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胜,是有诸多巧合和运气成分在的。
一则戎羌轻敌,以有心算无心,设下埋伏;二则用间,大祭司说服阿禄奇用浮桥之策,才会被火烧;三则炸药初次用在战场,是谓科技的降维打击。
戎羌大部分兵力的损耗,都是因为这炸药。
不过同样的法子,下次再用,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了。
武阳被一口茶呛了很多,反应过来马上惊呼:“此言当真?”
“当然。阿禄奇其人就在俘虏营,这可造不得假。”鹿鸣回答。
武阳刷地跳起来,急切道:“可方便领某去看看?这可是不世之功啊。天子要是知道了,必会重赏公主殿下,加封食邑,太庙祭典,传于天下……”
他激动得像头一回抓到耗子的猫,都快团团转了。
“令使莫要激动,我刚刚写了信传去关外,意图用王子阿禄奇换太上皇回来。正好令使来了,便将此事一并告知天子,请他放心。为人臣子的,必将忠君体国放在第一要务,势必迎回圣人,以全天子拳拳孝心。”
鹿鸣正色,遥遥向南方举手一拱,端的是又忠又孝。
武阳激动的心情冷却了下来,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怎么?我做的有什么不妥吗?”鹿鸣无辜道。
“倒也谈不上不妥。”武阳斟酌了一会儿,向鹿鸣偷偷招手,“公主借一步说话。”
“都是自己人,不必防备谁。”
“下官是怕隔墙有耳。”武阳用眼神示意帐篷外。
他来时是带了随从的,按理说都是天子嫡系,他居然防备他的自己人。
鹿鸣觉得好笑,但还是乖乖走过去,听对方用手遮掩,耳语道:“天子未见得就想要太上皇回来。公主这事虽出以公心,然要是成了,只怕落不得好。”
“怎么会?”鹿鸣好似吃了一惊,不解道,“他们可是亲父子啊!”
“哎呀,就是亲父子才有的说道呢。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太上皇回来了,天子可如何自处?”武阳低声提醒她,“公主可要小心,莫要卷入这浑水里。”
【孝死我了。】刘彻乐呵,【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巴不得他死,这老登还活着干什么?】
【求生易,求死难。他到底当过皇帝,享受过至高的权力和富贵,哪那么容易舍得死?】李世民道。
【武阳身为卫尉,本该是天子亲信,却连这种话都告诉你。——胆大包天。】嬴政的语气绝不是赞扬。
【试探一下他的人品。如果是封德彝那种首鼠两端、两面下注的货色,可得留个心眼。】刘彻笑嘻嘻地撇了眼李世民,【是吧,二凤?】
李世民双手环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卫尉是天子直辖的侍卫,蒙受皇恩圣眷,天子派令使来送圣旨,想必十分信重,为何在外臣面前,如此污蔑天子,这岂非是一种背叛吗?”
鹿鸣神色凝重,带着两分不悦和质疑。
就像李世民当年故意质疑魏征,前太子建成死了,你作为他的谋士,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武阳并不觉得她在侮辱他,只是肃然道:“公主是在质疑我的忠诚吗?”
鹿鸣肯定:“是。”
“那么公主以为,我等身为大周臣子,应该忠于谁?”
“当然是天子。”鹿鸣脱口而出。
“公主真的这样以为吗?”武阳反问。
他的眼睛很亮,像一把磨了很久的刀刃,亮得逼人。
“公主金枝玉叶,却在这荒凉破败的小县城里扎下根来,建了这么大一片营地,每日治病救人,忙到天黑,既要打仗,还要救灾,天黑了都还在处理庶务……”武阳望了一眼她桌案上厚厚的文书,问道,“如此费尽周折,呕心沥血,难道只是为了天子吗?”
