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时间,足够让大唐境内的官员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贫瘠的土地经由开垦在数年耕耘育肥后变成良田,也足够让……

让当年还过于稚嫩的小将军变成今日这番风华正茂的模样。

十七岁的安定公主已有五尺七寸的身量,大约是因多年戎马演武,撑得起这一身重量不小的甲胄,便愈发有了一番主帅风姿。

那双凌厉异常的眼睛在战后也未曾少去几分锋芒毕露,仿佛自她年少就任大都督,荣升上柱国,到成为方今李唐将领之中当之无愧的领袖,都已让她不需有丝毫的韬光养晦,只需将自己最为本来的面目展现在众人面前。

也唯有这样的气势,才能让人信服这样的一位将领在上统御,抗衡住这朝野之中希望公主退回到原位的声音。

身旁的高头骏马倒是从方才作战的凶悍状态平复了下来,往主人的肩头蹭了蹭。

李清月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了一块糖,塞进了它的嘴里,让它顿时安分了下来。

也便是在此时,同样身着明光铠的李素筠自远处拨马而来,翻身下地后行到了她的面前,一边顺手抹去了面上的血痕。

“没出事吧?”李清月关切问道。

封禅之后的次年,李素筠便主动申请随同她前往辽东。

李治对于萧妤尚且已不剩多少关注,对一度为雍王的李素节都免除了他拜见父亲的礼数,更何况是同样少有在他面前露面的李素筠,并未驳回这个请托。说不定对他来说,这个女儿暂时不出嫁还能省了他一份嫁妆。

而她这一留辽东,就是五年。除了定期回返长安拜会母亲之外,几乎都留在了泊汋。

边境上的五年对于寻常士卒尚且是一种打熬历练,更何况是李素筠这样的皇室公主。

如果说五年前的她还只是个稍通骑射的公主,那么现在,倒已算是个合格的偏将了。

“我能有什么事。”李素筠摇头慨叹,“有你这位主帅亲自扛着这样一把长戟冲杀在前,只恨不得来个七进七出,这些士卒都快拿出以一当十的本事了。”

“你说说看你吧,以往你还训诫我作战要讲究方略,和擅长小规模袭扰的契丹、靺鞨人不要总只会正面碰撞,结果轮到你自己了,又是这个样子。”

她是真有点羡慕安定。

不是羡慕她能得到士卒的拥戴爱重——毕竟在这将近十年的行伍生涯中,安定对于寻常士卒是何种态度有目共睹,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是羡慕安定能扛得动这个重量的长兵!

就算她做不成指挥大军的主帅,有此等神力,也必定能够成为留名青史的大将军。

不像她……只能在箭术上多下点苦功夫了。

“这不是事发有因吗?”李清月牵上了战马,朝着大贺氏首领倒地的位置走去。“早日将此间战事解决,对辽东的后勤压力也小一些。”

契丹之中亲近大唐的居于松漠都督府一带,但这

并不意味着他们已完全失去了在漠北漠南生存的本领。

倘若此次不能一击即中,让他们有机会将大部队往草原上逃遁,打成了拖延时间的追击战,对于她来说绝没有好处。

对如今因天灾而风雨飘摇的大唐也没有好处。

李素筠跟上了她的脚步:“也对,辽东这边的土地所用的肥料和你送往长安的还不大一样,但也扛不住今年这样的天时影响。()”

李清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水才是万物之源,你看从去年开始,马匠师带出来的这些弟子都不再赶工纺车了,必须先将之前新开田地的水渠给尽数搭建完成。但天不下雨,光靠着这些灌溉,又怎么长得好庄稼呢。?()_[”

“所幸辽东大米原本就不是此地的主粮,基本还是靠着从熊津运送过来的,倒不至于让此地闹起饥荒,只是这几年间流入此地的百姓大约是要少些进项了。”

当然,光靠着情况稍好一些的熊津,其实还不足以尽数补给边军,所以早在三年前的一次出海时,李清月就有意叮嘱澄心在海上平湖、流求等岛屿停留,将曲辕犁与稻米良种带到此地。

