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宗大比的四个月后,冬季悄然到来了。

与往年不同,今年明月宗的冬天格外寒冷,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瞿静秋站在院子里,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一接触手心立即便融化了,没什么感觉。

雪花轻盈地舞动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宛如无数洁白的小精灵,缓缓铺展在大地上。

树枝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偶尔有风拂过,便洒落一地碎银。

她仰头望着阴沉的天际,有些神游天外。

记忆里,她当初带着陈乐乐回明月宗的时候就是冬天。

那时,陈乐乐还是一个凡人,每次下雪,他都冻得瑟瑟发抖。

瞿静秋为他在房间里点上一个火炉,陈乐乐总是围在火炉边上,盯着火炉中跳舞的火苗。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红扑扑的脸颊上,营造出一种温馨而又和谐的氛围。

每每想到那时的场景,瞿静秋的嘴角都会微微扬起。

五年多过去了,明明没有很久,却给了她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她似是想起什么,推门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没有点灯,阴暗寂静的环境让人心里发慌。

瞿静秋看过去,地面上一片狼藉,破碎的花瓶与七零八落的桌椅散落的到处都是。

她走上前,将屋子中央的火炉点燃,这时整个房间才升腾起一丝暖意。

陈乐乐现在的身子极其虚弱,甚至还不如一些凡人,并且尤其害怕寒冷。

在床榻上,陈乐乐蜷缩在一个角落,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

她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瘦小和无助,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瞿静秋随手扶起地上的桌椅,放轻脚步走到陈乐乐近前。

“乐儿,吃些东西吧。”

她的嗓音很轻柔,可陈乐乐却丝毫没有反应。

陈乐乐双手紧紧地抱住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包围,与外界隔绝开来。

瞿静秋已经习惯了她这种状态,接着轻声说。

“乐儿,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着,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件长裙。

这是一件冰蓝色的长裙,长裙面料细腻柔滑,如同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水,裙身上点缀细腻的刺绣图案,更显精致而不失高雅。

自那日之后,陈乐乐一直穿着那一件沾满血污的白袍,瞿静秋几次想帮她换掉,都被拒绝了。

“来,乐儿,我给你换上。”

这一次,陈乐乐竟是没有再反抗,而是任由瞿静秋将手伸了过来。

她被瞿静秋抱在怀里,一点点换上那精致的长裙。

她的动作自始至终都很轻柔,仿佛陈乐乐是一个精美的瓷瓶,她生怕动作大一点,就把其碰碎了。

在这个过程中,陈乐乐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只是那么麻木地注视着前方,眼神空洞,再也看不到往日的神采。

待长裙换好后,瞿静秋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赞叹。

“乐儿,你好漂亮啊。”

瞿静秋说着,将陈乐乐扶起,让她坐到床边,拿过来一面全身镜。

陈乐乐被强迫着,再次看到了现在的自己,看到了“她”。

裙摆轻轻垂落,璀璨而不失雅致,长裙的每一寸布料都似乎被精心挑选,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

她仿佛是一尊瓷娃娃,精致却又没有生机,她的眼睛如同正凝视着某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地方。

长裙的华美与她的麻木表情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让人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愁与深邃。

看着自己那张精致又有些可爱的脸,陈乐乐的身子突然如同雷击般晃动了一下。

几乎就在一瞬间,一把锋利的冰刃陡然在她的掌心凝结。

她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将冰刃刺向自己的眼睛。

变故出现的太快,瞿静秋前一刻还在欣赏陈乐乐的美貌,而下一刻她的脸色瞬间大变。

她从未想到过,陈乐乐竟然会突然间自残。

“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挡住这一击。

破碎的冰晶距离陈乐乐的双眼只有寸余,在刺中她眼球的前一刻被瞿静秋击碎。

虽然如此,但毕竟陈乐乐出手太过于突然了,溅落的冰屑依旧划伤了她的额头。

而剩下的一节冰锥,被她狠狠戳进自己的脸颊。

一下子,殷红的鲜血流出,刚换上的长裙上又留下了血污。

“乐儿,你干什么?!”

瞿静秋惊呼出声,赶忙死死按住陈乐乐的两只手,防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这不是我!!”

“这不是我!!”

陈乐乐大声哭喊着,扭动着身体想挣脱瞿静秋的控制。

瞿静秋哪里会放手,她双手将陈乐乐两只手臂按在床上,将她死死制服住。

“放开我,这不是我!!”

陈乐乐娇小的身躯因为不停的哭闹而微微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从她那双含泪的大眼睛里滚落。

她的声音清脆而略带沙哑,双脚不停蹬踹着,在床榻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与她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看着她面颊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瞿静秋的内心一阵刺痛。

“滚出去,滚出去……”

陈乐乐的声音细若蚊蚋。

“乐儿……”

“我说滚出去!!”

