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双簧
一辆马车行驶在神云府的青石街道上。
木车轮子裹着兽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辚辚之声。
这马车在神云府的街市上,并不怎么显眼,不仅说不上奢华,甚至有些略显寒酸。
马车内,江哲慵懒地伸了伸腰,掀了一角车帘,斜睨着外面的街景,笑道:“也算赶得巧了,一觉睡醒这就到了。”
江哲放下车帘,看着有些拘谨地坐在对面的刘书山,道:“书山,这神云府你应该来过吧?”
刘书山脸色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道:“也匆匆来过几次。”
刘书山不远处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面容阴沉的老头。那老头一脸生人勿进的表情,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江哲和刘书山一路走来,已经习惯了这老头的古怪脾性,两人自顾聊天,只当这老头不存在一般。
江哲点了点头,道:“师父让我带你来历练历练,也是让你尽快成长的意思。咱们清灵峰上人手少,你用点心,下次再来,说不定就是让你独当一面了!”
刘书山恭敬道:“师兄放心,我一定用心的。”
“嗯。”江哲道:“到了大理寺,多看少说。”
“是,师兄。”
大约没过多久,这辆略显寒酸的马车,便停在了大理寺门前的石阶前。
趴在那石阶不远处一张简陋的桌子前,安排来大理寺办理事务的外门弟子的那麻子脸,闻声扭过头来,只见两个穿着青衫的青年人跳下马车,而后一个衣衫皱巴巴的老头也跳了下来,那老头的背后还背着一黑乎乎的铁箱子。
明显年长一些的青年人,对驾车的仆役吩咐道:“把马车停到驿馆去吧。”
“是,大人!”那仆役车夫应声回了,便用马鞭子轻抽了下马屁股,随着车轮的辚辚之声,驾车而去。
那麻子脸听到驿馆两字,目色更是从那两位青年人的脸上扫过。
大理寺的门口处,早有一位中年书吏等在那里,一见有两位青年和一个老头从马车上跳下来,他微微愣了一下,因为陈山蒙吩咐他的是,还有一位江哲江大人未到,让他在门口迎一下。
陈山蒙说的是一位大人,这却是来了两个人,还有一个老头。
那中年书吏只是略一迟疑,便快步噔噔噔地走下台阶,向两青年一揖到腰,恭敬问道:“敢问,可是江哲江大人到了?”
“我是江哲。”
那中年书吏闻声立马匍匐跪倒,叫道:“小人恭迎大人。”
“起来吧!”江哲道:“杨大人和卢大人可到了吗?”
中年书吏起身答道:“两位大人已经到了。在大堂呢。”
江哲道:“那走吧,带路。”
“是!”那中年书吏瞄了站在江哲身后的刘书山一眼,便沿着台阶拾阶而上。江哲、刘书山和那老头都跟着那中年书吏进了大理寺。
虽然陈山蒙说是一位还未到,但还有两人显然也是江大人带来的人,那他就管不了了,自然一起带入大理寺内。
虽然那老头看起来古古怪怪的,那他也不敢乱拦。
毕竟,他只是大理寺里一个小小的书吏,这来的可是宗门的亲传弟子,就算是汪茂春、陈山蒙见了都得匍匐叩拜的人,他哪里管得了呢?就算江大人带了个一丝不挂的裸女前来,他也会一声不吭地带进大理寺的。
大人们的事,哪轮得到他管呢?
中年书吏引江哲他们到了大堂门口,他站在门口处一揖到底,恭敬道:“大人,大堂到了!”
他的话还未说话,江哲早已经跨了进去。
那中年书吏过了一会儿,才支起腰来,退了出去。
大理寺的大堂之上,原本的那张翘头案已经撤了下去,换了一张更长的几案,后面摆着三张太师椅。此时,杨易和卢庚已经在左右两张太师椅落座,只将中间的那张空了下来,一见江哲进来,杨易立马起身,抱拳笑道:“江大人,幸会幸会!”
卢庚也起身道:“江兄,别来无恙!”
两人对江哲的称呼略有差异,实在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同。
杨易和卢庚,虽然一个代表裁决宗正司,一个代表内史司。
但卢庚跟江哲一样,是亲传弟子的身份。
而杨易其实不过是记名弟子罢了,那年幽谷测试他连白线都未跨过,只是因为他是杨思铉的亲侄儿,而且杨思铉还未收徒,许多事都交给他来办理,身份虽低微,但却颇有实权。他见了江哲,按礼制,自然要称一声大人的。
大堂的断案之下,两列的太师椅上,还坐着陈山蒙、葛亨泰、林源三人,一见杨易和卢庚起身,便知道是江哲到了,立即起身跪拜。
江哲就像压根没看到那匍匐跪倒的三人一样,只径直走到了杨易和卢庚身前,抱拳笑道:“两位兄台,江某来迟了!”
