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什么?”

“我就是害怕……”莉猫猫把脑袋都钻进枕头底下了,“我不会啊……”

铿迭无语凝噎:“你不会什么?”

“我我我……”莉猫猫委屈巴巴地缩着尾巴,“这个我哪会啊……”

铿迭茫然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莉猫猫哭丧着脸,“我该说什么啊?我怎么称呼你妈妈啊?我要是说错了话怎么办啊……”

“就算说错了话,她也不会生气的——而且她很有可能根本听不出来。”铿迭叹了口气,伸手拽住莉猫猫的后腿,把她从枕头底下拽了出来,“乖,你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啊。”

莉猫猫的小爪子扒拉着铿迭的手:“让我冷静一下,我冷静冷静……”

铿迭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莉莉丝身边:“好,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说嘛,我们一起解决。”

过了好一会儿,莉猫猫才把脑袋从枕头下面探出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啊……”

铿迭寻思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家人这才两天功夫不至于给莉莉丝整出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吧?而且莉莉丝的脑筋……怎么说呢,也不应该被自己家人吓到才对啊。

铿迭的目光落到了那张全家福上,忽然间意识到了莉莉丝真正害怕的东西。

她在很小的时候背井离乡,据她自己所述,她已经记不得父母的样子和声音了。她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有亲人的陪伴,唯一一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相家人一样的,却是杜林这个带着她惨痛回忆的魔偶。

这从侧面就能看出莉莉丝的孤独——但她很好地适应了这孤独,而代价就是长久的孤独和直视杜林时不断想起的回忆,让她已经习惯了不断被人生打磨的状态。

她是那种越孤独就越强大的人,她可以一个人扛起大旗,也可以一个人与世界为敌。但如果人数渐渐变多,她反而会不知所措。尤其是当变多的属于“家人”的时候,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对家人的印象,反倒是每一个来到她身边的人,大多都怀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基本上每一个曾说过要与她成家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有的只是垂涎她年轻的美貌,待年老后便抛弃;有的是觊觎她的万贯家财,用以缓解家里的财政危机;有的则更是可笑,试图用虚假的爱情欺骗她,目的是借着她迈进帝国高层的社交圈子。

长此以往,莉莉丝每每听到【家人】之类的字词,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在今天之前,莉莉丝也就是跟单个的家里人接触过,莉莉丝接触起来压力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但今天很有可能会呼啦啦来一大群人,莉莉丝一想起那个画面就不寒而栗。

家庭聊天是什么氛围,什么状态,她根本就不知道啊!她哪经历过这个啊!

她该主动说话还是文静地坐着?说话是该客气一点还是活泼一点?说了的话都讲什么话题?话说回来她这才第一次正式见面哪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找啊!给他们介绍一下魔力节点的四种编织方法吗?

她做事从来都会先做个计划然后严格地按照计划行事,一旦事情脱离计划走向就会非常焦躁。而见家长这种完全属于未知领域的事,更是直接飞出她能控制的领域十万八千里。

之前单独见铿迭的父母时,由于是初次见面,再加上当时大家都有别的事忙,所以交谈并没有太深入。而今天呢?他们是专门为了见她才聚到一起的,肯定会围着她问很多问题。

她现在只是一只卑微可怜且不会说人话也听不懂人话的小猫咪,这些压力不应该让她来承担。

而且万一铿迭家人问起自己父母和出身怎么办,她该不该撒个谎糊弄过去?要是撒谎被发现了那多尴尬。可如果不撒谎,自己的出身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

一方面铿迭知道她真正的来历,若是她说谎铿迭自然会知道;另一方面她又不敢把真话说出口,这才是莉莉丝紧张的源头。

哪怕退一万步来说,铿迭的家人都很好,不介意自己的过去,可到时候自己怎么承受那些怜悯的目光和补偿性的热情?

