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是镇上收夜香的田老汉。
五十多了,老得都蜷成一团了。死的时候,倒是挺得直直的,被人打断了脊梁骨,屎尿和着血都出来了。
今天郭老爷母亲郭陈氏过寿,镇上的人请了一大半,连收夜香的田老汉都请了,只不过在门口用饭。
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个好吃好喝的时候,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道家讲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所以死个把人,看得很淡。道家也不讲究因果,所以杀人者堕不堕地狱,得不得往生,关自己什么事呢?
何况仙佛还没有显圣,自己绝对不能慌。
不动如山,静坐养气。
“滨江帮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人还没有现身,那如霹雳的声音就传入到了众人耳朵里来了。
前院大门无风自动,忽然就打开了。
众宾客发一声喊,纷纷朝着大门口跑去,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一条腿。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众人给卷走了。
一时间,郭府的宾客们走得干干净净。
张正道也混在众人之中跑出去了。
又混在众人之中,远远的看这边。
第一次见江湖仇杀,江湖中事,谁是谁非,小善大恶,看不分明,因果好坏,也不是自己这个局外人可轻易插手的。
喊杀声、怒喝声、惨叫声,夹杂着呼呼的起火燃烧倒塌的声音。
县里的差役这时候还来不了,就算来了,这么大阵仗,也只能在一旁看戏,从来不直接的杀过去。
不要命了?
衙役的命也是命!
最后在莫约是郭成金老爷子愤怒的一声“我跟你们拼了”的巨大嘶吼声中,落下了帷幕。除了火烧时候,发出的哔啵声之外,再无动静。
“滨江帮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与旁人无涉,各位父老,江湖路远,再会!”
一声暴喝从郭府传过来,数十条人影也远遁而去,不见了踪影。
郭府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官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在残垣断壁中勘察、清点。
最后得出结论,全家死绝。手段之残忍,行事之狠辣,让临滨镇的人都好些天不敢出门。
滨江帮这个名字,第一次在临滨镇有了小儿止哭的凶名。
官府收拢了残骨,打道回府。
临滨镇还有胆大的,去残垣断壁之间,想要找些值钱的东西。就算是官府的衙役们找了一遍了,莫约可能大概还会剩下一些角落里会有的。
滨江帮是陵州府的一个帮派。
在陵州府地界不过是三流帮派,但是在临江镇就可是不得了的存在。而且这杀人灭门的事情一出,顿时凶名昭昭,快要跻身二流了。
过了半个月,陵州府的消息传过来。说这次案件,皆因为相互仇杀,故只缉首恶滨江帮的副帮主彭小积。
满城都画了他的通缉令画像。
一桩灭门惨案就此告结。
不过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张正道就没闲着了。官府征用他给这些仇杀而死的郭府死者们一起做一个道场。
给了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听起来很多,但是有消息灵通的胡屠户的儿子胡烈悄默默的告诉他,原本是按照人口拨下来的,一人五钱银子。
郭成金一家死了共三十八口人,应该要拿出十九两银子出来。
特么的,真黑!
做完法事,三十八口人的骨灰,就一口大坑给埋了,碑也没有一块。
被贪墨了十六两银子,但是法事也只做了一场,所以也没啥好争的,净了手,买了些卤菜和酒,回道观去。
道观里有个年轻的女子。
一身白素,裙带飘逸,腰带紧扎,一口宝剑悬于腰间,脚蹬青色牛皮鱼头靴。身材笔挺,犹如一杆标枪伫立在大殿的塑像前。
有生意了!
张正道上前,将荷叶包好的烧酒卤肉放在一旁,打了个稽首。
“女居士可是要进香?”
女子转头,很好看的女孩,看脸模子,嫩的出水,莫约也就十七八岁吧。只不过脸色阴沉的可怕,没有点血色。
“多谢道长!”
“不谢!”
张正道估摸着这年轻的女子身份,有了些猜测。
年轻女子对着张正道一拜。
张正道摆手不受。
“道长让我郭府逝者入土为安,理当受我一拜!”
年轻女子拜谢了张正道,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大殿的塑像前。
神像:……
“我知道不多,但我只有这么多!”
张正道:“我不嫌少。”
“能否在贵观借宿一宿?”年轻女子又问。
张正道点头。
二十两的住宿费,天价了,五星级总统套房差不多比这还要便宜吧!
晚上,女子在道观坪前桃花树下练剑。
唰唰唰
真好看啊!
练累了,女子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无声饮泣,哀情久绝。
本来张正道还想着,是不是让她睡稻草,自己睡床的。看来也不用了。这女子在桃花树下累了,睡了一个晚上。
早上醒来的时候,桃花瓣落了一身。
她昏头昏脑,有些恍惚。
如今山下的桃花都还没有开,山上的桃花开的这么茂盛,心下有些奇怪,但是没有细想。只是整理好衣衫,到了大殿。
张正道正在后院摆碗筷,喊了一声。
“姑娘过来过早。”
女子就过去,对张正道施礼:“多谢。”也不客气,坐下来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就着稀饭开吃,哗啦啦的吃得很香。
吃完了四五个大馒头,喝了三碗稀饭,女子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姑娘可是准备好了?”
女子一愣,点点头。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张正道点头:“郭成金老爷子上下三十八口人,一个不剩。但是据传郭成金大儿子郭守开有个女儿自幼远赴峨眉山学艺,一纪未归。如今见到你这般,也能猜到。”
女子忽而嫣然一笑:“小女子郭兰英见过到道长。”
张正道点头:“贫道从没听过郭兰英,也从未见过郭兰英。”
女子点头:“明白。”
天色渐青,烟雨不经意就笼罩了桃花山。
“居士过来祈福,贫道理应送福。这个是给你的,贴身放好,或许能给居士带来福气。心诚则灵。”
张正道递给女子一张叠成了三角的符纸。
女子接过来,点点头,贴身藏好了,对着张正道一拱手。
“江湖路远,有去无回,就此别过!”
女子一转身,纵身一跃,人就在空中辗转腾挪,消失在了树丛之中,再也看不见了。远处几只鸟惊起。
戊辰月,甲子日,宜安葬、祈福。
张正道下山。
卖棺材的棺材铺老板黄大财死了。
尸体干瘪,全身漆黑。
衙门里的仵作都查不出什么死因,因为全身就像是被吸干了一样,连水分都没了,几乎是碳化了一样。
他有个儿子,子承父业。
棺材是现存的,放了一天就装进去了。
因为黄老板生前和邻里关系不太好,所以来吊唁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来了又走了。他儿子也不摆流水席,就只一个人在堂屋里披麻戴孝守着。
张正道念经超度,做道场,他都不管,只是跪坐在棺材旁边,眼神阴翳,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两五钱银子,张正道并不因为主家不管,自己就偷懒。跳五方、结元灯、游十殿、过金桥、送神等,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少的走完。
然后坐下来歇息。
主家不请饭,他也不说什么,拿出馒头就着一碗水,填了下肚子。
做道场嘛,啥事都能遇上,啥人都能见到。
已经是凌晨子时三刻了。
月亮弯弯。
陵州府滨江码头。
一道白影在月下,凌空而起,犹如在空中飘飞的仙子。
一道剑光,反射着月光,照亮了眼前的大汉的眼睛,随后那道剑光就透过了他的心房。眼眸中的剑光都还没有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