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散尽,死亡的气息弥漫在阵地上的各个角落,击退鬼子进攻的喜悦漫漫地沉积下来,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的离去使得悲伤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一班除了叶志名和刘云清战死外,叶浩和林富贵也是一并阵亡,原本十二人的一班这个时候便只剩下八个人,算上丁铆也就九个人监守着19号阵地。和一班的情况相仿,137团各班也是伤亡人数不少,在一次被完全压制住的进攻中十去其三。
接到手头的伤亡报告,封平直觉得心里发闷脸上发烫,相比之下259旅不到百人的伤亡,八倍于259旅的伤亡人数让封平感到无地自容。易安华见到封平情绪低落,便轻轻地拍了拍封平的肩膀以表慰藉。
趁着空闲,阵地各处开始清理战死将士的尸体。
游飞脸颊上的泪水早已风干,只留下两行淡淡的泪痕,他沉声道:“叶志明和刘云清的遗体由我背去大坑埋,你们谁也不要帮忙,我要送完这最后一段路,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蒋状,何天豪,黄龙和许志纬低声抽泣着,其他人也是静默哀悼。
“出来混,终有一日是要还的。”这句话多少次挂在大家的嘴角,但到了应验之日游飞却是依旧觉得心里头承受不了。
迈着承重的步子,游飞将两人的尸体扛到了大泥坑,里头已经是堆迭了很多尸体,横七竖八的极为杂乱,腐尸的味道从大坑中飘出来十分难闻。
战斗依旧在继续,所以坑还未封顶,随时可以往里填尸体。自己的兄弟死了,连副棺木都没有,游飞的心里酸楚,真是枉受了这么些年大哥的称呼。
游飞无法把两人的尸身往坑里头扔,便交代了身边一位正处理尸体的战士,要他帮忙在他走后将尸体处理一下。
深深望了两位兄弟最后一眼,游飞心中默默念道:别了,我的两位好兄弟!
游飞步履坚定地往19号阵地走去,枪握得更紧了,眼中的战意更浓。
当游飞走到阵地上的时候,众人见到他已不像去时那般沮丧了,反而是全身上下都透着杀意,胡卫岳满意地暗暗点头。
游飞并未招呼何天豪等人,只是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位置,背靠黄土,掏出兜里的土布擦拭着手中的钢枪。游飞从未如此用心地做过这么一件事,从枪管到枪膛直至枪身,每一寸游飞都精心地擦拭着。
丁铆拿脚轻踢了踢游飞,压低嗓门说道:“喂,没什么事吧?”
游飞摇了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虽然目力所及已经是见不到有鬼子的踪迹,但是游飞的双眼依旧是闪着血色,充满了怨恨。
“嘿,讲讲你们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别憋闷着不说话,伤身子骨!”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丁铆这会却是主动和游飞唠了起来。
游飞冲丁铆感激地笑了笑,长叹了口气道:“小时候我听讲古佬讲了许多的故事,其中我记得有这么一段,那便是草原上的大英雄成吉思汗曾经要求他军队中的将领不可以太强壮,因为要是将领过于强壮,那么其它的士兵肯定是不能跟上这位将领的步伐,士兵便一定会快速地疲劳,这样只能是消弱掉整个军队的战斗力。虽然我从来没上过学堂,但也晓得成吉思汗说的话相当地有道理。我们137团的大团长封平便是个勇猛的将士,上次一口气就将几百号逃跑的人给毙了,勇则是勇,却也是有些过火了,跟着这样斩钉截铁的将官,我们这些小卒子可不会好过到哪去!”
丁铆呵呵笑了笑,说道:“我们259旅的旅长易安华也是铁汉子,弟兄们对易少将都是又敬又畏,当官的嘛总是要有那么些官威的,要不然又怎么能震慑地住我们这些阿兵哥呢!”
游飞咧牙大笑,他见着丁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磨着,之前游飞也是注意到了丁铆只要一闲下来他的手指就会开始磨起皮来,游飞乐道:“我说丁铆,你平日里没事就喜欢磨手皮呀,干嘛不磨脚皮,光磨手皮啦,嘎嘎!”
丁铆沉声道:“手指与扳机的触感是相当重要的,我平日就爱磨手皮,因为这么做能让我的手更好的与扳机融为一体,进而与整支枪融为一体,到时候小鬼子便要挨我的枪子了。”
“这么悬乎!”游飞讶声道。
游飞这个时候不由自主地凑了过来,他把玩起丁铆的捷克式轻机枪来,对这个能装配二十发子弹的机枪,游飞十分地喜欢,仔细地扶遍了机枪的每一个部件之后,游飞抬头向丁铆问道:“丁铆,刚才你干掉了多少个鬼子?”
“没数过,大概二十来个吧!”丁铆轻描淡写地说道。
游飞大声吼了起来:“**,二十几个?那么多啊!”
