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山和苏芷俱是惊骇,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疾风这样武艺高强,也没能带苏母成功脱险。
陈风冷笑道:“你们也不想她死吧?既如此,把我父君还来!”
苏芷死死扼住陈屹,不肯放手。
她知道,若陈风得到陈屹,他们父子还是明面上的君主。那么苏芷和沈寒山这些乱臣贼子,没一个人会有好下场!
绝对、绝对不能放。
陈风见他们死鸭子嘴硬,发了狠,手起刀落,削下苏母一层皮肉。
凛冽的刃破开衣布,血自臂膀喷涌而出,老妇人痛得发颤,眉眼狰狞。
苏母生生忍下来,她咬紧牙关,同苏芷道:“阿芷,别怕。你爹爹也不曾当过逃兵,你不可……辱没苏家门楣!”
“阿娘!”苏芷泪盈于睫。
可是、可是她如何忍心,看亲娘蒙受苦难。
只是,她不能从了陈风的意,若是她放了手,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给他们陪葬。
没有人能活下来,没有人!
王权,一贯如此残忍。
除非,她不放手,借陈屹的命,要挟陈风就范。
这般,她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只是那样的话,相当于苏芷放弃了苏母的命。
她恐怕……做不到。
“好孩子,好孩子。”苏母泪盈于睫,“阿娘从未觉得你有多异于常人,你比旁人英武,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
言毕,她似下了什么决心,咬碎了银牙。
“噗——”苏母喷出一口黑血,血星子溅上陈风的眉眼。
他手里的把柄,就这样轻飘飘落了地,再也拾不起了。
苏芷明白了,苏母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她甘心被陈风逮捕,甘心为她手间人质。
因为,她早已把毒藏在牙间,她不会成为苏芷的负累。
这样,就能庇护苏芷,走得更远、更远。
她今日来,是对苏芷寄予厚望,她想亲眼看苏芷,为夫君复仇。
于是,苏芷奋力抹了手中的弯刀。
没有犹豫,没有退路,如母亲所愿。
刀入陈屹的颈骨,血溅三尺,他终是死在了苏芷手里。
眼前的局,乱了。
陈风眼见父亲死去,他红了眼,厉声命手下军士为君王复仇!
即便所有人都会在战火里牺牲,即便大家都会死!
两军交战,横尸百万。
这就是沈寒山最不想看到的局。
苏芷来护沈寒山,她斩杀这些叛军,一步步逼近陈风。
奈何陈风带来的人马实在太多了,她挡不住他们,也护不住沈寒山。
苏芷横刀在前,对沈寒山说:“如果我死了,我不怪你。”
“你不会死。”
他的小姑娘,不可能有难。
他舍不得,也不允许。
沈寒山似是下定了决心,吹响了怀中的口器。
一声鹞鹰长鸣,宫门外竟响起了成千上万的铁骑声,地面都在颤抖,沙土飞扬。
陈风本是占据上风,正暗下庆幸。可震耳欲聋的马蹄骚动由远及近,他心里一瞬间慌了神。
再朝宫门外望去,金戈铁马入了皇城,是胡族的兵。
千乘万骑,是沈寒山的援军。
他竟和蛮族借了兵!他哪来的能力?
陈风敌不过,他必死无疑。
陈风忽然觉得很累,他的父亲是枭雄,他却没有以一人敌万军的胆量,他甚至都不敢似前朝皇太子申景那样死而不跪。
他一死,再没人能续上大庆的王朝,所以他惜命,惜得很有缘由。
只可惜,苏芷没给他这个机会。
陈风死了,死在乱军之下。
这一场宫变,是沈寒山为首的军士们胜了。
不过,他既借了皇姑母的兵,那也就是代表,他应允了婚事,要娶表妹为妻了吧?
顶好,顶般配。
苏芷没有留下殿中,同沈寒山一块儿庆贺。
她还有事做。
苏芷命青玉去帮着找荔枝,待荔枝来了,苏芷又骑上爱马,冲出皇城。
街巷全是逃难的黎民百姓,她在人海潮潮中迷失,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撞倒。
沈寒山在今日有了家,而苏芷却在今夜没了家。
苏芷回到苏府,家里已经没人了。
她蹲在门槛一直等、一直等。
过了好久,疾风来向她请罪:“苏司使。”
苏芷一见疾风就红了眼,她抬手给了他一拳,问:“我让你保护好家宅,你人呢?!你眼睁睁看着我母亲被抓吗?!你就这样报答我的恩情吗?!”
苏芷知道,这事怨不得疾风。若他执意要拦陈风,他一定会死。
苏母是温婉的妇人,她见不得晚辈死在自己面前。
所以她一定会跟陈风走。
苏芷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过是想有个发泄的口子,想和人宣泄这一场苦难。
疾风闷头挨打,什么话都没说。
苏芷出够了气,疾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夫人不让俺拦,她一心要走。不过,她塞给我这封信,让我见到你,就转交给你。”
苏芷这下是什么都明白了,她苦笑:“母亲是故意受降,就为了充当人质,逼陈风这一对人马尽早露面?如此,君王底牌尽显,也好让我们将其一网打尽……”
“正是。夫人……忠义无双。”
时至今日,苏芷才明白。
忠心或是仁义,不能吃不能喝,又有何用呢?
她只是想回家,只是想要娘亲。
苏芷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她无能,她没用,她做不好任何事。
她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娘子,她想依偎母亲身前,她想和母亲诉苦、讨糖吃。
苏芷瘪了瘪嘴,头一次哭得这样狼狈。
她想,京城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没了母亲,现在连沈寒山也丢了。
至少她还有荔枝,她可以骑马出皇城,可以远走高飞,可以远离朝堂……再也、再也不要回来了。
酒肆上还有一盏燃着烛火的灯摇摇晃晃,它照着苏芷,洒下暖黄色的微芒。
寂寞、凄怆、可悲。
苏芷抱着膝骨,迟迟不肯展开那封信来看。
她等到快要睡着,等到疾风也离开了,他要先去寻义妹谢鸾。
苏芷孤苦无依,又是一个人了。
直到很久以后,她的目之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双鞋履,衣下摆是织金缠枝花纹,那样爱俏,和沈寒山好像。
苏芷泪眼朦胧地抬头,入目,是她心心念念的郎君沈寒山。
“你怎么来了?”她问。
沈寒山蹲下身,轻柔地抬袖,为她掖去眼泪:“背着我哭么?”
苏芷纳闷:“你不该去找你的表妹吗?”
“原是为这桩事才舍下我吗?”沈寒山笑道,“我没有同意联姻,不过为了借兵,我答应了皇姑母一件事。”
“什么?”
“我的心愿是为家人复仇,而皇权,我可以拱手相让。”
苏芷惊得手足无措:“你不当皇帝了?”
“你都不愿当皇后,我缘何要当那一国之君?夜里一人睡在掖庭,不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