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那一定要积极配合
这年头,拍什么不是由导演决定。
哪个导演拍什么不拍什么,基本上还是制片厂的生产计划说了算,导演自己没有什么决定权。
江弦斟了两杯“气死茅台”,和谢晋碰了一下,一口入肚。
“你们上影厂的文学部呢?怎么谈《高山下的花环》,还得你这个大导演亲自上门找我。”
从1980年到1983年连续三年,正是上影厂如日中天的阶段,上影拿金鸡百花就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以至于有一届百花颁奖典礼上,北影厂长王洋一巴掌拍到上影厂长徐桑楚肩上,大声埋怨说:
“你别把所有奖都拿完了,多少给我们也留点啊!”
上影厂之所以能创作出一部部堪称强劲的影片,究其原因,是在厂里装备了实力异常强大的文学部,光是文学编辑就多达50余人。
其中不少都是创作一线的著名剧作家,《舞台姐妹》的编剧王林谷、《南昌起义》的编剧李洪辛、《小街》的编剧徐银华等等。
此外,为了尽可能在全国组织稿源,上影文学部还将全国划成几个片区:华北区、华南区、部队区、上海区
每个区,上影厂都有专人对著名作家定点联系。
国内最有名的一批作家,梁信、叶楠、白桦、马拉沁夫、黄宗江、李准、鲁彦周、沙叶新、严歌苓都被上影厂招于麾下,不间断地为他们供应剧本。
最红火的时候,上影厂的文学部每年可以组织100来个剧本。
这100个剧本里,大概50部具备可拍摄条件,再从这50部中,挑选出20部实际投产开拍。
100个剧本,实际投产的只有20部,淘汰率达到五比一。
这就是拷贝销售数量第一上影厂的底气。
对于江弦的问题,谢晋笑了笑,“咱俩毕竟合作过一次,上影厂要派人过来,最合适的就是我。”
“厂里给你的任务?”
“这是一方面吧。”
谢晋喝了点酒,脸已经泛红,他轻笑道:“我和厂里面说了,《高山下的花环》要是能被我要过来,就得交给我拍,不能再给别人。”
谢晋是相当喜爱《花环》这篇小说的,第一次读完以后,心绪跌宕的同时,心里便萌生出将其改编成电影的想法。
他和上影厂反应了好几次自己这个诉求,不过上影厂都以各种理由压了下来,没有急着动手。
主要是两个原因:
第一,《花环》这个题材太敏感,想过审不容易。
第二,八一厂这位老大哥还没说要拍呢。哪有大哥还没动筷子,小弟就先动手的道理。
综合各方面因素,这事儿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不过随着《花环》在“全国优秀小说评选”中获奖,这篇小说也成了文化部着重安排拍摄的小说。
再加上八一厂那边犹豫不决,他们内部开了几次会,拍摄的决定一直都没通过,内部争议很大。
争议的焦点在于,《花环》反应了一些军内不zheng之风,写了一些革命老区群众们的艰苦生活,拍出来有可能会涉嫌一些问题。
上影厂这才敢出手。
“我记得你今年不是接了一部《秋瑾》?”江弦问。
谢晋是上影厂的王牌导演,结束《棋王》的拍摄以后,他又接了上影厂的任务,拍摄电影《秋瑾》。
他拍电影几十年,有个雷打不动的惯例,那就是一年最多只拍一部电影。
可今年已经拍了《秋瑾》,再拍《高山下的花环》就是打破惯例。
“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谢晋红着脸,喘着粗气,“你只要把《花环》交给我,这个规矩,破就破了吧。”
“我还要多问一句。”
江弦轻笑道:“我这部电影,连八一厂都顾虑重重,你敢拍?
我就说一个问题,小说你也看过了,九连的连长梁三喜同志牺牲以后留下了巨额的欠账单,这个剧情,你敢不敢给我留下?”