“……”鹿鸣竟然被他问住了,还是脸皮不够厚,只好如实道,“好吧,其实是为了百姓。”
“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某虽没读过几本书,这个道理却一直奉为圭臬。所以公主一心为民,却不相信我也有这个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鹿鸣唯唯诺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公主不必介怀。你我初识,交浅言深,殿下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如果我因此耿耿于怀,反倒是我的不是。”武阳抱拳,坦坦荡荡道,“某会用行动证明,我这个人,值得公主信任。”
“……阿禄奇你还见吗?”鹿鸣有点惭愧,忙转移话题。
“见是要见的。如果可以的话,劳烦公主派人带个路,毕竟某还要回宫赴命。”武阳客气道。
“下官可以带令使过去。”兰殊总是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
“那就麻烦兰通判。”
“令使请。”
他们出了门,鹿鸣默默捂脸。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才刚认识,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刘彻不以为意,【不能取得你的信任,本来就是他的问题。】
【民贵君轻……】嬴政低低念着,神色复杂。
这与李世民的理念不谋而合,所以他笑吟吟道:【这人不错嘛,可以信他一回。】
【天子的卫尉,倘若收为已用,那么以后……】刘彻意味深长。
【希望不会有那个以后。】鹿鸣提前发愁。
【做梦呢。抛弃幻想,准备斗争。】刘彻扬声。
鹿鸣:【……】
啊,她一开始真的打算做条咸鱼来着。
【你的信还没写。】嬴政冷酷地督促她。
【抓紧哦,今日事今日毕。】李世民催她。
鹿鸣:【……】
苍天啊,她都穿越了,投胎运气这么好,居然还要这么卷!
她认命地坐回去,拍拍脸,试图鼓励自己振作精神,连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往草原,一封即将交给武阳送向江南。
两地相隔三千余里,回信还不知道哪天才能送来。
那些戎羌的俘虏,可不能让他们白吃饭。
信写好后,鹿鸣铺开地图和大家研究了一下河道的问题。
在旧地图上用朱砂笔墨画上新的河道,蜿蜒的曲线一路向东海流去。
“这个河流的走向,太危险了。等再过两个月,到了雨季,水面暴涨,黄河迟早夺淮入海,必然会冲掉大片良田,到时候就不只是几个县的洪灾了。我们必须得想想办法。”
【你想修堤还是治水?】李世民问。
【修堤可是很烧钱的。】这是修过堤的刘彻。
【治水更烧钱,耗费数年,不过一劳永逸,福泽千年。】这是治过水的嬴政。
太阳底下无新事。凡是尽职尽责当过几年皇帝的,谁还没遇到过水灾了?
有些地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一旦到了夏天,暴雨连绵,就容易遇到水灾。
那怎么办呢?无非三个法子。
——赈灾,修堤,治水。
赈灾,治标不治本,不过是让那些运气好的百姓有机会活下来罢了。
修堤是个不错的办法,把堤坝筑得高高的,坚固一点,说不定能坚持几年,给百姓降低了很大的危险。
但要说治本,还是得耗钱耗时耗力地治水。
秦国曾经造过都江堰,也曾经凿过郑国渠,后者甚至是韩国的“疲秦”之策,嬴政明明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坚持让郑国修建完毕。耗费十年之久,但大大有利于农业灌溉,减少了水患灾害。
鹿鸣烦躁地叹着气,拿着铅笔在河道上涂画计算。
“要是修堤的话,动员十万人参与,三个月能修几公里?我怀疑连沐县都修不完……”
【修不完。】刘彻干脆道,【修堤很麻烦的,何况你这是无中生有。】
【沐县这河道的长度,你怕是要修三年。】李世民估计道。
【差不多。】嬴政沉吟。
“三年……”鹿鸣的表情瞬间垮了下去,沮丧道,“要是我有魔法,能把被毁坏的堤坝复原就好了……”
可惜那是黄河,决堤容易,冲出去的河水却不会再回去了,谁也不能让它们回去。
“公主殿下。”
武阳和兰殊从外面进来,神情莫名有点兴奋,努力克制和压抑住了,向鹿鸣笑道:“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某效劳?”
