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瑶心脏倏地被攥紧,浑身的寒毛都炸开,他比那炼狱里爬起来的修罗还要吓人。
她缩了缩脖子,又后退一步,强撑着镇定却无法掩饰微微发白的脸色。
可当她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却十分坚定:“我自然知道该如何。”
他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她还敢回嘴,胆子倒挺大,这就是大哥口中的柔弱无依?他娘口中的乖顺懂事?
他冷笑一声,迈开步子绕开她直接离开。
两日后,凌家收整好了所有的行李,装车离开。
村民们远远的看着,都小声的议论纷纷。
“这凌家二郎当真是出息啊,如今立下赫赫战功,封了一品军侯,我这辈子可是连知县老爷都没见过的。”
“我看那姜氏才是真的好命,原本还嫁个病秧子只等着当寡妇,没曾想这摇身一变,还成了侯府长媳了?”
“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凌家心善,竟还能容得下她。”有人嫉妒的都要冒酸水了。
“早知有今日,我还不如将我家那丫头嫁过去呢。”
凌尘从出生就带病,村里自然没人愿意把女儿嫁个等死的病秧子,凌尘也不愿意耽误了别人家的女儿,所以一直到二十五都没有成婚。
直到一年前遇上了逃亡的姜月瑶,为了让姜家人彻底断了念想,他才娶了她。
女子艰难,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唯有嫁给他,姜家才没有理由再肆意安排她的人生。
为此,村里人都明里暗里的嚼舌头,等着看笑话。
毕竟姜月瑶生了一张好容颜,可惜迟早要当寡妇。
可谁又能想得到,这凌家二郎能有这样的出息?能在侯府当寡妇,那可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
村里人也不敢大声说,凌家已经今非昔比,他们哪儿敢造次?
凌骁策马走在最前面,凌申不会骑马,所以坐了马车,跟在后面。
姜月瑶和林氏同坐一车,在前面,她抱着凌尘的牌位,伸出纤细的手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自己居住了一年的村落渐渐远去。
她有些茫然,不知前路如何。
骑马走在前面的凌骁忽然回头,冷冽的眼神扫过来,她立即撂下了帘子。
她屏住呼吸,心里七上八下,双手抱紧了怀里的牌位,可这块冷冰冰的木头好像也无法给她安全感。
突然感觉前路不但茫然,还很危险。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么温柔和善的夫君,会有这么一个杀气腾腾的弟弟。
她要离他远一点。
马车行至县城,又转水路,凌骁包下一条大船,让凌家一家老小坐船前往燕京。
月瑶第一次坐船,站在船头看到辽阔的江面,才第一次感觉到世界如此之大。
她忍不住伸手,微风从指尖划过,凉凉的,像是自由的气息。
她眼睛亮了几分,黯淡了多日的眸子终于有了几分光彩。
可转念间,她又想到,这样好的风光,若是夫君还活着,便也能和她一起看到了。
想到这里,方才眸光又黯然了下来,有些闷闷的立在船头,双手扶住栏杆,垂下了头。
二楼的窗户大开着,凌骁坐在房里处理加急送来的公文,一抬眼便看到了立在船头的女人。
她还穿着白色孝服,耳边的发髻还簪着一朵小白花,背影纤瘦单薄,好像风都能吹跑。
看到她幼稚的用手摸风,又看到她高兴的眼睛亮起来,转瞬间又黯然的垂下了头。
不论是战场还是朝堂,最忌讳喜怒形于色,她倒好,一张脸一天变八百个情绪。
“侯爷,京中飞鸽传书送来密信,让侯爷尽快回京,朝中局势不稳。”
剑霜匆匆进来汇报。
凌骁冷冷的收回视线:“你传信回去,我半个月内会回京。”
剑霜应道:“是。”
而此时,外面又传来说话声。
“大嫂,你怎么在外面站着?这风多大,回头吹的受凉了,染了风寒可不好。”凌申走过去问。
月瑶摇了摇头:“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大的船。”
“我也没见过,这大船就是稳当,一点也不晃,娘也说能睡得踏实。”
月瑶有些闷闷的:“夫君也不曾见过。”
凌申安慰着:“大哥怎会不知道?咱们不是带着大哥的灵牌?他泉下有知,一定也很高兴。”
“嗯。”月瑶轻轻弯唇,眼里又有了几分光彩。
凌骁眉心一蹙,语气冷肃的吩咐剑霜:“去把凌申叫上来。”
“是。”剑霜有些摸不着头脑,侯爷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剑霜匆匆下楼,去甲板上将凌申请了上来。
“侯爷请三爷去二楼说话。”
凌申一听这话,便连忙点头,跟着剑霜上楼去。
月瑶疑惑的回头,便看到二楼窗户大开着,而那个煞神一样的男人,此刻正坐在窗边喝茶,他分明没有看她,可她还是觉得一瞬之间如芒在背。
她皱了皱眉,匆匆离开了船头,回了船舱内自己的房里。
凌骁瞥她一眼,眸底添了几分凉意。
很快,凌申便进来了,进门之前,他还紧张的做了一次深呼吸。
“二哥。”他讪笑着迈进来。
凌骁抬眸看他,语气冷肃:“我听说你明年准备考举人?”