被怜悯是弱者的特权,而换句话说,一个人一旦被别人可怜了,那必然是有至少某一个方面处于弱势地位。

弱势地位就会被拿捏,被威胁,被迫流离失所,这是莉莉丝前半生给她最重要的箴言。因此莉莉丝的性格总是喜欢强势,被人可怜的状态会让她非常焦虑不安。

“放心吧,你要是不想跟他们见面,我就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铿迭摸了摸莉猫猫的头。

“不行!”莉猫猫倔强地昂着头在铿迭掌心蹭来蹭去,“都说了要来,我怎么能不出现啊!就算真病了我也得来!”

“那你不是害怕吗。”铿迭叹了口气。

“我冷静一会,一会儿就好。”莉猫猫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想想一会儿如果出现什么情况该怎么办……”

心思过重,心眼太多。这可以说是莉莉丝的优点,也可以说是她的缺点。过去,这是她生存的必备技能。但在这里,有可能成为她的累赘。

铿迭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逼莉莉丝,毕竟应激反应可能会死猫……

“那我先下楼,你在我房间里待会吧。”铿迭想了想,觉得还是给莉莉丝留点私人空间让她缓一缓比较好,“这样我妈回来的时候我也能提前提醒你一下。”

“去吧去吧……”莉猫猫的爪子捂着自己的眼睛,声音都萎靡了下去,“我冷静冷静……”

铿迭走楚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莉莉丝小声念叨着:“没什么大不了的,莉莉丝最可爱,最讨人喜欢。莉莉丝,不紧张;莉莉张,不紧张……”

铿迭走下楼梯,挠了挠头,准备给莉莉丝倒杯水,再拿点甜品之类的东西稳定下她的情绪。

趁着这段稍微有空的时间,铿迭又想起了那颗万象基点。

万象基点,本质上是一个系统。它是由相互作用相互依赖的若干法则结合而成且具有特定功能的有机整体,而且这个有机整体又是它从属的更大系统的组成部分。

一个系统,既然它有规律可遵循,那就一定有可以利用的方法。

实际上,铿迭早就有一个想法了,只是具体如何施行,可能需要他弟弟的帮助。

铿德的能力很特殊,甚至铿迭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能够对已有的模因或规则进行改造,使其改变自身运行逻辑,但前提是新的运行逻辑必须自洽。

而只要新的逻辑能够自洽,铿德就能够使这个运行逻辑实现。假如说有一天铿德编造了一个【在特定情况下,太阳会从西边升起】的逻辑,那在满足这个条件的时候,太阳就真的会从西边升起来。

乍一听起来跟自己的【锻造】似乎非常相似,但自己的能力始于对物质的重塑,最后才掌握了对法则的改造;铿德则恰恰相反,他最初就可以改造某些规则,到现在还没发掘出真正的核心真理。

——戈波特叔叔曾建议把这个能力命名为【逻辑的大草原】,但不知道为什么被铿惑以人身攻击为由给拒绝了。

铿迭有一个大计划,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行,那将会是改变整个救世主协会的里程碑,会是三十三重天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现在他需要先评估一下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所以铿德什么时候回……

忽然间,铿迭的脚步一顿,他感觉到了外面有人正在向房门靠近。他干脆也不急着拿水了,而是直接去门口迎接——回来的很有可能是自己的老娘,到时候只要自己声音大一点,让莉莉丝能听见,她就知道妈妈回来了。

到时候她就算紧张也会立刻恢复人形的,而且只要跟家里人说上几句话,气氛就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铿迭无比坚信这一点,因为他的家人在制造和摧毁气氛上的造诣无出其右。

走过去一开门,门外来者正好站在门前。

铿迭看着门外的人,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还是吃了一惊:“妈?你怎么回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有着灰金色长发的妇人,斜下来的刘海正好把她的左眼挡住,听闻此言,笑盈盈地揶揄他:“听说你带了小女朋友回家,我当然得赶紧回来看看了。怎么,不愿意让我看?”