“暂时没——你知道谁擅长水利工程吗?修堤筑坝、挖河凿渠之类?”鹿鸣随口一问。
“这……不应该问兰通判吗?”武阳诧异道。
“问他?”鹿鸣迷茫抬头。
“久闻绀州兰水监的大名,洛水渠就是他负责挖凿的。和这位兰通判,应该是一家的吧?”武阳看向兰殊。
“……”鹿鸣盯着兰殊瞧,眨眨眼睛,“兰水监?”
“叔父从前做过都水监的官职,略有薄名。”兰殊颔首。
“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不叫薄名了。公主殿下这是舍近求远了。”武阳大笑。
“多谢令使相告。”鹿鸣心里一轻。
“小事一桩。我明日还得叨扰公主一天,休整一下再出发。这个金子,我本不该收的,但若是真不收,又不合常理了。公主放心,我回去的时候,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武阳豪爽地说完,告辞离去。
鹿鸣让于姚送他去休息,等他走远了,才奇怪道:“你叔父做过水监的官,而且就在绀州,你怎么没跟我说过?眼下正需要这样的大才来修理河道呢。”
“他不愿意再出仕,我劝过几次,也没劝动。”兰殊无奈。
“那我去劝。”鹿鸣马上道。
“你去,怕是适得其反。”兰殊低声。
“为什么?我好歹也是知州,现在还多了个公主的头衔。”鹿鸣不解。
“……”兰殊迟疑一会,硬着头皮道,“我把打算入赘的事说了,叔父骂了我一天,气得三天没吃饭。说从此再也不想看见我,也不许我带你上兰家……所以……”
“……”
鹿鸣又好气又好笑,想来想去正事重要,不能不去,索性道:“管他高不高兴!事关百姓疾苦,我必须得去请他一趟。”
【人家说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你这身份颠倒了,算不算新女婿上门见老丈人?】刘彻乐道,【我建议让二凤去,他人缘好,讨人喜欢;或者让始皇来,保管姓兰的一看一个不吱声。】
好在没人搭理他。
清明前后,扫墓的人总是很多,扶老携幼,络绎不绝。
兰凌不耐烦凑这个热闹,便提前几天把墓扫了,把祖祭了,得知鹿家那小公主还在尧州没回来,就顺手拎了壶酒,去老友墓前坐一会。
老友的墓很新,墓碑上写着“家父鹿青梧之墓”“女儿鹿鸣立”。
小公主的字迹他见过太多次,比从前有了几分长进,看起来颇有风骨了。
在孩子们还常来常往的那些年,鹿青梧总会把她的文章笔记拿来给兰凌瞧,虽然词汇乱七八糟,结构散乱不堪,但内容确实非常独到,充满奇思妙想。
“晒盐法……这法子没听说过,你找人试了吗?”
“正是试过了才找你的。”鹿青梧把实验的成品分享给他看,笑语间满是矜持的得意。
晶莹剔透的盐粒摆在碟子里,漂亮得像霜雪冰块凝结而成。
“我们绀州靠海,有了此法,州署就能多一大笔收入,百姓们吃盐,也就更便宜了。”兰凌惊喜道,“她怎么总能想出这么奇妙的法子?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是呢。也许是生而知之吧。”鹿青梧只是笑,“她说不仅海里的盐好制,山里的盐矿也很好取,她让人做了一整套装备,一步步粉碎、溶解、过滤、蒸发、结晶……我看了一整天,最后得到的盐也是这样,纯粹晶亮,干干净净,再也不是以前那种粗粝苦涩的味道了。”
“盐矿也能?”兰凌大惊,“那不仅是绀州,只要有矿的地方都能普及此法了!”