“啊,对,先生说,我明年可以下场试试,我也没什么把握。”凌申挠了挠头。
“既然要做的事,就该成竹在胸,畏畏缩缩什么?”他冷声斥道。
凌申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二哥说的是。”
“既然要准备秋闱,这半月在船上也该继续温书,以后你每日辰时到我这来。”
“啊?”
那岂不是要从早到晚在二哥的眼皮子底下?凌申脸都白了。
凌骁冷眼看他:“你不想学?”
凌申呼吸一滞,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想学的!”
“那还愣着做什么?”
“我这就去搬书!”凌申一个轱辘奔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
凌骁看着他冒失离开的样子,眉心微蹙,大哥怎么教养的,把他养成这副浮躁的性子。
凌父走的早,凌申才三岁的时候便已经去世了。
凌父从前也是个读书人,只是考了多年都只是个童生,倒是给凌尘凌骁开了蒙,也期望他们能完成他未能完成的状元梦。
凌尘其实有些天资,但可惜出生就带病,功名之路自然也是断了的,所以凌父更看重凌骁,因为凌骁聪明又敏捷,他认为假以时日,二儿子一定能成器。
但读书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凌父去世后,凌尘又病着,凌申又年幼,家里的担子落在凌骁的身上,那年他才九岁,已经过了童试,他直接扔了笔杆子不再读书,帮母亲撑起家业。
从此三教九流,他什么都混。
十四岁的时候朝廷征兵,一个男丁可以抵五年的赋税,家中拿不出税银,他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这一去就是十年,直至今日才回来。
这十年来如何刀尖舔血,腥风血雨,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他不在家,凌尘自然也得担起教养三弟的责任,看来还是大哥过于宽纵了。
不单宽纵凌申,也宽纵姜月瑶。
想到这里,他不满的皱眉。
月瑶住在一楼,和林氏就在隔壁,也方便照顾她。
到了近黄昏的时分,月瑶进厨房想做饭,却被厨娘给拦下了。
“大夫人使不得,这活儿让奴婢们做就好了。”
月瑶被人这么称呼很不习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怕娘吃的不合口味。”
“那大夫人指点奴婢们做吧,奴婢会记着的。”厨娘讪笑着道。
“好……”
等到做好了饭菜,月瑶才去喊林氏起床,请她出来在饭厅用饭。
而小丫鬟则上了二楼,将凌骁和凌申也请了下来。
林氏睡了一觉气色好多了,月瑶给她夹了她爱吃的菜:“娘也别睡太久了,不然夜里睡不着了。”
一抬眼,就看到凌骁和凌申走过来,下人们福了福身,退到了一边。
凌骁走在前面,凌申跟在后面,他一进来,这屋子里的气氛都跟着紧绷了许多。
连林氏都不自觉的紧张了一点。
“娘身子好些了吗?”凌骁撩袍坐下。
“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你忙你的便是,我有月瑶陪着,不必担心。”
凌骁看一眼月瑶,月瑶低头夹菜。
林氏看向凌申,责备道:“你二哥够忙的了,你怎么还去打扰他?”
凌申满脸的丧气,强撑着笑:“二哥让我在他书房里温书,还能教我一些朝堂之事。”
林氏又欣慰的笑了:“那也好,你二哥打小就聪明,要不是你爹走的早,你二哥兴许早考上状元了!”
月瑶闻言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凌骁,这么个杀气腾腾的人,竟也用功读过书?
简直无法想象。
她以为的书生都应该像夫君一样,温文尔雅,毕竟读书人最重礼法。
凌申讪笑:“是,我会用功的。”
凌骁点点头:“三弟还是很用功的。”
凌申咽了咽口水,强颜欢笑。
在二哥的眼皮子底下,他当然是不敢松懈一点。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半个月,他就生无可恋。
林氏长叹一声:“还好你回来了,不然你大哥走了,这家里还不知该怎样。”
“娘放心,往后一切有我。”凌骁沉声道。
林氏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从来都是最让人放心的,等到了地方,咱们安了家,也总算能团聚好好过日子了,三郎好生考个功名,你啊也早日成家。”
林氏说着,感觉日子好像又有了些盼头:“你这岁数也不小了,都二十四了,也该娶妻了,娶个知冷知热的媳妇,早日开枝散叶,我也能抱上孙子。”
月瑶心道,谁家知冷知热的好姑娘嫁这么个大冰块子,真不敢想那姑娘以后日子该多难熬。
凌骁目光恰好扫过月瑶,看到她暗暗皱眉,眸底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