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动了真心?”
杨素的身影自屏风后缓步走出,脸色沉沉。他眯起眼睛望向季音消失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岂止是动了真心啊,看上去分明已是色令智昏了。到底是个女子,天性重情,竟是个男人移了性情而不自知?”
季音因为花满楼一句不喜邪帝舍利就干脆利落的丢开手,为了让他重见光明而讨要和氏璧,尽干些赔本买卖,这哪里像是唯利是图的魔门女子啊!
他杨素何等天纵奇才,怎么与他性情最为相似的独女却偏偏选择了一条歪路?放着他苦心安排的捷径不走,便要一头栽进情爱里不可自拔!
如此岂不是枉费了他一番殚思极虑的慈父之心?
杨素眼神透出深深的不虞,他望向季宗主的语气里也带出了几分不甘:“你怎就这般轻易的准许这丫头跟着男人离开?”
“不然呢?学着那戏文里棒打鸳鸯?”
情爱之事不如顺其自然,更何况花满楼确实品行端正,她这个当师尊的没必要在两人之间枉做恶人。
季宗主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出声警告道,“妍儿之事,无须你插手,本座自会处理。本座不管你打算利用邪帝舍利谋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若是你敢把主意打到妍儿身上,本座定不与你甘休!”
杨素俊脸顿时一僵,反驳道:“为夫岂会对阿音不利?”
虎毒尚且不食子,哪怕是他被魔性所制之时也从未对她们母子下死手。
杨素被她如此误会,当真是有些伤心了。
季宗主转过身来,轻哼道:“你确实不会对妍儿如何,”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但对旁人可就未必了,以杨素肆意妄为的性子,回头还不知道会假借考验花满楼之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本座既然答应了妍儿要见一见她的心上人,你给我收起你那些手段,在本座见他之前,那人若是稍有损伤,休怪本座无情。”
杨素哑然失语,要说最了解的他果然还是同床共眠的枕边人。
然而只要想到,季韵此举是为警告他不能伤人,杨素心里怒火便猛的窜了出来。
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能耐?不仅是阿音动了心,就连韵儿都特意为此来警告他!
但不得不说,如此一来反倒叫他投鼠忌器起来。
季宗主没理会杨素如阴云密布的难看脸色,丢下一话话后便冷着脸下逐客令:“你若无事,恕本座不便招待了。”
“韵儿……”杨素脸黑得像是锅底。
他平素最是高傲,行事喜怒随心,如今却因为一个无名小辈,被爱妻爱女接连厌恶,甚至于还被季宗主给警告了,这叫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杨素咬牙切齿的重重哼了一声,飞身而出。
人皆有叛逆之心,越是阻止他去做的事,他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当然,他到底还是有所顾忌的,虽然不至于下狠手伤人性命,但武功到了他这份儿上,哪怕不出手,光是以威势逼人,就够旁人去了半条命。
杨素身形一动,刚要纵身飞起,却见一只圆滚滚的白鸽费力的扑腾着翅膀直直的向他飞来。
他眉头微皱,伸出手。
“咕咕。”白鸽奋力飞到了他的手上,咕咕叫着伸出绑着竹筒的脚爪。
杨素解下竹筒里绑着的信件,一行略显凌乱的笔迹浮现而出,可见是在仓促之间写下的。
“石之轩持藏宝图暗中潜入杨公宝库,重伤守墓人,夺得邪帝舍利后逃离。”
杨素眼神危险的眯了起来:“石之轩?”
一股无形的气势自他身上迸射而出,内劲侵袭之下,周围飞沙走石,一片狂暴之景。
没人知道,杨公宝库内被特意隔出了两个隐秘但入口,这其中只有一个入口能到达真正的杨公宝库内部,找到邪帝舍利。
藏有邪帝舍利的真正的杨公宝库藏宝图全天下只有一份,早已被他交给了阿音。
杨素给花满楼下了魔种,虽然再不喜他耽误阿音,但看在阿音的面上,这藏宝图他不可能暗中动手脚,哪怕因为给的十分不甘心,他顶多就是在暗中耍些手段填补一二。
石之轩如何会有藏宝图?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张藏宝图如何会到了石之轩手上,还助他顺利抢走了邪帝舍利?
总不可能是阿音给的罢?
不可能!
但随即,杨素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生的女儿他了解,岂是那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性子?她绝不会轻易将到手的东西送出去!
这张藏宝图只怕是石之轩偶然得到的。
念头刚过,杨素脑中灵光乍现!
他怎么忘了,阿音这孩子的性子与他极为相似,性子高傲得很!她既然是为身中魔种的花满楼讨要的邪帝舍利,若是后者一心夺取邪帝舍利也就罢了,偏生花满楼对此不感兴趣,依阿音的性子只怕不会甘心为了这张无用的藏宝图被他算计着披麻戴孝了这一场!
不管季音是否猜到自己与他杨素的关系,她可不是会被人逼着不甘不愿认父而善罢甘休的性子!
他的女儿聪慧异常,怕是早就凭借蛛丝马迹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更知道他不会甘心将邪帝舍利轻易赠给花满楼,便将计就计以此来将他一军!
而对语杨素而言,邪帝舍利落入花满楼手中,与被旁人夺走意义截然不同。
前者是他赠送出去的,而后者无异于虎口夺食!
