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鞴砂。
在照例向丹羽学习了打铁之后,倾奇者回到了住处。
门外放着一个背篓,倾奇者看见之后,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拿起背篓一看,是自己借给千夏的那个。
少年一愣。
随即心里泛起了几分喜悦——千夏回来了?
一打开门,却看见一封信静静的躺在地上,应该是通过门缝塞进来的。
倾奇者拿起信,拆开,看见内容却又有点失落了。
文字很短,却简单明了。
她去了稻妻城。
稻妻城啊……在倾奇者有且仅有的一点点记忆中,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创造者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个对于他来说遥远的、不可及的地方。
整个稻妻最殊胜尊贵的神明在那里创造了他,但是因为自己的瑕疵,所以被抛弃在了遥远的踏鞴砂,他在这个地方被封印,然后被唤醒,便再也没想着去稻妻城。
倾奇者收起了信,然后认真地把它放在了柜子里。
向丹羽学习打铁的时候,他又想起千夏,和那遥远的稻妻城,罕见地分神了一瞬间,铁锤打偏了一点,在坚硬的案台上留下一阵嗡鸣。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丹羽听见动静,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吧?”
倾奇者回过神:“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别的事。”
桂木惊奇道:“难得啊,你居然能有心事?”
他啧啧称奇地绕着倾奇者看了几圈,嘴里还念念有词:“看你这一副单纯的样子,好像做什么都不受影响,没想到啊。”
“是什么事?有没有兴趣分享一下?”他凑过去,一脸八卦的样子,可惜倾奇者没看出来。
他很少想这些,只是千夏的一封信上提及的稻妻城,突然勾起了一点不算美好的记忆,所以难免陷入失落的情绪里。
他还没有回答,丹羽便说:“好了桂木,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不是还要锻刀吗?”
桂木立刻缩了回去:“我这就继续!”
倾奇者也收拾好了情绪,开始专注于自己面前那块被烧红的铁块。
无论如何……至少踏鞴砂的人们对他很好。
在千夏留下信后,又过了两天,在第三天临近夜晚时分,村子外边有一个撑着伞的身影缓慢走近。
彼时天气依旧不好,还下着薄如烟雾的小雨,少女从容不迫,慢悠悠地往住处的方向走。
刚巧,倾奇者还没有进屋。
看见她回来,倾奇者微微睁大眼睛,小小的雀跃鲜明地跃然于脸上,他直起身子,停下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情,然后迫不及待地打了个招呼:“千夏,你回来了!”
千夏的脚步相当微妙地顿了一下。
戴着金羽的紫发少年形容迤逦,神情又特别可爱,还远远地冲着她招手,就像一只等待主人归家的小猫。
很难让人忍住不去上手摸一摸。
于是她也这样做了。
她走近,然后伸出手,抚摸上了早就有点心动的柔软紫发。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非常顺滑,手感极好。
倾奇者呆了一下。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喊了她一声:“千夏?”
糟糕。
好像更可爱了。
她的舌尖抵了抵牙齿,有点莫名地心痒。
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面色如常地对他说:“怎么了?”
倾奇者的声音骤然低落:“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他以为这位好不容易遇见的,如自己一般的异类,就要离开踏鞴砂这个地方。
“为什么这么觉得?”如宝石般剔透的眼睛瞳孔略微放大,显然是很惊讶,“我留下的信你没有看见吗?”
倾奇者点点头:“看见了。”
“那为什么……”
“因为,其他人就是这样的。”他说,“我以为这是离开通用的借口。”
说什么只是出门一趟,很快会回来……往往只有前者为真。
他来村子的时间也不久,但是毕竟村子里的老人也多,生离死别无可避免,他已经见到了好几次这样的别离。
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们还会慈爱地抚摸着孙辈的头,说:“没关系,我就要出门远行了,过几年就会回来的。”
一开始的倾奇者还困惑不解:“为什么要骗人呢?”
他亲眼看着属于生者的气息慢慢湮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丹羽有点怜爱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向往更好的生活是人的天性,但是如果直白地说出别离,对别离的双方来说都太过绝情。还不如留下一个盼头,再随着时间慢慢淡却这种怀念,也能更坦然地接受对方的离开。”
倾奇者想,也许千夏并不能适应踏鞴砂的生活。
稻妻城……那确实是一个他从未去过的繁华之地。
唯有一点失落的是,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异类……两个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家伙出现,他就擅自认为对方也需要朋友吗?
不,他甚至没有一颗真正的心。
但是千夏却说:“我不喜欢食言的,白。”
她骤然笑起来,脸上还带着一点狡黠:“连名字都是我给你取的,怎么可能就直接一走了之啊。”
“更何况,村子里的人对我这么好,我甚至连当面感谢都没有,良心会痛的。”
虽然在原本世界承受的恶意居多,但是千夏并没有成为一个实打实的坏人,反而变得更加珍惜在那个世界堪称罕见的善意。
当着倾奇者的面,她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摩拉沉甸甸的碰撞声很响亮,明晃晃的笑意从那双剔透的红色中流露出来,她说:“你看,我有一段时间可以不用发愁了。”
原来……是真的。
“那……那你以后会离开吗?”
“如果你是指离开村子的话,我会。”
倾奇者沉默了片刻,攥着衣袖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你又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我之前答应了稻妻城的一家店铺老板,说要把晶核固定卖给他,到时候缺钱了肯定要去的。”
“原来……是这样啊。”语调都轻快了一些。
地面湿漉漉的,连绵多日的雨却停了。
少女一边走一边问:“你今天这么快就结束了锻刀的学习吗?”
倾奇者手上抱着刚刚收拾完的东西,闻言,诚实的回答:“倒也不是……是因为今天御舆长正大人获得了一把据说登峰造极的好刀,要开宴庆祝,而我要在宴席上献舞……”
“跳舞?!!”千夏惊道,“好厉害!我可以去看看吗?”
这回是真的诧异了,在原本的世界,舞蹈是贵族才有时间进行的高雅艺术,她两个种族的身份就没有高贵过,自然是从未亲眼见到这种艺术。
“也……也没有千夏以为的那么好……”
说到这里,少年抿了抿嘴唇,有点腼腆,就连耳边都染上了薄薄的红色:“因为我从没在人前跳舞,所以打算先把锻刀的学习搁置一段时间,这几天就好好练习一下舞蹈。”
“那我可以去看你练舞吗?”她丝毫不觉得失落,反倒是兴致勃勃。
少年的脸好像更红了,他甚至有点不敢对上千夏的灼灼目光,小声地说了一句:“如果你不嫌弃我跳的难看。”
那……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