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出口, 她还没深思,但他不接着讲了,空气凝冻了斯须, 房间没半点响动, 她开始回味什么意思。

隐约听见外头的车辆驶过, 她僵着背, 房间里细微声音都被放大, 靳邵可能坐起来了, 在深暗里,呼吸一下下打着。

她不表态, 他就把她上一句当作准话,扒拉衣服的窸窣响起时, 看见她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半个脑袋。

他低声笑,动静很大地躺回去。

今晚有月光,开着纱窗,风蹿到脚边,黎也是无意转过去的,那会儿靳邵应该睡着了,四仰八叉很没睡相地躺着,枕边卷了团卫衣,露出一截手臂垫着后脑勺, 寂然无声地躺在那。

但并不是全无声音的, 这里远没有镇里的夜晚安静, 有喇叭, 有车轮,有不隔音的房内家事, 但也远不及城里的吵闹,这个世界是越往灯火通亮走就越繁忙。

只是她在看着他,那一时的万籁俱寂,无从解释。

-

或许是山头少了,遮蔽少了,天亮的很早,比以往在桐城镇都早。

黎也没睡踏实,这是到陌生环境后既定的流程,七点醒,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小时,先起来了。

包里翻出一套洗漱用品,动作很轻去洗漱,准备出门前往床上看,靳邵没醒,往她那那张床的方向侧着,落拓姿势抱着被团,裸着后背,宽肩露到窄腰,蒙蒙亮的天,光线足以摹状。

他身材挺好。

看了十多秒,得出结论。

黎也去买了两份早餐,靳邵那份,她多跑了个早餐摊要了叉烧包和豆浆。

当散步走的来回,肉包沿路啃完,到宾馆,上楼梯时接到了靳邵的电话,他刚醒,嗓音粗涩,问她人呢。

“附近买早餐。”

“起那么早?”

黎也提着他那份儿慢吞吞往上走,半道停下思考,“我们什么时候去——”

听到靳邵下床的声响,接着有人敲门,她话音嘎然,他另外喊了声“谁”,蹬鞋过去,拧开房门的同时,叫她:“先回来。”

“到了。”

第三层,一拐,她站在楼道口。

走廊很长,他们的房间靠里,清旷一条道上,一晃入眼一双肤白长腿,随意的人字拖,站在门前,往上是藏在明显不合身的T恤下若隐若显的牛仔短裤,是件男士T恤,过于宽松,前胸凹出的沟壑暴露在空气中,飘散卷发不时点缀几根在上边。

“听樊佑说你过来了。”

靳邵拧开锁靠在门边上,上半身一览无余,蜜色肤,肩宽颈厚,富有力量感的体格,标准倒三角身材,在她眼皮子底下像要生吞活剥了,说着话,视线从没离开过他弓下的胸膛。

“怎么住宾馆?”

他不大精神眯着眼,点了根烟醒神,指间飘出薄雾,揉着眼啧一声:“怎么是你过来?”

在他面前,她完全不稀罕隐藏:“你失望什么?不能是我来吗?”

靳邵吸口烟,驱赶意味地往前吁出,她竟也不避躲,闭眼瞬时,他气息沉了沉,不声不响要回去穿衣。走廊那传来脚步踏近,简余曼的目光也总算在这仅有的一刻挪开。

“简余曼?”

没有回音,但空阔的环境里足够响亮,靳邵转身动作停滞,伸半个身子出去,简余曼也抱臂,侧转身看到停在三米左右位置的女生,只手插兜,规矩地将外套拉链拉到顶,清淡神情,往这来。

简余曼瞳孔有一瞬收缩,继而紧锁眉,看靳邵:“你俩住一间房?”

靳邵张嘴,还没说话,被她笑一声覆盖,鄙夷眼神将不远的黎也上下顾玩,“你真就净挑这些货色?她那细杆子身段,”意有所指地,又看向他:“能把你伺候服帖吗?”

他先看的是黎也,她不吭声,他也没多说,转身捻灭烟头扔进靠近玄关的垃圾桶,捞卫衣穿上,走回来,恹恹低着头悠忽开口:“给你留一线是不想闹太难看,你非觉得我钓着你,别人都没你好,非得撇了张面皮得寸进尺……你还挺乐忠于跟我偷情?”

他笑归笑,眼睛里的卑视半分不落,简余曼僵在那,被一句接一句抨击地哑口无言。

“你怎么就觉得我看得上你?还是你认为咱俩一路?你算什么拿得出手的体面人?讲真,你要是卯足了劲儿有恃无恐,我无所谓,我也不当人,事儿摊出去慢慢儿说,慢慢儿谈,反正两边捞不着好的是你。”

说话间,他站回了门框边,简余曼拳攥地指节发白,闷沉沉地骂:“你他妈吃错药了?”