梁三喜是沂蒙山出身。
沂蒙山、井冈山、大别山这都是革命老区,是dang成长的摇篮。
老区人民为解放立下了汗马功劳、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儒帅满含热泪的说过:“我就是躺在棺材里也忘不了沂蒙山人。他们用小米供养了革命,用小车把革命推过了长江!”
结果《花环》里,居然写老区还有一个叫梁三喜的同志欠着账单?
这得让多少人碍眼。
顿了顿,江弦又道:“另外,我这部《高山下的花环》已经改成了话剧,全国有十几个演出团体同时排演一出戏,非常轰动。
这个时候,你要拍电影,能不能拍出名堂?”
谢晋喝的微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腾一下站起来,砰砰砰地拍着胸膛:“江弦同志,我今天在这里给你立下个军令状。
《花环》搞不出名堂,我谢晋今生永不再拍电影!”
江弦看到谢晋这样的反应,知道谢晋干劲儿来了,他这激将也激的差不多了。
之所以要激一激谢晋,就怕出现什么意外。
在另一时空,《高山下的花环》拍摄可以说相当成功,但拍摄途中依旧是阻力重重。
再一次交给谢晋,他能否再顶住这样的压力、愿不愿意再顶住这样的压力,其实都是一念之间。
“行了、行了。”
江弦拉着谢晋坐下,又给他倒满一杯,“我不知道别人,我还不知道你老谢?来,走一个,我们再合作一把。”
谢晋也生出几分豪迈,举起杯子,“江弦同志,我老谢不会说话,《花环》在国内的影响力我知道,《花环》这篇小说有多优秀我也知道,这次我拿到《花环》,一定打造出一部让中国影坛为之震撼的传世之作。”
俩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对于剧本的创作,谢晋询问了下江弦的意见,“这次,你还是自己操刀剧本?”
江弦想了想,没有选择自己出手。
“你自己找编剧吧。
我虽然能写出小说,不过对于军队生活的一些细节肯定把握的不够到位,恐怕不足以担任编剧这个角色。”
改编个剧本也就到手不到两千块钱,至于编剧这份荣誉,江弦也不太缺。
毕竟就算《高山下的花环》再火,观众们熟知的也是导演和他这位原著作者。
谢晋点了点头,又举起杯。
江弦本来打算去给《人民文学》给崔道怡送一趟《红高粱》的稿子。
见此情形,干脆暂且放下这件事,和谢晋喝了个尽兴。
第二天酒还没醒,一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的下楼,把电话接起,声音萎靡。
“哪位?” “我,陈荒煤。”
听着这位的名字,江弦赶忙搓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了一些。
“怎么是您啊,您打电话来有什么指示?”
“江弦同志,我问你,《高山下的花环》你交给哪家电影厂了?”陈荒煤开门见山的问。
陈荒煤不仅是老作家,他担任文化副部长职位,分管电影工作,自然对这方面的事情比较关注。
江弦也清楚,到了如今这个阶段,《高山下的花环》已经不只是他的作品了。
这部作品所包含的意义,已经要让上级不得不对这部小说进行监管和保护。
这种管理,就要看作者怎么想了。
想不开的话,会觉得不爽,然后也没办法。要是能想开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江弦这人心态良好,非常支持国家工作,也就对陈荒煤的询问表现的很积极。
“我打算交给上影厂。”他如实回答。
“上影厂?”
听到他的话,陈荒煤松了口气。
“嗯,上影厂有导演谢晋,《高山下的花环》是写部队生活的,谢晋又是著名导演,相信能拍好。”
陈荒煤说完这个,又询问剧本由谁操刀编剧。
“我还没定好人选。”江弦回答说。
“.编剧是个大事情,这样,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下午你来我在木樨地的寓所,我们见一面详谈。”
“嗯好。”
江弦心里一痛。
他最近一直在文联开会,今天下午文联组织要放两部外国影片,他本来打算去看,毕竟这会儿进口影片不多,看一次怪不容易。
但是陈荒煤这样受人尊敬的文学前辈相邀,他又怎能不去呢?