“我打算先在绀州运行开来,她说最重要的就是装备,必须要有足够好的玻璃器具……好在玻璃已经烧了两年了,什么样的造型都能根据她的需求造出来。”
鹿青梧向玻璃杯里倒了青梅酒,满面春风地晃动杯子里的冰块,与兰凌碰了碰杯。
兰凌不由一笑:“你可得把女儿保护好了,这整个绀州的钱财赋税,可都得指望她了。”
“可不是吗?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这么聪明,又这么可爱,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得想方设法给她摘下来。”鹿青梧笑道。
“看你这副样子,以后她要是成亲了,出嫁那天你不得哭死?”
“那就不成亲好了,我养她一辈子!”鹿青梧脱口而出。
“真的?”
“我又不是养不起!”
“谁说你养不起了?你和公主这家底,就算养十个女儿也养得起。只是她这般惊才绝艳,却又天真烂漫,倘若你们不在了,这些造玻璃的、晒盐的方子……连同她这个人,鹿家护得住吗?”兰凌早早地就提醒他,“我要是个坏心的人,吃绝户第一个吃她!”
“你又不是,我担心什么?”鹿青梧举杯而笑,悠哉悠哉的。
兰凌毫不客气地拍了他的手,脆生生的一巴掌。
“跟你说正经事呢,扯哪儿去了?”
“我跟你说的也是正经事啊。呦呦和兰殊整日形影不离的,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放假了也凑在一起。上旬跑海边看晒盐,中旬去捣鼓硝石制冰,下旬又溜去书坊说要弄什么报纸……我跟你说,旬旬有乐子,月月不重样,可有意思了。”鹿青梧吹了吹被拍到的手。
“要不是你给他俩开后门,他们两个小孩子能到处乱跑,哪都能进吗?”
“我可没有开后门,这明明是前门,大门,正门!”鹿青梧一本正经道,“这些项目本来就是呦呦发起的,低收入、高回报,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最多我多修几条路、几座桥、几间驿站,促进一下交通,但要不了几年成本全都能收回来,接下来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何乐而不为呢?”鹿青梧胸有成竹。
“你也不怕其他家族眼红,你走在路上就给你一箭,搞个当街刺杀?”兰凌冷嘲热讽。
“知道你关心我,你放心,我也是分了几分利润出去的。呦呦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世家也好,商人也罢,都是绀州的一份子,我不介意把可以公开的方子公布出去。——只要他们给钱。”
“这倒不错。你家闺女想出来的?”
“呦呦说那叫专利费。”
“自从你女儿会说话会写字,她的名字我快听出茧子来了。”
“你呀,以后且得听呢。我家呦呦,是全天下最好、最可爱的女儿……”
“停停停,别夸了,求你,没有正事就出门玩去吧,我懒得听你炫耀。”
“你别赶我走啊,前两天不是你找我讨论他俩婚事的吗?”
“真稀奇,不是你说闺女还小提婚事太早,过两年再说的吗?”
“我是不急,阿阮她有点急,说可以先定下来,交换一下婚书。你觉着呢?”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同意了?”兰凌惊奇道。
“我也没说不同意,就是有个小小的条件。”鹿青梧用手指比划一下何谓“小小的”,表情正经中透出古怪的滑稽。
兰凌顿时就有了预感,挑眉道:“小小的条件?”
“啊,就是,你知道的,我们夫妻就这一个女儿,所以想让你家兰殊入赘……”
“滚!”
“喂,那是玻璃杯,别扔!”
