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紧凑密集的脚步声从朱雀大街如鼓点般匆匆划过,街道两边的百姓被吵醒,忍着被打搅的不耐探出头来,待瞧见那些人腰间挂着的骁翎卫腰牌,又连忙缩回了头。
“这么大阵仗,难不成出了大事?”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前些日子发生的那起凶杀案。”
七日前,有贼人闯入花满楼,虐杀花魁与清倌共计二十余人,偏偏长公主的独子那日正好也在花满楼里与花魁做客,连带着也遭了殃。
人送回长公主府时,连全尸都拼凑不出来,可见死得凄惨。
天子脚下,骁翎卫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却发生这样的事,陛下当即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骁翎卫上下不眠不休追查五天五夜,终于发觉贼人踪迹,沿着从上云京通往江淮一带的水路追下去,却在半路没了踪迹。
只听说那贼人最后是消失在一艘民船上。
如今见这架势,多半是找到了当时的船主人,要审问出贼人下落。
“这船上的人也是倒霉,好好赶个路,赏个景,还碰上这样的晦气事。”
“被骁翎卫抓去诏狱,不脱层皮怕是出不来了。”
“瞧那被骁翎卫带走的小公子,多俊俏的一张脸,偏偏遇到是那位不懂怜香惜玉的主,也是可怜。”
……
“无辜者可怜。”
“谢三公子,你觉得自己可怜么?”
诏狱常年不见一丝日光,森然寒气黏在人的后颈,刑具还未上,便已生出诸多颤栗来。
牢房角落里,谢枕云坐在干草堆上,面色微微泛白。
昨夜本就只睡了两个时辰,清早又受了风寒,如今不过刚在这里待了片刻,他后背已沁出冷汗,耳边嗡鸣阵阵,是发烧的预兆。
以前每次发烧,他都是缩在柴房的角落里硬熬过去。熬过去,就能活。
谢枕云低着头,神情恹恹。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萧风望蹲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个烧红的烙铁,谁知半晌等不到人回应,只看见那人雪白的后脖子晃来晃去,晃得人心烦。
一个大男人,脖子长那么白做什么?
男人伸手掐住他的下颌,强硬抬起那张不及他巴掌大的脸,锐利的眸光在他眉目上逡巡。
长得倒是可怜。
“说话。”萧风望冷冷道,“谢三公子,那贼人就是在你的船上没了踪迹,要么告诉我他的踪迹,要么就成为贼人同伙送去长公主府顶罪,你自己选。”
谢枕云耳边嗡嗡作响,浑身无一处不冷,偏偏面颊上突然贴上了一个炙热的东西,他无意识地蹭了蹭。
“冷……”
萧风望感受着掌心柔软轻蹭而过,微微一顿。
一旁捧着册子准备记录审问对话的属下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道:“大人,他应是发烧了,故而有些神志不清,不宜再审问下去。”
谢枕云是唯一可能知道贼人下落的关键人物,一看就是个病秧子,可不能再这样吓唬了。
下属望向萧风望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不赞同。
“你是要我请你去找大夫么?”萧风望掀起眼皮,昏沉的火光下,原本深刻立体的眉目被戾气渲染,活像是阎王索命,“你这个月的俸禄,扣五两。”
下属:“……”
“属下这就去。”下属吞下气愤,窝囊地挤出笑容,转身离开。
牢中恢复寂静,唯有谢枕云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声音小得和猫儿似的。
萧风望扯着人的后衣领,目光从谢枕云脸上那几个鲜红的指痕上挪,停在那因发烧而被泼染绯红的眼尾,片刻后,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
意识昏沉间,谢枕云感觉有几根炽热的手指强行撬开他的唇,将苦涩的药汁灌进去。
浓烈的苦自舌尖蔓延,他于睡梦中皱起眉头,抗拒地扭过头。
分明十八年的苦都吃过来了,却吃不下一碗苦涩的汤药。
谁知对方还不肯饶过他,又用手指去撬他的嘴。
谢枕云恼怒之下,一口咬住那根手指。
“……”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萧风望站在榻边,感受着指尖上那几颗牙齿传来弱小无力的力道,险些就要气笑了。
张口就咬人,真把自己当猫了?
等了结了这个案子,看他不把这病猫的爪子剁下来喂狗。
当朝宠臣的脑袋他都砍,更何况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
萧风望抽回手,瞥了眼食指上浅淡的咬痕,吩咐一旁的大夫:“先把他弄醒,药让他自己吃。”
“额……”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大人,得退了烧,才能醒得过来啊……”
下属站在身后,低头憋笑。
“大人,还是让我来吧。”下属道。
萧风望看了他一眼,将瓷碗放在案几上,懒洋洋往窗边的软榻上一靠。
待看见下属喂下一整碗药,他又不虞地舔了舔犬齿。
很好。
只咬他,不咬旁人?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醒了醒了。”大夫松了口气,上前继续把脉,“烧退了大半,再按照小人的方子吃几日药,自然便全好了。”
谢枕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森血腥的诏狱地牢,而是天青色的床幔。
忽而有人走到榻边,他侧目对上一双凶狠的鹰眼,下意识装作怯懦的样子,往里面躲了躲。
男人磨着牙根,盯着他秋水流转仿佛藏着钩子的瞳眸:“现在知道怕了?刚刚咬我的时候不是挺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