丁铆呵呵笑道:“捷克式是二三连发,鬼子被打到了便是个死字,我不敢说是全旅最厉害的机枪手,但是三百米外的水壶还是能打着的,就刚才那个距离,小鬼子还不得被我扫死呀!不过机枪手也是小鬼子掷弹筒第一个要干掉的对象,所以机枪手一般都活不长久!”说这话的时候丁铆眉间闪着一丝的落寞与无奈。
游飞凑上前来,呵呵道:“丁铆兄弟,这个用轻机枪还要注意些什么呀,能告诉兄弟不,也好让我长长见识不是!”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在近战的时候,你千万不能让鬼子确定你换弹夹的时间和频率,那对一个机枪手而言是致命的。”丁铆严肃地说道。
“那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啊?”游飞追问道。
丁铆笑道:“你只要改变换弹夹的频率就成,没等子弹打完可以换,有时又是等子弹打完了再换,这样小鬼子就摸不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换弹夹了。最要命的时候还是换枪管,换个枪管得十秒钟,有些鬼子精得很,便光等着这时候往前冲过来。”
游飞听得连连点头,心里边却是将这些东西都深深地记入了脑中。
蒋状、何天豪、黄龙和许志纬四人却是依旧愁眉苦脸的,两个兄弟死去的阴影依然盘旋在他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整个战场都静得出奇,守在壕沟中的将士正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发起的攻击。
在如此安静的时刻,却是突然间听到了一声声“咕噜,咕噜!”的巨响,循声觅去,原来是大胖子蒋状的肚子在叫,见到众人的眼神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蒋状虽然脸皮厚实,这会也是勉强地红了红。
蒋状嚷了起来:“我操,看看看,看个毛呀,老子饿了不成啊,我人胖自然吃得也多,消化得也快,饿得自然也快,有什么好看的。”
游飞皱了皱眉头,冲胡卫岳嚷道:“我说,胡大班长,弟兄们为国守土,可是已经两天粒米都未进肚了呀,你能不能给长官们说道说道去,那些大爷不会是忘了弟兄们还在饿着肚子吧!”
“哎!”胡卫岳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屁股便往地上坐下去,从兜里掏出烟袋来,小心地提了几丝烟草放到烟枪中便“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游飞一见火大了,刚要冲上前去,丁铆一把就拉住了游飞,他叹了声道:“游飞,这事你也怨不得长官们,四周的交通要道都让鬼子给切断了,物资很难补充进来的,我们259旅已经是饿了三天了呀!”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坐着等死呀!我看这仗也甭打了,鬼子还没冲上来呢,已经饿晕了一大片!”游飞呼着大气气恼非常。
何天豪这会也走了过来,呵呵笑道:“我说大哥,你就少说两句吧,生这么大的气不是更饿嘛,消消气,消消气!”
游飞沉声道:“我生气为了什么,我是怕我们饿死在这战壕了嘛!”
游飞也蹲下身去不再言语,一时间阵地上再次恢复了沉寂。
忽然间,只听到隔壁阵地里的将士们欢声雷动,游飞咳嗽了声,闷声道:“傻鸟,嚷的这么欢该不是有人送吃的来了吧?”
游飞这话说了没多久,便见着一个小兵脖子上挂满了大饼,兴冲冲的往游飞他们的阵地上跑来,脸上笑得开了花。
“老……老乡给俺们送……送杠子头来拉!呵呵!”小兵身子瘦弱,一身宽大的军服挂在身上极为不合身,他这时只是傻傻地笑着,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的大饼,咧牙笑道:“长官有令,每人分两个杠子头,大伙得省着吃,这是老乡们的心意要珍惜!”
众人一片欢腾,一拥上前,从小兵那里每人都分来两块大饼。
小兵分完饼后又赶着往其他阵地去分饼了。
众人拿着手中的饼,各自找了个地蹲下来,小口小口地品尝了起来,虽然是极饿,但是他们依然吃得很慢很慢。不是他们斯文,而是这杠子头实在太硬,硬得能让牙口不好的人满嘴牙齿几乎都给咬崩了,而且杠子头还极干,没吃了几口便呛得几人连连咳嗽,要不是身边水壶中还有几滴水,估计这杠子头是难以吃下肚去。
游飞没吃,只是两眼死盯着手中的饼,两块饼中有一块饼较不一样,有大半是染得红红的,游飞看了好久,用鼻子嗅了嗅,便更加沉默了,这是血的味道,还是人血的味道,游飞虽然不是个老兵,但这会也是足够能分别出鲜血的味道到底是咋样了。
一旁的丁铆见到游飞拿着手中的饼不吃光看,便也好奇地往那饼看去,当见到大饼上那鲜红的血迹时丁铆了悟到是怎么一回事,丁铆拍了拍游飞的肩膀,沉声叹道:“上面的应该是送大饼的老乡的血,吃了它吧,它能带给你勇气,吃了它,别辜负了老乡的心意!”说着说着,丁铆的眼角也不由地湿润了起来。
大口咬下,腥臭味呛上鼻吼,游飞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就着一口水将嘴里头的饼给咽了下去,强笑道:“这饼可真够干啊,硬得跟石块一样,可以当手榴弹砸那狗日的小鬼子,呵呵,呵呵!”
丁卯不再吭声,无语地吃着口中的干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