那场朋友间的对话,从正事开始,由满地暴躁的玻璃碎片结束。
仿佛是玩笑,却又不仅仅是玩笑。
兰凌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加了冰块,倒了半杯青梅酒,无意识地晃了晃杯子。
雪白的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可惜现在不是夏天,还没到这样喝酒的时令。
——也没有一起喝酒的人了。
虽然鹿青梧酒量差得很,三杯青梅酒就醉,加了冰块稀释一下,也就勉强能多喝两杯。
一喝醉了就开始弹琴唱歌,没有琴,拿筷子敲个酒杯,也能自娱自乐。
不知哪天琢磨出的新奇玩法,几个杯子装了不同分量的酒,敲击起来像编钟一样,竟能奏出宫商角徵羽的旋律来。
甚至能敲出简单的曲子,轻灵悠扬,犹如从仙境月宫流淌下来的溪水,淙淙地流过兰凌的耳朵和眼睛。
那时候日子过得太快,也没觉得多快乐,怎么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已经是隔世的事了?
兰凌静静地等冰块化开,觉得还是说点什么吧,不然也太安静了。
——尽管上有布谷鸟,下有纺织娘。
“你家女儿封了公主了,是靠的战功。真是邪门了,你们鹿家,再加上皇室吧,往上数三代,也找不到一个会打仗的。她一个小姑娘,居然会领兵打仗。
“她以前学过弓箭吗?没有吧?我也没看过她骑马,难不成是在京城学的?想不通。
“听说行军布阵很是了得,以五千骑兵,大破王有德三十万大军……不过三十万肯定是吹出来的,去掉运辎重的后勤和辅兵,有个六七万就不得了了。不过一对十,也是很凶险的。难为她能赢。
“兰殊偷偷从洛阳跑回来,给她帮忙去了。没法子,洛阳都被烧了。当年我调到那边做都水监的时候,你每次来看我,我们都会一起去洛河坐船,吃蔡嫂鱼羹,听窈娘琵琶……
“你每回喝了两杯酒,就跑去和窈娘一起合奏。你说说你,就你这张脸,你跑去弹琴,人家客人是看你还是看窈娘?
“真够讨厌的,回回都这样。说好是来看我的,今天跑去吃水席,明天跑去游石窟,上次刚爬了老君山累得要死,下次还不死心又去爬白云山……累病了吧?活该你,瞎折腾,公主居然还怪我没有拦着你。
“真是笑话,我拦得住吗?你跟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到处乱跑。全洛阳的士子,没有不认识你的。我做了十几年的官,都没你来玩几趟认识的人脉广。
“——连老君山上扫地的道长都记得你,去年我去的时候,还问我你怎么没来。我说你飞升了,来不了了。
“你闺女跟你一个样。回来两个月了也没说来看看我,就知道到处跑。兰殊那小子也是的,胳膊肘往外拐,我不就骂了他几句吗?就再也没回来。
“气死我了,没良心的东西。养了他这么多年,说走就走了,有本事就私奔好了!
“奔者为妾!让他去给别人当……呸!惹人厌的倒霉孩子!”
他一时气急,自知失言,又拉不下脸,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两句,低着头,草草地擦了擦眼泪。
四周诡异地寂静下来,好像连鸟雀虫鸣都没了。
兰凌警觉地一回头,那对倒霉孩子正站在不远处,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不看他。
兰殊还是那副死样子,衣着素雅,半新不旧的蓝色,跟缺钱似的。神色平静,被骂成什么样也不吱声,任骂任打任罚,就是不改。
讨厌。
鹿鸣比从前更明艳,英姿飒爽,昳丽天成,看不出什么稚气了。眼睛很像她的父亲,鬼鬼祟祟看过来的时候,装模作样,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忍又忍不住。
也很讨厌。
——都讨厌!
兰凌阴着脸,丢下墓碑前的东西不管,起身就要走。
鹿青梧的女儿飞快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用那双肖似鹿青梧的凤眼,眼巴巴地看着他,撒娇恳求。
“叔父虽然已经辞官了,难道忍心抛下我不管吗?”
兰凌本来想犟两句,我有什么不忍心的,你又不缺人使唤!
结果这丫头下手不知轻重,撕拉一声,把他的袖子给拽破了。
兰凌:“……”
这个讨债鬼跟她爹一个德行!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