陈乐乐的音量陡然提高,她发疯似的将床上的被褥扔向瞿静秋。

瞿静秋有些不知所措,但最后还是缓缓退出了屋子。

轻轻将房门关上后,寒风吹来,逐渐浇灭了她内心的躁动。

瞿静秋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悸动,随后担忧地望向屋子里。

她的神识扫过,看到陈乐乐已经坐回了床上,没有接着自残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瞿静秋离开月湖前往了议事殿,宋濂不久前给她发来了传音。

“什么事情?”

瞿静秋揉了揉眉心,向宋濂问道。

“掌门啊,出事啦。”

宋濂的表情很不好看。

“根据最新传来的消息,仙盟与魔界似乎是停战了。”

听到这句话,瞿静秋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根据神锻山脉的弟子传来的消息,仙盟与魔界所有金丹期以上修士都撤出了战场,双方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

瞿静秋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思索,嘴唇轻轻抿紧。

“自从掌门您被仙盟围杀之后,明月宗就开始减少弟子外出,那之后不久,仙盟与魔界就开始了在神锻山脉的战争。”

“这五年多以来,双方进行过的大小战役足足有四百多次,陨落的金丹以上修士接近两万,修为更低的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现在双方停战,大概率是要开始养精蓄锐,这样仙盟就会空闲出大部分力量。”

宋濂说着,声音逐渐有些不安。

“那我们明月宗,作为仙盟势力范围内唯一没有被他们掌控的势力,这……”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瞿静秋点点头。

“我们的战争要开始了。”

言罢,她对宋濂吩咐说。

“通知所有所有长老和各峰峰主,统计好各峰弟子战力以及储备的资源,明天交到主峰。”

“还有,除了斥候,召回所有作战力量,收拢到明月宗范围一千里之内,开启护宗大阵,做好一切的准备!”

将一条条指令牢牢记住,宋濂这时迟疑着问道。

“那个,掌门,徐长老如果……”

瞿静秋轻哼一声,眼中闪烁起凶光。

“我再说一次,只要我在明月宗一天,明月宗就绝不可能归入仙盟。”

宋濂低下了头,转身欲要离开议事殿。

瞿静秋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她的眉头紧锁,手指摩挲着发丝。

“仙盟,仙盟……”

“对了!”

瞿静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宋濂问道。

“给乐儿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宋濂身子一顿,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掌门……准备是准备好了,只不过……”

瞿静秋打断他说。

“这你不用管,我亲自来温养,这样效果最好。”

宋濂闻言一惊,急忙摆手。

“不可呀掌门,您要是亲自温养,那……”

“不用说了。”

瞿静秋低下头,想起了陈乐乐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心头一紧。

“乐儿因为我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虽然这样做她也未必能原谅我,但只要是对她有好处的事情,我都愿意做。”

到了晚上,陈乐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睡意逐渐席卷而来。

她动作僵硬地捡起地上的被褥,然后重新躺回了床上。

炉子里的火焰已经即将熄灭,屋子里的温度正在一点点下降着。

她蜷缩进被子里,脑子里却无比杂乱,身体上仿佛还存留着瞿静秋的味道。

她慢慢闭上了双眼,尽力不去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寒冷逐渐侵蚀着她的身体。

渐渐的,困意覆盖了寒冷,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炉火被重新点燃,陈乐乐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抬起头,正对上了瞿静秋秋水般的眸子。

一瞬间,陈乐乐眉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不快与排斥写在了脸上。

那双原本闪烁着好奇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甚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乐儿,我怕你受冷,就进来把炉火点上了……”

“出去。”

陈乐乐没打算说第二句话,直接将自己的头蒙进了被子里。

瞿静秋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再出声,再一次默默退出了房间。

来到庭院内,瞿静秋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指尖微微颤抖,仿佛连握住一丝希望的力气都已耗尽。

此时,大雪纷飞,每一片雪花都像是天空中飘落的羽毛,轻盈而纯净。

它们在夜风的引领下,缓缓降落在庭院之中,无声无息,却又气势磅礴。

庭院里,原本熟悉的景致被一层厚厚的积雪悄然改变。

树木的枝条被雪覆盖,变得沉重而低垂,宛如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珍珠,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瞿静秋迈步走到庭院的角落处,那里摆放着两张躺椅。

原来,她和陈乐乐经常一起躺在院子里,看着蔚蓝的天空,聊着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

可如今……

瞿静秋抿起嘴,盘膝坐在了雪地里。

积雪粘上她的长裙,一片片雪花落到她的发丝之上。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手结印,两颗赤红色的丹丸从她的眉心飞出,悬浮于面前。