季音早就担心他会对花满楼暗中下手,更怕他阻拦她跟着花满楼去明国,便故意算计着邪帝舍利落入他人手中,借此机会阻他一阻,省的他将主意打到她的的心肝肉花满楼身上!
至于是谁夺了邪帝舍利,季音根本不在乎。
如果杨素没猜错的话,她定然是随意将这帕子丢出去了,不管落入谁手中,总归都不可能放弃了邪帝舍利这么大的诱惑,哪怕对这藏宝图只信了一分,都会主动去藏宝地试探一番!
一旦邪帝舍利被人夺走,哪怕杨素再想对花满楼耍手段,也得分清楚轻重缓急!
杨素相通这一茬,脸色又黑又青,即是怒不可遏又隐隐有些对季音青出于蓝的得意,一时之间心底五味杂陈,滋味复杂难言。
哪怕是知道被季音算计了,但事关邪帝舍利,杨素还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栽!暂时没法腾出手去给两人找茬儿,若是派人去生事,季音的武功又不是摆设,只怕是根本拦不住。
如此看来,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季音与那花满楼同回明国,指不定等他处理完了此事,那丫头悄无声息的把自个终身大事都给解决了!
沉默好半响,杨素长啸一声,重重的气骂道:“真不愧是本座的好女儿!”
这心思算计当真是不容小觑!
若是她能多放些心思在正事上头而非为了个男人孤苦心孤诣,何愁不能完成魔门大业
杨素不无遗憾的叹息,最像自己的孩子怎么就是个女儿身呢?
**
三日后。
入夜以后,一场春雨悄无声息的随风潜入。
风声萧瑟,绵绵细雨仿若道道丝线自昏暗的夜空中幽幽飘落,落在寂静的街道上,飞檐斗拱的屋顶上,渐渐汇聚成一汪浅浅的水洼。
院子里栽种的草木在风中摇曳生姿,墙角边的芭蕉树细嫩的新叶不堪风雨,在风中簌簌抖动。
细雨润物无声,飘了整整一夜,直到曙光初现,绵绵不断的雨丝方才停息。
雨歇云停之际,一道耀眼的金色的光芒冲破层层乌云,将昏暗的夜色与阴霾一扫而尽。
霎时旭日初升,朝霞满天。
大清早,市集上已是热闹非凡。
隋国京都东面的码头聚集路来自各地的商人,每日都有数百条商船来往运货,从天亮到天黑,人声鼎沸不绝于耳。
此时,码头上已经停满了等待卸货的商船,一个个干苦力的纤夫与担夫们来来回回从船上搬运着货物赚取微薄的银钱养家糊口,街边各种小贩的吆喝声与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喧闹之声汇聚成了一片繁华的景象。
花满楼来隋国时孤身一人,走的是旱路,而归去时却是与季音同行,两人乘坐客船,走水路由阳江向南顺风而行,便能直达明国扬州的码头。
此行若是畅通无阻,只需耗费七八日便能到达江南。且乘坐客船于江海之上漂泊,远比快马加鞭的风餐露宿要舒适得多,亦能见识到江上的风光。
辰时三刻,客船如箭矢般疾驰着离开码头,江水在船后激荡开两道优美的水花。
江风习习拂面而来,季音与花满楼并肩坐在船舱里的的雕花栏杆前,身前摆着一张方形的桌案。
桌案上,两杯刚泡好的热茶雾气腾腾,茶香四溢。
“我已向家中传了书信。”花满楼轻声道,“家父家母回信说会在码头迎接,想来他们也急着想见一见阿音。”
“让伯父伯母大老远来接,这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季音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袅袅飘起的水雾遮住了她脸颊上的红晕。
三日前,她带着花满楼前往阴癸派的驻地。
季宗主言简意赅的吩咐了几句,就眼不见心烦的借口要修养挥退了两人。而后,季音乐颠颠的急召会师弟边不负,将一些门中事物交接给师弟后,就兴奋的收拾了行李与花满楼出门了。
乘船前往明国是花满楼提出来的,两人眼下无事一身轻,又不着急着赶路,倒不趁此机会游览江上风光,慢悠悠的回途。
只是想到过不了几日,就会见到花满楼的父母,季音心底难免生了几份忐忑的心情。
也不知道花伯父与花伯母是否会喜欢她。
“岂会?”
花满楼摇头轻笑道,“想必爹娘早已迫不及待想要见见阿音了。”
花家家大业大,不提旁的,但以首富的权势财势,即使花满楼双目失明依旧有不少姑娘愿意嫁入花府,更何况花满楼本身就是个极为优秀的君子,足以教人忽视掉他身上的缺陷。
但花满楼弱冠之年却依旧孤身一人,不过是他不愿意带累旁人,更是此前无人能打动他的心,让他生出想要执子之手共白首的念头。
花父花母劝解过多次,但花满楼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他决定的事不容置疑,而父母总是拗不过子女的。
此前,花满楼早已在决定带季音回国之前就飞鸽传书给了花父花母,言明自己有了心上人,要带心上人回家。
早已发愁花满楼不肯成家的花父花母闻言简直是喜不自胜,竟是一刻也等不急了,早早的跑到码头去候着他们了。
花满楼的父母很是开明,重要的是他们相信花满楼的眼光,能让花满楼倾心的姑娘那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至少人品绝对没有问题,必然个好姑娘。
至于季音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