这些岛屿和中原之间,自三国东吴水师远赴海上夷州开始,便有些商贸往来,但相比于中原腹地,无论是在粮食的种植技法,还是文化水平上都大有不如,正需要这样的一番指导。

更应当庆幸的是,当中原粮产丰饶的四十州出现旱灾蝗灾并发的时候,流求等岛屿之上却还依然有频频降雨,为当地种植水稻带来优渥的条件,也在去年得到了丰收,经由贸易船只将一批稻米送到了辽东作为备用。

边地士卒能吃得饱饭,才能有今日的作战动力。

当李清月停在大贺氏首领的尸体跟前时,她朝着四面又看了一眼,便见此时已停止交战的各方士卒都还有余力将那些俘虏给一个个捆缚起来,而后开始处理两方的伤亡者,这才放下了心来。

她也看见,李敬业老老实实地跟在庞飞鸢的后头清理战场。

另一头,薛仁贵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儿子薛讷则带着祚荣开始掘坑埋人。

以这些人的配合默契,要完成收尾应该不会太慢。

“算了,不说旱灾这些麻烦事了,等回去之后再商议吧,现在的头号要务,还是尽快将大贺氏部落的余党解决,班师凯旋。”

不过说是说的“尽快”,要将这些阵亡敌军选在不会污染水源的地方就地掩埋,将反叛大唐的契丹部落残部驱逐入辽东城池内看守,再联合营州兵马将外逃的其余契丹人扫荡干净,怎么也需要几日的时间。

当最后一路早已在后方等候的沙叱忠义领兵回归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了。

之所以是沙叱忠义而非他的父亲沙叱相如,是因沙叱相如已彻底接手了熊津水师,专攻海船调度之事,原本由他负责的一路陆军戍防,则被交到了他的长子手中。

大概是为了表明对大唐,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对李清月的忠心,他干脆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个汉名,叫做忠义。

() 其实就算他不做出这个抉择(),李清月估计迟早也得让他重新回到熊津境内带兵。

年前?[,年近八十的右相许敬宗告老致仕,老师刘仁轨自熊津大都督府长史的位置上先升大司宪,又因抚民赈灾有功,升任右相,导致熊津少了个足够有分量的坐镇之人。

在李清月的举荐之下,由卢照邻出任大都督府这个空缺的长史位置,现年不过才二十一岁的姚元崇任职主簿作为副手。而沙叱相如和庞飞鸢则作为武将与他二人配合。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庞飞鸢还是留守辽东,负责监管泊汋以北各族的动向。

此次契丹反叛能这样快被唐军做出节制,与庞飞鸢手底下的那些哨探就分不开关系。

“大将军此次还朝是不是还该当参那营州都督一本?要不是此人放纵幼子,导致他在与大贺氏部落往来期间态度有所不妥,也不至于弄出这么多乱子。”李敬业收拾完了回程行装,便忍不住在登船之时控诉道。

李清月朝着他脸上看了一眼,总觉得已再难从其中看到早年间被迫前来此地的郁闷,只剩下了一番为自己人抱不平的耿直。

这人唯独剩下未变的,大概就是身为英国公府子弟,自有一番品评人物的傲然,“要我说,此人能在营州都督的位置上数年未能升迁,也实属有其原因。”

李清月并没回话,只淡下了几分神色,“此事我会安排的。”

周道务听话吗?当然是听话的。他在审时度势上也显然有些门道。

可惜虽是名将之后,他本人的能力却并不算出众,不仅如此,在教养孩子这件事情上,他也显然做得太糟糕了。

临川公主自己身在长安,跟随天后办事,想着不能让儿子做个不知疾苦之人,便将他送往了边地,跟着他父亲周道务在营州任职。

周道务本想将他送到安定公主麾下,效仿李敬业与薛讷的情况,由李清月来打磨打磨他的心性,又唯恐自己这个才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的儿子会吃不消军营的劳苦,想着先让他留在营州过渡半年。

哪知道,就是这半年便出了乱子。

周道务没让周季童负责那些统兵要务,只让他负责押送军粮,结果周季童满心觉得,在边境士卒都需要节省着口粮的时候,根本不必对契丹给出这样丰厚的补给,便在将军粮押送到地方后摆出了颐指气使的施舍态度。

松漠都督府的契丹人哪能忍受这个,当即在暴怒之中决定兴兵。

所以,这场叛乱并不仅仅是因为天灾,也是因为……人祸。

“更过分的是,自我方发兵至今都几日了,虽然营州方向提供了不少兵马支持,但我等居然还没看到这个罪魁祸首上门认错,倒是他父亲已预备赶回长安请罪去了。”李敬业轻啧了一声,越发觉得周道务在教育儿子的事情上干得不地道。

不能因为他要亲自往长安请罪,就忘记了一件事——

松漠都督府的契丹人由营州羁縻统辖,这里出了问题本应当直接由营州出兵,但现在需要

() 安定公主额外调集兵马平叛,对这些参战的士卒来说,便简直是一出无妄之灾!

