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苗曦对林牧邈笑了笑，“不该跟病人说这些的，副院长在坐诊室里等你，你直接去找他就好了，我要去叶小姐的病房查房了。”
林牧邈轻轻点头，苗曦转身走向叶浅芸所在的ICU病房。
来到坐诊室，杨故昇正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后，脖子上挂着一个听诊器，无框眼镜后的双眼略带血丝，下眼睑周围生出淡淡的黑眼圈。
他放下手中的医疗报告，看向林牧邈。
“同学，坐。”
林牧邈坐下后瞟了一眼桌子上的报告，报告首页被后几页遮掩住了部分，上面的患者名字栏后露出了两个字，一个是叶，另一个是被遮住一半的浅。
“今天感觉好一点了吗？”杨故昇问。
“嗯，身体轻松了不少。”林牧邈说。
“好，”杨故昇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水银体温计，“夹在腋下，测一下体温。”
林牧邈接过体温计，放在腋下，5分钟后拿出来递回给杨故昇。
杨故昇把体温计举到阳光下轻轻转动，片刻后转头说道：
“36.8度，你的体温恢复正常了。”
紧接着，他取下脖子上的听诊器戴在耳朵上说：
“转过去一下。”
他将胸具放在林牧邈的背部，几秒移动一下位置，神情认真地判断林牧邈的肺部有没有湿啰音，半晌后才露出放心的微笑，取下听诊器说道：
“好了，之后只要你不使用症状，就不会持续发烧了。”
“谢谢。”林牧邈轻声说。
“应该的。”杨故昇拿起笔，在林牧邈的病历本上写了几个相当潦草的字，然后递回给他。
“你可以先回去了，如果没有不适，复诊也不用来了，但记住，如果使用了症状就一定要回来复诊，记住了吗？”
“好，”林牧邈点头，“如果要复诊，还是找您吗？”
杨故昇摇摇头：“我不在这里长期就职，等你和叶小姐的事告一段落，我就要回到乌肺分院的总部去了，这里只是乌肺附属的医院。”
“放心，”杨故昇说，“这里的医生虽然不像我们一样有症状，但医术方面很专业。”
林牧邈盯着杨故昇看了一会儿，良久后说道：“谢谢。”
杨故昇轻轻点头。
林牧邈转身离开了坐诊室，缓慢地行走在走廊里。
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刺鼻，穿着绿色，白色医护服的医务人员来回穿梭，目的是探访某一间病房里的某一位病人。
这幅景象他见过无数遍，可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了许久。
他忽然想起，苗曦就是去叶浅芸的病房查房了，不知道叶浅芸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会不会一进病房就看见她正拿着作业本写数学题？
再晚点叶浅芸的父母就要来看望她了，林牧邈很不想让他们看见叶浅芸憔悴的样子。
他定住脚，转身向杨故昇的坐诊室走去，他还想再问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叶浅芸了吗？
走到坐诊室前，林牧邈刚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谈话声。
“副院长，我们真的救不了叶小姐吗？”
“苗曦，你作为主治医师应该很清楚叶小姐的状况。”
“可是......如果把另一位红斑狼疮患者的病原体移植给叶小姐......”
“苗曦！”杨故昇的声音严峻又大声，“你应该知道，这是违背《希波克拉底誓言》的。”
“但是......”
“我们都很想救她，”杨故昇的声音变得柔缓，“但是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
谈话声消失，坐诊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躲在门外的林牧邈心脏砰砰跳，他们说的话林牧邈并没有全听懂，但他明白了一点。
只要把赵奶奶的圆珠移植给叶浅芸就能救她！
他捂住胸口不停地喘粗气，脑袋嗡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思绪杂乱，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的。
叶浅芸和赵奶奶都是与他十分亲近之人，但要治好叶浅芸就意味着……要治愈赵奶奶。
对疫化患者来说，治愈意味着解脱，也意味着死亡。
林牧邈蹲在墙角默不作声，半晌，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叶浅芸所在的病房走去。
病房内，叶浅芸仍然处于熟睡状态中，她的父母坐在床边，王燕拿着纸巾默默抹着眼泪，叶磊河抽出一根烟刚要往嘴里送，但想起这是重症病房又放了回去。
林牧邈躲在玻璃后，悄悄目睹了这一幕。
这让他想起自己刚生病时，父母带着他不辞辛劳地往返于各大医院，轮流陪着他在病房住院，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
过了十五分钟，探视时间结束，王燕和叶磊河在护士的提醒下离开了病房。
林牧邈赶忙躲到走廊转角，直到他们完全离开才走了出来。
他走向护士，申请探视过后，套上鞋套，走进病房。
叶浅芸的嘴唇血色很淡，原本纤白如葱的手指因为打吊针微微浮肿，整个人像一只破旧的洋娃娃。
看着这样的她，林牧邈心里很不是滋味，脑子里一会儿是她踮着脚尖在黑板上写题的样子，一会儿是她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可思来想去，最终留在他脑海里的，还是她表白时笑中带泪的眼神。
林牧邈坐在椅子上，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
“你太狡猾了，在那种时候抢先表白，显得我一个大男人很腼腆似的，”林牧邈低声说，“明明我才更先喜欢你，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了。”
他终于对叶浅芸的表白做出了回应，可是叶浅芸却听不见，就像沉积已久的冰雪终于消融，盼春的花蕾却凋落在了凛冽的寒冬，蕴藏在其中的美好也随之消散。
沉默中，林牧邈想起很久以前，叶浅芸说过她的梦想是当一名天文学家。
他第一次听到时很意外，因为叶浅芸从未透露过这个梦想。
那是一个仲夏的夜晚，叶浅芸抬头望向夜空，澄澈如洗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星辰辉光映照在她的眸子里，犹如最璀璨的宝石。
她说，目前人类从未发现存在生命的星星，那些星星无声地漂浮在暗无边际的宇宙中，那么孤寂。
兴许是几亿年如一日的光阴太寂寞了，为了让你看到，它们拼命发光，穿越数百亿光年的距离，才能传递这么微弱的光芒，只为告诉你它们在这。
幸运的星星被天文学家发现，取了名字，从此大家就都知道它的存在了，它终于不再寂寞。
可是还有更多的星星没有被人发现，还没人回应它们的努力，没有属于它们自己的名字。
所以她想成为一名天文学家，为星星取名字的天文学家。
林牧邈当时不以为然，觉得为星星取名字什么的好无聊，叶浅芸白了他一眼，说他一点也不浪漫。
话虽如此，后来林牧邈陪叶浅芸备战奥赛时，还是用心了不少。
原来叶浅芸这么努力学习数学，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既然如此，林牧邈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支持她。
“喂......闭着眼睛是看不见星星的......”
林牧邈的声音开始哽咽，眼睛通红发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会治好你的。”他说，“一定。”
他轻轻握了握叶浅芸的手，镇重地站起，转身走出了ICU。
他的脑子仍然是乱的，心仍然是纠结的，但他已做出决定。
病房内，叶浅芸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
余温残留在手掌间。
“小......邈？”她声若蚊蝇地呢喃，然后再次阖上眼，沉沉睡去。
……
林牧邈走到医院大厅，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整理头绪。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赵奶奶。
但是两天过去了，连杨故昇他们都找不到，可想而知这项任务有多困难。
赵奶奶到底去了哪里？
林牧邈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线索，没有了疾病的困扰，他的脑子终于恢复了以往的聪慧，此刻正飞速运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