歇脚之地,都已符合了天子出巡的标准,他便更觉自己的满腔怒气只能在胸口激荡,却无法说出口来。

他气得直接将车帘给重新放了下来。

以防他总觉得,这个曾被邓王李元裕比肩司马相如的卢照邻,正在以文人的曲折心肠,对他此时的窘境做出揣度。

现在只希望,在长安城中持有相同意见的其他几人,能够有些拿得出手的表现。

然而在数日后的长安,却是郝处俊未曾说完对陛下的一番劝谏,就已被怀抱幼女自外头踏入殿中的皇后打断了他的话,“太子也是这般想的吗?”

站在一旁的李弘随即一僵。

今日,原本是阿耶前来东宫查验他的功课,以确定在随后的东巡泰山中,太子能在随同参与封禅的众臣百官以及番邦使者面前,表现出天.朝上国储君应有的气度。

但他也没料到,此前便对皇后进行亚献提出反驳建议的郝处俊会在此时,将本已确定的事情旧事重提,阿娘还正好抱着妹妹来到了这里,将这番话给听了个明白。

更让李弘只觉压力倍增的,是阿娘开口,不为辩驳郝处俊的言论,而是问及太子以为如何。

李弘努力正了正面色,答道:“天子封禅,意在彰显李唐盛世,而这其中,自阿娘协同办理政事以来,所立功劳不在少数。现如今既有皇后临朝称制,这敬告泰山的第二杯酒也合该由阿娘献上。”

武媚娘的神情稍霁,却忽听李弘继续说道:“只是这君臣纲常礼教之说,孩儿自早年间以学礼启蒙便断不敢忘,既然阿娘以皇后陛下之名临朝,犹需帘幕垂挂,以示帝后之分,泰山封禅,也合该有帷帐同行。”

仿佛是意识到了母亲忽然之间凛冽起来的目光,李弘抿了抿唇,声音也随即低了下去,只还努力将话给说完了。

“以儿臣看来,少常伯大约是因司礼筹备典仪中不被允许配备此物,方有此等异议,在御前失态。”

武媚娘冷笑了一声,“封禅泰山本为上礼苍天,下敬黄土之事,何须幕帘掩映,形同不可见人,倒不知这又是《礼记》之中的哪一条规定。”

“太子为臣子说情倒是深谙君臣相处之道,但我看这司礼少常伯——分明不知何为臣纲!”

郝处俊连忙伏地回话:“臣不敢。”

“你不敢?”武媚娘抚了抚幼女的脊背,看她并未因这出争吵而哭出声来,顿时心中大定,在往前走出两步的时候,越发有一番气定神闲的胜券在握,“妄言二位陛下是非,难道也是臣子当为之举吗?”

“不错,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皇后随同陛下封禅之举,但既此举自我开始,那这其中种种章程也当开辟新章,自此定规,谈何礼数限制!”

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说服不了陛下收回那个让皇后随同内外命妇开启亚献的想法,便想将那朝堂之上的幕帘也给一并带到泰山去。

就连太子……不知道是该说他耳根子软,还是应该说他的脾性本就如此,也觉该当如此,真让她只觉一阵心闷。

“陛下觉得呢?”武媚娘转头,看向了李治。

“皇后所言甚是……”李治笑了笑,但大概谁都能看得出,这等再被抓包一次的场面,让他的脸上很有一番尴尬之色。

眼见正从门外有侍从行来,像是有要事禀报,李治连忙转移开了话题,“有什么事?”

侍从禀报道:“新罗王为封禅之事亲来中原,向陛下送上国书急报一份。”

“拿来给我。”李治面色一振。

连李清月都没想到会是金法敏亲自前来,更何况是李治。

但一想到邻国国君亲自到来对于这封禅的意义,李治便觉心中一阵欣喜。

然而他打开这封国书的时候,惊见其上在开头写道:

“臣金法敏言:伏惟天皇天临海内,帝有域中,九州知日月之明,臣民建维新之业,伏惟天后化含万物,训正六宫,天下被涂山之音,海内仰河洲之教……”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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