“那你觉得,如果让你来做这个营州都督如何?”

李清月冷不丁地冒出来了一句话,将李敬业吓了一跳,“我怎么能做这个营州都督?”

“怎么不能?”李清月挑眉,“你今年几岁,周道务升任营州都督的时候几岁?你不会真觉得自己还是个在辽东进学之人吧?若真如此的话,你祖父何必将你托付于我。”

“我……”李敬业神情恍惚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远离长安城那斗鸡走狗的日子将近十年了,他也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了。

和周道务当年担任营州都督的年龄一模一样。

是该担任一个正儿八经的职务,而非熊津大都督府派遣泊汋的属官了。

李清月望着船只离岸后渐渐模糊的泊汋海岸线,语气从容:“你放心吧,就算你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统领一州的能力,我也不会放心让你完全自行决断的。我会在你成为营州都督的同时,为你安排一位合适的长史。”

“此外,安东都护府以北的靺鞨部在这数年间的定期北伐中,已被分化削减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向朝廷请命,在此地成立渤海都护府,我会奏表建议由庞将军担任渤海都护一职,到时候,便是渤海都护,安东都护,熊津大都督府三方与你营州联合戍防东北边境。”

“难道,这你也做不到吗?”

“怎么会!”李敬业毫不犹豫地反驳。

他既有几分将门世家的傲骨,也自觉自己在这几年间的成长对得起安定公主对他的栽培,便并不觉得自己会有负所托。

最多就是一想到他一旦坐上这个位置,还是要被这样多双眼睛盯着,他就只觉压力倍增。

更让他觉得压力不小的,是安定公主随后便说,既然他真有此心,那便以上呈此次出兵战报为由,由他发起弹劾,而后上奏陈词对契丹、奚人该当如何安抚。

他做得到吗?

李敬业有些恍神地走下船舱,觉得这已意味着他需要正面站在朝堂上,而非由公主为他请来这个官职,但想到或许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名正言顺地拿下这个位置,让正在病中的祖父感到后继有人,李敬业又意识到,在他的后方,其实并无退路。

他必须朝前一步了。

“大将军不怕临川公主会因此有所怨怼吗?”因李清月有意在辽东建立渤海都护府的缘故,庞飞鸢也在同行回程的队伍中,便忍不住发出了这句问话。

李清月摇了摇头,“今日周季童所为还不到要命的地步,至多就是遭到严惩,用周道务的贬官保他父子二人一命,对临川姑母来说已是万幸了,如何会因此怪我。何况,不是事事都能讲求人情的。”

她扶着面前的护栏,眼中闪过了一缕幽光,“比起所谓的人情,我更希望能借着这契丹叛乱,让天下看到一出对照。”

是庞飞鸢和周道务在提防敌情上的对照。

也是李敬业和周季

童作为将门第三代子弟的对照。

她需要这出对照的声名,将大唐境内的更多年轻子弟笼络在手中。

阿娘以天后身份临朝,正在日益博取朝堂之上臣子的信任,以她负责推行的铨注法将更多有才之人自底层官员中选拔出来,甚至即将把改变推进到科举之上。

但那些还未踏足官场的,却需要以另一种方式把握在手中。

她此前希望通过对李敬业的改造树立起典范,终于在今日能到落成之时了!

这大概就是两张包罗数代的网,正在以一种防不胜防的方式笼罩在朝野之间,静静地等待收网之时。

不过这等野心勃勃的谋算,在李清月顺大河乘舟折返长安之时,还是先被她下意识地抛在了脑后。

越是接近河洛、关中,沿途所见受灾的情况也就越是严重。

朝廷诏令各州难以维系民生的百姓前往外州逐食求活,便让黄河沿岸多有顺流而下踽踽前行的难民,希望能在它州寻到一处供给粮食的地方。

可这大唐境内绝大部分的粮食亩产也不过只有如此而已,就算从遭灾的一州迁移到他处,又当真能够寻到求生的机会吗?