她抬起右手食指,点向自己眉心处。

紧接着,一丝丝神魂之力顺着她的牵引,一点点流进这两颗丹丸。

没过多久,瞿静秋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她的双眼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紧闭,嘴角勾勒出一抹难以忍受的痛苦之色。

终于,在一次几乎耗尽她所有力量的尝试后,丹丸上的荧光骤然增强,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但与此同时,瞿静秋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猛地向前一倾,嘴角溢出一抹鲜艳的血迹。

她跌坐在地上,眼中既有疲惫也有释然。

她双手紧紧握着那两颗丹丸,其中的一颗,已经由赤红变成血红,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啊~~~还有一个……”

瞿静秋揉着太阳穴,表情无比痛苦。

她又看向了陈乐乐休息的房间,神情逐渐坚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陈乐乐猛然惊醒。

她的脸上布满了汗水,雪白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她四处张望,黑暗中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此陌生而可怕。

不知为什么,她心中一阵慌乱。

她赤着脚丫走下床,来到了门口。

陈乐乐双手推开门扉,可紧接着钻进来的寒风又一下子让她缩回了手。

她刚刚,好像在院子中看到了什么。

强忍着寒风,陈乐乐再次推开门,眯着眼向院子里面打量过去。

大雪已经停歇了,静谧的月光打在雪地上,照亮了整个庭院。

陈乐乐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看到了瞿静秋的身影。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瞿静秋此刻躺在庭院角落的积雪上,似是睡着了。

这是,怎么了?

她犹豫着,几次想要走过去,但又退了回来。

终于,陈乐乐轻哼了一声,推门走到出了房门。

她赤着足,冰凉的触感不断刺激着她的脚底。

走到瞿静秋身边,她没好气地用脚丫轻轻踹了踹瞿静秋的身子。

“瞿静秋,你在这里睡觉做什么?”

没有回应,瞿静秋双目紧闭,落雪已经将她的下半身掩埋。

陈乐乐皱了皱眉。

“瞿静秋,别装了,你一个化神期还能怕这点寒冷?”

还是没有回应。

陈乐乐蹲下身,这时,她才发现瞿静秋嘴边有着未干的血迹。

她顿时一惊,连忙捧起她的脑袋,将手指放在她的寸关尺上,开始探查她的身体。

“神魂竟如此虚弱!”

陈乐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分出一部分心神,将灵力输入瞿静秋的识海,开始温养她的神魂。

没过多久,瞿静秋缓缓睁开双眼。

她还没反应过来,陈乐乐冰冷的声音就传进她耳中。

“你做了什么,为何神魂如此虚弱?”

瞿静秋愣了愣,看到了陈乐乐冷漠的双眸。

她微微抬起手,张开五指。

在她掌中,静静躺着两颗血红色的丹丸。

“乐……乐儿,这是神魂丹……能……帮你恢复一些……”

“你现在……身体太过于虚弱……这神魂丹……可以……帮到你……”

看着那两颗小小的丹药,陈乐乐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瞬,但很快就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瞿静秋,你觉得这样我就会感动吗?”

“没……没有!我不是这个……”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养的宠物?”

“不是,乐儿!”

瞿静秋想要坐起身,但神魂的虚弱却让她一阵头痛。

“得了吧,不要总拿我当小孩子!”

陈乐乐将瞿静秋拖着神魂丹的手推了回去,随后站起身,走向了屋子。

“乐儿,乐儿,你等一下!”

陈乐乐回过头,看到瞿静秋正挣扎着起身,神魂的剧痛使她的脸色无比苍白。

“扑通”一声。

瞿静秋直接跪在了雪地上,她看着陈乐乐娇小的身形,语气恳求。

“乐儿!”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但不要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你就收下这神魂丹,求你了……”

陈乐乐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注视着瞿静秋。

良久,无言。

月光下,雪地泛着淡淡的银蓝,冷冽而刺眼。

过了许久,陈乐乐走到瞿静秋身前,伸手拿起她手中的一颗神魂丹塞进了嘴里。

瞿静秋面色一喜,随后,另一颗也被陈乐乐拿起,塞进了瞿静秋的口中。

“乐儿,这是给你的……”

“闭嘴。”

瞿静秋乖乖闭上了嘴,任由神魂丹进入自己体内,开始滋润起神魂。

“瞿静秋,今天之后,我不想再受到任何欺骗,可以吗?”

瞿静秋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

“乐儿,我绝对不会再欺骗你了!”

陈乐乐眼眸闪动,晚风袭来,吹起了她雪白的长发。

“进来吧,别跪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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