这是铿迭的二妈,是他弟弟铿德的生母。昨天铿迭也跟她联系了一下,知道她在第一重天办事,但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二妈妈算是他父亲的秘书,公务繁忙。能在这个时候回家,肯定是把工作推脱掉了。

“听说你妈妈昨天炖排骨了?”二妈妈的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调侃的光,“没把你的小女朋友吓跑吧?”

铿迭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虽然昨天没回家确实有这个因素在里面,但这大庭广众的不太好意思说出来。

两人进屋,铿迭继续找饮料:“我妈妈呢?”

“直接传送到楼上了吧。”二妈妈的眼睛转了转,一丝狡黠的笑意在眼中一闪而过,“她说赶紧回家给你准备饭,在知道你已经到家之后又说先给你一个爱的抱抱——诶?铿迭,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铿迭的心咯噔一声。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楼上传了出来。

“小~可~爱~你是从哪来的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铿迭带你回来的吗?”

“哇软绵绵好可爱——别怕嘛,你会用猫砂盆吗?你多大了呀?铿迭给你取名字了吗?”

“桀桀桀~你跑得了吗?谁是妈妈的小可爱呀?哦~原来是你呀小宝贝~”

“还敢反抗?哼哼哼,你尽管反抗吧,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呼呼呼~像你这样可爱的小猫咪天生就是要被妈妈给吃~掉~的~”

“呜呜呜好可爱,毛好软——小猫咪你怎么不说话呀?叫一声给姐姐听听呀~哦吼吼吼吼吼~”

铿迭的心猛然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浮上心头。他快步冲上楼梯,顺着声音来到自己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用颤抖的手拧开了房门。

他的床上,一个白毛团子抱着一只泪眼汪汪、惊恐至极的小黑猫在他的床上滚来滚去。

听到开门的声音,白毛团子呼的一声坐了起来,举着莉猫猫惊喜地看着铿迭。

“儿子你回来啦,这是你带回来的猫吗——莉莉丝在哪呢?”

铿迭:“……”

……

片刻后,客厅里,三女一男。

莉莉丝的脸红得跟煮熟的龙虾有得一拼,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胸脯,显然还没从刚刚被铿迭妈妈抱着吸的惊恐中恢复过来。

坐在她对面的铿迭妈妈也是有点心虚,不断地跟一旁的妹妹眼神交流,试图让她先说两句话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本来她只是想着快点回家看儿子,结果正好错过了在楼下开门的铿迭,反倒直接传送进了铿迭的房间,见到了还没从猫形态变回来的莉莉丝。

她这两天一直忙着镇压那颗新来的万象基点,没什么时间跟家里人交流。再加上变猫这件事铿惑也并没有反复强调,所以她并没有意识到床上的那只黑猫是莉莉丝,还以为是铿迭不知从哪带回来的。

本来铿迭妈妈就很兴奋,见到了可爱的小猫更是一时之间情难自已,在自认为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尽情抒发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然后就看到一脸惊恐地推开门的铿迭,和好奇地向房间里探头探脑的妹妹。

铿迭见此情况,知道自己不说话是不行了,他先清了清嗓子,随后对自己的两位妈妈介绍:“介绍一下,这是莉莉丝,我在斯卡伊那边的妻子,我想爸爸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我这次在斯卡伊世界度过的时间非常长,也是多亏了莉莉丝任务才能圆满完成。如果没有她的话,我肯定是回不来了。”

这话倒是不假,如果他没跟莉莉丝打那九个轮回,他还真打不过最后的那个由三个绝对秩序体组成的神明死胎。

莉莉丝终究还是身经百战,是个在社交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的狠角色,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轻而易举。她脸上的绯红很快褪下,恢复了腼腆中带着端庄的微笑,起身用完美的姿态对铿迭的两位妈妈鞠了一躬。

“你好莉莉丝,我叫不紧张。刚刚多有失态,还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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