只能说,河南河北各州为了接应关中、山东以及江淮的难民,已经尽力在开仓放粮了,可此等杯水车薪之下,势必还有更多的人倒在半路上。

当船行至济州河弯的时候,因河道渐窄水势愈急,不得不放缓了速度,便让李清月愈发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张张麻木的面容,正在朝着对谁来说都是未知的方向走去。

“等等,拦住他!”

庞飞鸢刚听到公主喊出这句话来,便见前头的河岸边跳下去了个人。

天久不雨,就连黄河都比平日要浅得多,船上的船夫很快调拨船头,下网捞人,将这个已然饿得皮包骨头的老者给打捞了上来。

但在看到对方面对旁人送来的饼子也岿然不动的神情时,李清月又忽然觉得,她让人把他打捞上来的举动,或许不一定是对的。

对方随后的动作,也只是木然地站了起来,不顾衣上还在落水的潮湿,便请求将他放下岸去。

他没接过船上的馈赠,也没重新跳到河水之中,而是继续用一种仿佛苟延残喘的脚步往东而去,逐渐消失在了日暮的光影里。

李清月明明很确定,自己早不是当年还对逐食惊愕不已的样子,依然被这样几近无声的一幕狠捶了一记胸膛。

她不知道这个老者会否在远离了她的视线后重新跳入河中,给自己寻求一个解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恰好遇到了一个落脚之地,但她很清楚,自己就算救得了这一个人,能保证泊汋封地内的百姓安然度日,能用自己这数年积淀救得了几万人,对于这波及百万户人口的旱灾,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除非,她能将变革覆盖到更深处……

但在铜铁能用在改变生产力、制作打取水井的工具之前,又偏偏还需要用在制作对外戍防的武器之上。

她很

确定,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契丹绝不会是唯一发起动乱的。

已经蛰伏了七年之久的吐蕃,必然会想要做这个趁火打劫之人。

在很可能不会太远的战事面前,李清月已到喉咙口的很多话又不得不被吞咽了回去。

这种两难的抉择,让李敬业这等神经有些大条的人都察觉到了李清月的情绪低沉,也相当乖觉地在此等高压之下保持了沉默。

不过在途经洛阳获取补给后,他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道:“大将军,其实这个情况也没那么悲观,您看,连太子和太子妃都亲自来到洛阳施粥赈灾,安抚流民,确保其中没有偷工减料的情况了,可见朝廷对此事还是相当重视的……”

“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李素筠吐槽,“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除了能用来对外表现一番太子的仁德之外,有什么其他的好处吗?”

恐怕是没有的。

就跟当年李治想要通过发行乾封泉宝来改变私铸恶钱的情况,分明是一样的。

“行了,少说两句吧。”李清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挤出了个笑容,“作为平乱凯旋之人,我们确实不该再有这等沮丧情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此次伤亡惨重呢。”

“我们并未让契丹得逞,祸乱边境,也算是为大唐今日局面带回了个好消息,怎能悲秋伤春!”

她也绝不能因沿途见闻,在回返中央之时还有一番软弱模样。

至于太子和太子妃在洛阳的赈灾……

虽然确实如素筠所说,乃是治标不治本的行动,但在百姓心中,这是大唐未来的天子亲自前来查看灾情,试图做出补救,也未尝不是在让一些人找回求生的信念,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件好事。

算起来,那太子妃还是个李清月曾经听过名字的人,正是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

显庆年间弘农杨氏便已想借助于荣国夫人的关系,将这个姑娘和太子敲定关系,只是被彼时的杨老夫人给拒绝了。

但自乾封三年开始,荣国夫人的身体便时好时坏。为了让母亲有看到下一辈诞生的希望,再少一个离世之前的遗憾,武媚娘还是做出了决定,将这位杨姑娘许配给太子为妻。

一番流程完毕,最终在乾封五年完成了婚事。

李清月颇觉唏嘘,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她当年还曾经说过,弘农杨氏不如将她送来给自己做伴读,结果最终还是没能让他们改变主意。

只是听闻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和睦,她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从中置喙。

想要为自己博个出路的人,总会主动来到她面前的,比如当年那个因为捡风筝跑到她面前来的韦淳,就和一个叫做颜真定的姑娘一起,已在四海行会做了个教书老师,说是想要先为这些刚被收养到此地的孩子们做点事情。

此次回京,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些灾厄之中潜藏着的希望萌芽,当李清月踏入蓬莱宫的时候,戍守在道旁的宫人能看到的只是这位威名远扬

的上柱国大将军迈步而过,面上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场。

倒是有一个敢在老虎面前作祟的。

只可惜还没等她得手,李清月就已一把将这个横冲直撞的身影给捞了起来,扛在了肩头。“你这头小狼还没长多高呢,就想来偷袭姐姐?”