他是闲谈的平常语气,没有起伏,也压小了声:“但凡你今天客气点儿站在这,不至于。”

最后直直绕开,跟黎也面对面,语气一转放轻,问她买了什么。

黎也把袋子提起来:“叉烧包。”

对话没听多全,但简余曼脸色是可见的难堪,那些字眼传过来,她都愣。

他那么轻飘飘地把人鞭笞得里外不是人,再直接无视了,好似无事发生地冲黎也招手:“杵那儿干嘛?过来。”

黎也眉心一刺,她没动,简余曼先待不住,哼声走,路过时撞着黎也肩侧过,她趔趄一步,伸手把人小臂拽住。

“我们谈谈。”

简余曼没好气扭过脸:“我跟你有什么可谈?”似曾相识地,使力,一点点挣脱她拽缚的手,甩开。

要走,她不让,又拽住,“那就换种方式。”

简余曼沉了股气回头。

“我打你。”她说,“到你肯谈为止。”

“?”简余曼又一甩她手,颦眉,“找死?”

质问眼神看靳邵,他也瞧着黎也打愣,摆手叫她先走:“我们等会儿过来。”

简余曼不跟他抬板,听了话,瞪着黎也,消失在楼道尽头。

然后,瞪眼的换成了黎也。

靳邵耸肩说:“我饿了。”

黎也三步并作两步,袋子甩他身上,溅出豆浆渍,他低头察看,再笑着抬头,黎也悒闷着挤他侧臂过去,他退一步,卡在门边,伸手撑着门框一拦,长臂横亘在她面前,酌量着问句:“生什么气?”

黎也去掰他,掰不动,衣料下梆硬凸起,坚如磐石地横在那,堵着她,她长吁口气,“我不懂你们交际圈里的弯弯绕绕。”近距离,她得抬头捉到他垂下的眼睛,“你管不了的事,我管,你舍不得打的人,我打。”

话落,身子一矮,从他臂下钻走,一步,两步,后脖颈一热,整个人被拎着往后倒,她惊地轻呼,手伸后去挣脱,扑腾之中,他才撒开她脖子,但也没让她走,“舍不得什么意思?我刚才跟她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黎也轻嗤声,不掩饰鄙屑:“冠冕堂皇有什么用?你夹在中间,当然最会做人了。”

他不乐。

他还不乐上了。

睫毛压着要把眼珠子戳死。

-

出来的时候八点半,出租车一路绕四五公里,但看窗外,绕不开一片荒凉旧景,自始至终像没出这个老街区。

天已经亮得透彻,在一条街市上,周末,各家店铺这个点赶着开档开门,早餐店的热气飘出街里,电动车来往穿行,道路不宽敞,打的车子就停在街口,进去步行五六分钟,靳邵一根烟抽完,踩灭在地上,带着她掉了个方向。

目的地是坐落街市中心的一个挂牌带有娱乐性质的散打拳击俱乐部,玻璃拉门上贴人形挥拳贴纸,旁边还堆了一排招商广告,由里到外透着“不大正规”四个字。

一层上边是住户,俱乐部的人也住那,地下打通了一层,对比一楼向外营业的设施设备,是真正的训练场——这个市场不好做,他们就是一群小地方出来的愣头青,能上职业赛的机会渺茫,平常跟市里打业余拳击赛拿的那点间接报酬活不到现在。

靳邵一个电话叫来开门的是个短碎发,从训练场上来,穿运动服,脖子上担条毛巾,靳邵喊他萝卜丁,黎也站他面前差不多高。

“樊佑呢?”靳邵轻车熟路到绕进水吧,冰箱里唠了罐喝的,看黎也,她说不用,正被萝卜丁打着转观赏,被靳邵糟改:“她是什么吉祥物?”

萝卜丁咳一声,缩起脖子摸到靳邵那低语:“女朋友?挺漂亮的啊。”

“同学。”他答。

“哦——女同学,带这儿来?”

黎也同时在吧台前听到交流,没表态,更多的时候是懒得理,毕竟感觉他身边的人好像都缺了根正常神经,一见他身边站个女的就得是私密关系,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反驳一句好像也缺了根正常神经。

矮胖的老式冰箱,两层,只装些冰啤饮料,门没关,他一只手从容架在冰箱柜门上,眼睛看黎也,“她来找事。”

“啊?”萝卜丁也看黎也,“找谁的事?”

冰箱门一关,靳邵挡他眼前,“我刚问你什么?”

萝卜丁哦哦两声:“樊哥昨晚喝了点儿酒,估计没起,小曼姐起了,在底下玩。”

靳邵朝他伸手,要了摩托车钥匙,说请他们吃早餐,萝卜丁道谢还没来得及说,先看到了黎也,问:“那她呢?”

“带她随便逛逛。”绕出来时拍了下在黎也肩头,拉玻璃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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