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大师我可不敢当。”石朝风伸手捞起杨怀善,“我不过是早年得一位道仙亲传,却也未能学到多少,那道仙就驾鹤西去了。如今我不过依样画葫芦,做些技法,这事我既然插手了,自然会尽力,只是不能保证罢了。”

这话不假,石朝风虽算得上半个道士,却也没多大本事,不然也不会混到状似乞丐的地步,他插手这件事,不过也是因为某些机缘来了这村子,不能坐视不理罢了。

然而对于杨怀善来说,石朝风俨然就是根救命稻草。

这村子被不知缘由的大雾困住出入不能,现下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女死于鬼邪作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石朝风身上。

“求大师出手相救!”

石朝风叹了口气:“你信得过我就行。眼下看来,应该是你儿子女儿欠了鬼债,想要平息此事,必须先弄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这样,你们先跟我讲讲,这姑娘死时的具体情况。”

杨怀善不忍说,孙真便接替了把他表妹杨佩春死时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这姑娘是昨日夜里头死的,今天一大早家里人喊她吃饭没人回应,眼见快过了晌午,便推门进了屋去催,没料就看见杨佩春倒在床边的血泊里,只穿了个肚兜,浑身上下的皮肤都被血浸透了。

凑近仔细看去,竟发现身上每一寸都密密麻麻布满了又深又细的伤口,而且伤口一排一排地列着十分规矩,像是被什么刮出来的,连眼珠子都被划开淌成了水。

她手边不远处掉着一把铁梳,梳齿上沾满了头发和皮肤的碎片。

孙真边讲边打寒颤,两只手抱臂不停摩挲自己的肩膀:“我就说表妹死得太怪了,哪有人用梳子把自己梳死的……”

“行,我知道了。”石朝风打断孙真的话,“按你这么说,她死时应该正被鬼缠身。”

他说罢想了想又道:“我需要去她房间看看。”

“啊?现在?”孙真瞪大了眼,转而看向杨怀善寻求意见。

杨怀善不置可否。

石朝风顾不得唐不唐突:“杨佩春才死不久,魂魄未散,晚上阴气重,更容易看得清楚。”

“看、看什么?”孙真眉毛一促。

“看杨佩春是被谁害死的。”石朝风一字一顿,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石朝风当年跟道仙学了项技法,就是媒介通灵之物,可以看到人临死前一段时间内的记忆。

记忆的多少、清晰与否,与亡故的时间,死亡当时的精神力有关,也就是说,距离死亡时间越短,死时情绪越激烈,能看到的记忆画面就越多越清晰。

只是这技法虽好用,却十分折损阳寿,且若以此法撞上了厉鬼,甚至还有生命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用。

他眼下这般抉择,一来也是过腻了这伶仃一人的漂泊日子,如今自己的本事正好有用武之地,干脆就拿出来一用,往后去了地府阎王面前也有一份功德可报。

二来,他也的确想弄清楚这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去准备两根新白蜡烛来。”石朝风把碗拿起来塞到孙真怀里,“再取一碗羊血,一根红绳,待会儿要用。”

孙真办起事来果然麻利,不消一会儿,所需的东西就准备妥当。

石朝风将白蜡烛点着,一边一根摆放在铜镜两侧,用羊血在地板上画了道符咒,剩下的全泼在了铜镜上,将红绳缠在左手中指,随后盘腿坐在地板中央,口中念念有词。

没过多久,他便感到神识迷离,脑袋发沉,耳边轰鸣声骤起,身体由内到外止不住震颤,最后整个人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里。

一阵虚无过后,石朝风慢慢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干干净净,没有蜡烛,没有羊血,不远处桌上一盏油灯在燃烧着,坐在灯沿的那团灯火却抖得厉害,忽明忽暗,连带着屋内的气氛也变得诡异了起来。

眼下他正坐在床边,手里摆弄着一只玉镯,一双手白嫩细腻,却不受他意识所控。

看来他这次的术法已经成功了,此刻的他意识已经完全融入将死前的杨佩春身上,并通过杨佩春观感的记忆向他呈现出所发生的一切。

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杨佩春本人。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这镯子上,这镯子通体莹润,成色在玉器中算得中上乘,但尺寸偏小,她在自己手上试了好几次,都戴不下。

正气的要砸,耳边忽而响起一声叹息。

这叹息声极轻,却听得分外清楚,仿佛就在耳边一般。

“谁?!”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扫视四周。

但是无人回应。

他紧张地攥着镯子,急急忙忙走到梳妆台前,拿过首饰盒,想要把镯子放进去。

无意间,他的目光瞥向了桌上的铜镜,随即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咫尺之外正对着她的铜镜,里面竟然半个影子没有。

“啊!”他被吓得连往后退,镜子里的视野也随之变得窄了,与此同时,镜子里的他身后的那面墙上,隐约显露出一个背影。

那背影此刻正朝镜子的方向转动身体,黑色的长发从灯光找不到的阴影中渐渐显露出来。

他再度尖叫出声,惊恐地转过身下意识将手中的玉镯朝着墙面人影的地方砸去。

碎裂声飞溅,那玉镯在墙上被砸得四分五裂,然而那个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难道是眼花了吗?他惊魂未定,想要再从镜子里确认一下,于是缓步走向镜子。

镜中,一张长发半遮的苍白的脸,正用她那双瞳仁漆黑不见眼白的眼阴阴地盯着她。

呼吸几乎停滞,一股凉意从脚底直透头顶,可又在灯光恍惚后,他才看清,那镜子里的人,不过是他自己。

“我今天是怎么了……”他缓过神来,猜想自己今天或许是太累了才会出现这么离谱的幻觉。

他慢慢坐上梳妆凳,眼睛始终观察着镜子,镜子里一切正常。

他终于松了口气,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头发,镜中,那张娇柔的脸幽幽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手霎时凝在了半空。

他明明,并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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