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来的那两次,闻西陵都战战兢兢。
他担心自己父亲真的开口要将闻洲、闻澜带回京城教养。
好在,定远侯虽有此心,却不忍心见他们小小年纪就离了父母,因而没有开口。
闻西陵对此如释重负。
两个孩子若是去了京城,那简直如割肉一般。闻西陵对两个孩子的疼爱,一点不比沈苍雪少,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了。
沈苍雪感念定远侯这个爷爷对两个孩子的用心,因而让人画了一副全家福,挂在孩子们的寝房,生怕他们回头忘了自己爷爷长的什么模样。平时也会捎带几幅孩子们的画像,同闻西陵的家书一道,送去京城。
闻西陵这个亲儿子离开京城之后,定远侯并没有什么感觉,有段时间甚至觉得家中挺清静,怪舒坦的。可是等到孙子孙女出生之后,他却突然不喜清净了。若不是圣上刚刚亲政,眼下还用得到他,定远侯可能真的会辞官回去教养孙子孙女。
尽管全家都疼着他们,可是近来年仅六岁的闻洲似乎有些苦恼。
闻洲自出身以来,便一直待在临安城。沈苍雪与闻西陵手头杂事众多,闻洲跟闻澜几乎是淮阳兄妹二人带大。
沈淮阳一直在私塾中读书,如今已中了秀才,走的是科举入仕的路子,偶尔也会修习医术,几年来他已将父亲的医术吃透了,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成为一方圣手。沈腊月也在读书,偶尔还会跟着沈苍雪去工厂学校里头转一转,日子过得也分外充实。
受他们二人影响,闻洲一直觉得,自己也跟舅舅一样,读书科考,来日做文官。
可近来祖父写了一封信,说是已经在给他物色师傅了,暂未找到合适的,若日后实在寻不到,便亲自来教他,还说让他闲暇无事的时候,可是跟着父亲学一学枪法,他父亲的长枪耍得尚可。
闻洲陷入了沉思。
祖父已经替他规划好了,难道他以后要走武将的路子?
他年纪不大,可烦恼却不少,这些天日日纠结,往常爱笑的小脸已经皱成一团了。闻澜被她哥哥带着,也有些苦大仇深。
沈苍雪忙过外面的事之后,注意到了两小只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她大手一挥,立马将两个小孩儿带去外头,让他们放放风。
这样跟着母亲一块出门的机会并不多。
不论是闻西陵还是沈苍雪,在外地位都不低,身边也不乏阿谀谄媚之辈。夫妻二人生怕那些人将孩子教坏了,所以平常并不亲自带他们出门。
沈苍雪领着他们去看了自己的辣酱作坊。
她的作坊已经成了临安城最大的一家作坊了,一间招的是男工,一间招的是女工,因给的工钱高,所以作坊里头的岗位格外抢手。
沈苍雪进了作坊之后,便开始看这个月的流水。
闻洲跟闻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很是陌生。因为作的是辣酱,所以里头气味儿很难闻,两个孩子待了一会儿便让吴戚领着他们去外头透气儿了。
工厂里头有个管事也跟着他们。
闻澜晃了晃吴戚的手:“吴叔叔,这里味道这么重,她们受得了吗?”
吴戚没想好怎么说,工厂的管事却蹲下身,耐心解释:“味道是有些呛鼻,不过待久了倒也无妨。”
闻洲也凑过来:“不难受吗?”
“不难受。”
闻洲露出不相信的眼神。
管事笑得很是温柔:“不怕小公子笑话,这作坊里的岗位可是香饽饽,咱们这儿的每个姑娘都指望着这里发的月钱养家糊口呢。这味道是呛鼻了些,可是比起待遇,这点难处压根不算什么。”
闻洲若有所思,回头又看了一眼作坊。这里的每个姑娘工作起来都格外认真,紧抿着唇,手下卖力。
管事缓缓道:“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多亏了东家建了这个作坊,给了咱们一条活路。”
一个小小的作坊,有这样大的本事么?闻洲陷入沉思,却没看到后面小小的闻澜眼睛里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离了作坊,闻洲兄妹俩又跟着沈苍雪去了酒楼。
一进来,便受到了莫大的欢迎,崔姑姑将他们抱去隔间,段爷爷还亲自下厨,做了好些好吃的给他们消遣。
沈苍雪这回过来是为了接待几个商贾,他们想从沈苍雪这儿进辣椒,运去别的地儿卖。因为进货数量巨大,崔兰做不了主,便请来了沈苍雪。
两个小孩儿被放在一边,自有人逗他们玩,可两个孩子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面,都悄悄竖着耳朵,偷听沈苍雪跟旁人谈论生意。
生意场上洞察人心、游刃有余的母亲,对他们来说格外不同,两个小孩儿这才知道,原来母亲谈生意的时候竟这般飒爽凌厉。
闻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待沈苍雪谈完了,闻澜直接滑下锦榻,一把抱住沈苍雪的大腿,眼睛一闪一闪:“母亲,我要跟您学经商!”
沈苍雪拧了拧她腮帮子上的软肉:“你才多大啊,便琢磨起这些了?”
“可是哥哥也在琢磨。”
骤然被点名,闻洲也不好再遮遮掩掩了,他牵着目前的手坐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儿子只是偶尔琢磨了下,我本想跟舅舅一样科举入仕,可是祖父又说已在替我寻武师父了。”
沈苍雪并未忽视他的烦恼,面对闻洲闻澜兄妹二人,沈苍雪一直拿他们当小大人一般,也不吝啬花功夫来了解他们、开导他们:“那洲儿可喜欢练武?”
闻洲迟疑地点了点头。
闻澜抢白:“哥哥从前还特别喜欢看父亲练武呢。”
闻洲听罢,有些脸红,双手圈在桌上,将脑袋埋进去。在沈苍雪没有留神之际,瓮声瓮气地又来了一句:“现在我又觉得,经商也挺好的。”
沈苍雪觉得他俩可爱极了,一人亲一下,又问:“那挺好啊,洲儿可以都试一试。”
闻洲惊奇地抬起头。
沈苍雪也不忘女儿:“澜儿也都可以试试,不论是习武读书还是经商,只要感兴趣了便去做,人生并非只有一种选择,多试试,才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你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他虽是武将出身,却从未强迫你们习武,只希望你们能按着自己的喜好来。”
“只是有一点。”沈苍雪忽然郑重了些,“不论你们以后选择何种道路,千万记得心存善念。你们是衔着金钥匙长大的,比外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享受了更多的荣华富贵,也拥有更多向上的机会。母亲不希望你们因为自己的人生一片坦途,便看不起身在泥淖、穷困潦倒之人。”
“这便是母亲帮助那些人的原因么?”
“是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父亲跟母亲也不过是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我相信,往后洲儿跟澜儿肯定能比爹娘做的更好,更出众。”沈苍雪道。
闻洲鼻头一酸,乖乖靠在母亲怀里。他何其有幸,能遇上这样温柔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