更何况他一听就知道,陈荒煤要和他聊《高山下的花环》编剧的事情。
出了这么一档事,送稿子的事情江弦又只好往后暂搁,毕竟他去《人民文学》不只是简单送稿子,还有些话想和崔道怡交代。
很快,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轿车停在了虎坊路15号单元楼的门口,吸引来不少住户的眼球。
这会儿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才有资格配车,更何况这不是燕京212,而是丰田皇冠这样国内很少见的车。
虎坊路15号又是央视的地盘,相较于普通人,这里的住户更清楚什么样的级别才能配这种等级的车子,所以这车子一在单元楼下出现,便吸引了楼上楼下关注的目光。
“哟,这车子得什么官?”
“接谁的?”
“不知道啊。”
一帮街坊邻居热切的讨论着。
“这个车上次开会的时候好像见过。”有人开口道。
江弦就在这样的注视下坐上车子。
他观察一眼内饰,算是相当不错。
这会儿“红旗”轿车停产,加上中日友好,领导配车基本都是进口轿车,像是陈荒煤这个级别,最多的就是这辆丰田皇冠轿车。
江弦摸了摸皮质后座,琢磨着什么时候给自己也弄上一辆。
买车这种事国内就别想了,但是上级给他配一辆还是能争取一下的。
皇冠车平稳的行驶到木樨地的高干楼,这里也是冯沐的住处,江弦可以说是相当的熟悉。
一进门,陈荒煤就和蔼地和江弦讲:
“我知道下午有两部不错的外国片,但是有事要找你商量,看片子的事以后再补吧!”
江弦尴尬笑着点头。
进到陈荒煤那位于门口的狭窄卧室兼书房后,江弦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几个人。
“这是白桦同志,这是徐怀中同志,这是彭荆风同志。”陈荒煤介绍道。
江弦对他们并不算太陌生。
白桦是《今夜星光灿烂》的编剧,徐怀中是《西线轶事》的作者。
彭荆风他没接触过,只知道是一位军旅作家。
“这是江弦同志。”
陈荒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给来最迟的彭荆风解释说,“江弦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即将拍成电影,江弦同志希望找一位有编剧经验的作家与他合作,我想向他推荐你们三位。
江弦同志小说虽然写的好,但他毕竟没有部队生活,对云南边防更是生疏。
我想,还是请你们写过云南边地的作家来改编更稳妥一些。”
白桦听了,赶紧摆摆手,“荒煤同志,编剧不是个简单的工作,小说的不足,可以通过电影来丰富,我恐怕难以被寄予这样的厚望。”
徐怀中也跟着拒绝,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
最后就剩下个彭荆风,他看了一眼其他人。
“荒煤同志,我认为我和江弦同志在作品认识上还存在差距,而且还有些事也使我不能投入改编,我最近要去泰国访问.”
“荆风,我可以给作协打个招呼,不必去泰国了。”
“这”
彭荆风就像怕惹上什么脏东西一样,“昆明那边已经决定让我负责宣传口,文化部那一摊子工作也由我分管,恐怕难以脱身。”
似乎怕陈荒煤不死心,他又把困难说得更具体了一些,“那边的文化部虽然撤消了,但是原来管辖的一些单位,像是文化处、创作组、俱乐部、话剧团、歌舞团、杂技团、体工队、文化工作站,都还在”
“嗯,我知道,改剧本要花几个月时间,军区恐怕也难放你走”
陈荒煤也没想到,一部《高山下的花环》竟然吓退了三个编剧。
他有些尴尬的看向江弦。
江弦也能理解。
作家们往往是不怕作品有危险的,那这么抗拒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担心自己剧本没办法达到小说那样的高度,到时候可真把面子全丢进去了。
“这怎么办呢?让谁来改编呢?”陈荒煤替江弦犯了愁。
江弦轻笑一声,“要是三位同志都不愿意,我这儿倒是还有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