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时首位上的夫子说了声下课,屋子里逐渐热闹起来。
谢枕云只是低着头,便已经有无数目光按捺不住落在他身上。
“喂,他怎么哭了,是不是你欺负他了?”开头与谢枕云搭话的世家公子满脸不悦,好像被欺负的是自家弟弟。
“小公子,我是陈国公府的大公子,就和你们谢府隔了一条街,大差不差也是挨在一起的,那不就是一家人么?有什么伤心事和哥哥说说,哥哥替你出气。”
谢枕云抬头,瞪了他一眼,别过脸躲在谢青云身侧。
陈恒之随即对谢青云怒目而视,“是不是你说我坏话了?”
“刚刚你说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谢青云轻嗤。
“我说什么了?我不就说小公子一点不像你们家那群粗人么?”陈恒之翻了个白眼,“他长得又好看又乖,一点不像你们谢家的人,这么个宝贝生在你们谢家,还指不定怎么被糟蹋呢!”
谢青云侧过脸,用眼神安抚谢枕云,“他不喜欢别人说他不像谢家的人。”
“尤其是说他因为病弱不像谢家人。”
“……”陈恒之面色一僵,以往连皇子都不放眼里的混账一个,此刻手足无措,蹲下身来。
“我并非有意要惹你伤心,别生气好不好?”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袋粽子糖,递过去,“我请你吃糖,可以和你做朋友么?”
谢枕云从谢青云怀里探出头,慢吞吞地伸手接过。
“谢谢,我不生气了。”
陈恒之虚虚握住手,明明都没碰到手,掌心的痒却一直蔓延至心底。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周围的人也偷偷竖起了耳朵。
谢枕云却没说话,而是拿过一旁的紫毫笔,沾了墨水,端坐着身子,在宣纸上写下三个字。
他写的尤为认真,应是刚学会写字不久,抓笔的方式不太对,可那指节纤细修长,比上好的白瓷还要白皙莹润,怎么抓笔都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谢枕云搁下笔,欣赏了片刻自己练了一夜的字,递给陈恒之,“谢谢你的粽子糖,送给你。”
可他又随即想起,这里是上云京,一张写了名字的宣纸根本不值钱,又改口道:“你看完就丢了吧,我写的不好看……”
“好看!”陈恒之怕他后悔,看了几眼后连忙将宣纸叠好塞进怀里,直勾勾盯着他道,“我收好了,谁要都不给。”
甚至眉目间还带着一种只有他知道小公子名字的自得。
谢枕云弯唇笑了笑。
眼看旁观的人都蠢蠢欲动,谢青云垂眸望向他,“三弟,该去用膳了。”
国子监上学的时辰是从辰时到申时,中间有一个时辰用来午膳与休息。
此刻已是午时一刻,只是因为深秋已到,外边的日头并不明显。
“嗯。”谢枕云点头,站起身时,身下渐变的水红色裙摆完全展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点缀其上,却不及穿衣之人半分绝色。
可文人喜含蓄风骨,怕是在梦里都只敢梦到这一片水红的裙摆被自己攥在手里抚摸。
直到那抹身影跟在谢青云身后再也瞧不见,众人方才遗憾地收回目光。
……
国子监有自己的食堂,但是大多数世家公子并不会去,午膳都是由府中侍从送过来,在马车里或是休息的厢房里用完。
谢府也是如此。
谢枕云坐在厢房里,捧着碗低头小口吃着,谢青云虽话少,却时不时给他夹菜。
用完午膳,谢枕云刚放下筷子,谢青云便已极其自然地用手帕替他擦拭唇边的油渍。
“药也喝了。”
一碗泛起苦味的药端到了他面前。
分明昨日还能一口喝光,今日便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喝,这个药好苦。”
谢青云淡淡扫他一眼,“昨日不是一口便喝光了?”
“昨日是因为有大哥在,我有点怕他,不敢对他撒娇。”谢枕云掀起眼皮,拽了拽他的袖袍,“可是我不怕你,你最好了。”
“为何不怕我?”谢青云眸光渐深,紧紧锁住他。
谢枕云眨了眨眼,“因为你是我回家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是没有血缘,没有手足情分也愿意对我好的人。”
“爹娘都不喜欢我,大哥也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弟弟。”
“可你不一样。”谢枕云声音放得极轻,“和他们都不一样。”
“你不是说了么,想要什么都会给我,我就想要你一直这样对我好,可以么?”他抬眸,清浅鼻息蹭过谢青云的脖颈,明明都不曾碰到过对方,却激起一片红意,“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
只要是个男人,总会希望有人能将自己当做唯一,亲人、朋友、妻子都是如此。
谢枕云早已摸清,总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勾搭到的东西,稳赚不赔。
“你身上也好干净,一点儿也不像我的养兄,身上总是带着酒气。”谢枕云像只猫,懒散地半眯起眼,低头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仍旧不曾碰到他,“好喜欢你身上的气味。”
“若是我能早些回来就好了,就能早些与你相认了。”
早知道谢青云这个假货顶替他的身份在上云京过着如此干净清雅的日子,他就该在相认之前回来,把这个鸠占鹊巢的假货拉进泥里。
谢枕云眼前浮现起那个面容狰狞的秣陵养兄。
谢青云本就该和秣陵的那些人一样,做一个肮脏到了极点的粗鄙村夫。
他垂眸,深嗅了一口对方身上清冷干净的气息。
恶意在心底无声沸腾着。
可落在谢青云眼中却是,一只骄矜可爱的小猫。
他冷冽的眸子里浮现起一抹柔色,嗓音低低的,“先把药喝了,身体重要。”
“你喂我。”
谢青云伺候他喝药,应该到荣幸。
本就是个低贱的草根,以为自己装作一副目下无尘的孤傲模样,便能掩埋自己的身世么?
谢枕云张嘴,就着谢青云递来的调羹,喝了一口药。
总有一日,谢青云会知道,连喂他喝药,都会是一种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