“什么小狼,是长仪!”被迫中断了行动的太平公主努力辩解。

她一边说一边扁了扁嘴,似乎很是无语,为什么在她还没有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已先多了个这个小名。

宫中对她亲近一些的宫人还有长辈,是按符离的叫法,唯独阿姊最是过分,直接喊小狼!

天下哪有这么做姐姐的。

要不是……要不是她每次出门都能带来点新鲜玩意,甚至把以狼为贵的突厥人抓了几个来给她跳草原上的舞蹈解闷,把龟兹宝马和吐谷浑的青海骢凑了六骏给她当将来的坐骑,还从广州经由海路带来了一批出自拂菻国的水精琉璃,她才不这么老老实实地喊阿姊。

“你的课业如何了?”李清月问,直接打断了李长仪想要继续纠正名字的想法。

一听姐姐问起这个,李长仪当即来了底气:“早就完成了。郑师今年教我学古贤集,昨日正学到那句造赋题篇曹子建,罗含吞鸟日才渐。可惜我就没有文彩之鸟飞入口中,只能效仿孙敬悬头了。”

李清月笑着将人给放了下来,“那还不简单?等你将这些启蒙经传尽数学完,你要学的就是驭人之术了。我有升之、子安等人,你不是也有婉儿这个伴读吗?”

要说也当真是缘分。

早在上官庭芝的妻子郑纭和他彼时并未出生的孩子没入掖庭的时候,李清月便琢磨着要不要对上官婉儿多加一些关注。

但她彼时要务正忙,又想着起码得让人多长几岁才能派上用场,便只让自己殿中随侍的宫人偶尔在掖庭里留心一二。

哪知道在她出征西域回返的时候便听闻,因彼时太平年已三四岁,该当寻个启蒙老师,竟是被郑氏从中应选。

与太平同岁的上官婉儿也随之成为了太平的伴读。

这其中的轨迹似因宫中气氛有变,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可若让李清月说的话,这自然是个好变化。

太平和她的情况不大一样。

她当年是因大酺之时骤然听闻了逐食之说,这才急于想要从中找到一个答案。也因系统提示的寿命有限,让她不得不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往前多走出几步。她也清楚地知道,若想见证武周传承,她便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若非她有着一个属于成年人的头脑,如此成长轨迹,简直是在揠苗助长。

太平却应该以更加妥帖稳健的方式慢慢长成,最多就是,因为上官婉儿这个同样聪慧的孩子在旁陪读,起到一点竞争和敦促的作用。

听到李清月这么说,太平也颇符合阿娘为她取名之时的寄托,很有些小大人模样地点了点头:“阿姊说得对,诗文这种东西若我当真不擅长,那便让婉儿来写。不过……”

太平低声说道:“这个事情就不用让婉儿知道了。我说要跟她学得一样好,她便得再努力一点。到时候阿姊你看我怎么敦促出个大文豪出来。”

“好,我等着你!”李清月朗然一笑,“走吧,回我寝宫,看看晚些让人送来给你的东西。”

果然小孩子就是可爱,也让人觉得眼前本还有些晦暗的景象,都变得明亮许多。

只是她刚按着妹妹的肩膀准备往寝宫走去,就听到了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清月回头,就见一名奉宸卫匆匆行来,正是朝着她所在的方向。

在对方面上的紧张之色,明摆着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

还显然是个……坏消息。

果然还不等他行到面前,就听他说:“公主,英国公的情况不大好了,请您尽快前去一见!”

李清月面色骤变,顾不上思考为何会如此突然,连忙回道:“我即刻就去。”

太平愣了一愣。饶是她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做“不太好了”,也凭借着本能,快步跟上了姐姐转身的脚步:“阿姊,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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