“不迟,刚刚好。”卢庚笑着说道,手向中间正座一引,道:“江兄,请入座!”
江哲哈哈一笑,道:“卢兄,你这是架火上烤我呢!这堂中的正座,我如何坐得?”
江哲瞥了杨易一眼,道:“这次毕竟是审案!裁决宗正司、内史司、通政使司,三司中裁决宗正司主理宗门大案,我看这堂中的正座,还是杨兄坐最合适了。”
杨易闻言,立马连连摆手,道:“江大人如此说,杨某就连这旁边之位,都也不敢坐了。”
杨易虽说只是记名弟子,但杨思铉却是楚秋山的心腹,只此一点,就无人敢小瞧他。
卢庚却道:“江兄,咱们要再这样你推我桑的,没的让小的们看笑话了。”
江哲睨了一眼,大堂之下匍匐跪地的三人,微微一笑,道:“得,谁叫江某来迟了呢,活该受这罚。”
江哲说着,便跨到中座那里,他站在那里,看着门口那里,背着黑乎乎铁药箱的老头,道:“郭药师,有劳你老先坐在那里等一会儿。”
那老头闻言,一声不吭,坐到了一张太师椅上去了。
卢庚早已经在那老头身上扫了几遍,特别是他背着的那口箱子,怎么看怎么古怪,听到江哲叫他药师时,卢庚才心中一亮堂。
江哲这才撩袍角坐在了大堂的中位,之后卢庚和杨易也各自归座。
江哲坐在那里,看了一眼,站在大堂之下的刘书山,吩咐道:“书山,你在下面坐吧,多用点心。”
“是,师兄!”刘书山抱拳道,坐到了离门口最近的一张太师椅上。
卢庚和杨易之前,还在纳闷,那跟江哲进来的青年是谁,此时见他叫江哲师兄,立即就明了了,葛如松两个多月前,才刚收了一个徒弟,据说天赋不错呢。
刘书山落座后,杨易才看着那匍匐在地的三人,道:“三位起来吧,该议事了。”
“是!”陈山蒙、葛亨泰、林源这才起身,猫腰坐了。
杨易看了陈山蒙一眼,道:“陈大人,这李慎思案,大理寺应该已经初步侦办过了,可有初步侦办结果的文书吗?”
陈山蒙立即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了三份文书,一一放在断案上,三位的跟前,退后数步才作揖,说道:“这是之前,大理寺、谏议府、光禄府初步侦办的结果,请三位大人过目。”江哲、卢庚、杨易,拿起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
江哲说道:“陈大人,这初步侦办也无结论啊?”
陈山蒙道:“卑职愚钝,并未查出李慎思的死因。”
江哲追问道:“那推论呢?”
“这……”陈山蒙迟疑着。
江哲道:“陈大人也是几十年的老刑名了。至于那什么,李慎思是死于冲撞了犀牛大仙……这等无稽荒唐的言论,陈大人总不至于也相信吧?一番侦办,总不会连点想法也没有吧!文书里没写无妨,现在是议事,陈大人无需顾虑,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说说。”
陈山蒙站在那里,已经出了一头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大胆抱拳道:“禀告三位大人,李慎思之死虽甚为蹊跷,但陈某确未找到任何线索,更无可供侦办的推理方向,还望大人恕罪。”
陈山蒙说着,再次匍匐跪倒。
江哲看着跪在那里的陈山蒙,脸色顿时很是难看。
陈山蒙执礼虽恭,但言语却很是坚决,此人显然当堂顶住了他的逼迫。
此时,葛亨泰却是忽然起身抱拳,沉声道:“三位大人,卑职有话陈奏!”
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一看!
江哲脸色稍缓,看着葛亨泰道:“葛大人请讲!”
葛亨泰道:“犀牛大仙之言纯粹是市井怪谈罢了。在卑职看来,那李慎思乃是中了某种毒物,故而癫狂错乱,跳崖摔死的。”
江哲闻言,轻轻点头。杨易和卢庚,却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葛亨泰继续说道:“只是这李慎思乃是真气境第四重的境界,世俗一般的毒物,已经不可能侵透他的护体真气,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毒物来自于长留山之下,地底世界里的幽暗森林,只有幽暗森林里的毒物,才能侵蚀真气,甚至有些毒物连元气都能穿透。”
葛亨泰说到此处,那坐在角落里一直低头不语的老头,忽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葛亨泰。
杨易和卢庚的脸色也有些古怪,葛亨泰不过是世俗里的人物,那幽暗森林内的详情,堪称宗门内的秘辛,他此时怎会如此知之甚详又言之凿凿地给说出来呢?
这套话,显然是有人教他说的!
江哲却道:“说的有理!这李慎思若不是中毒,难道还真是被什么犀牛大仙给弄死的吗?堂堂大理寺,岂可如此荒唐!?”
江哲说道最后那句,又瞪了不远处匍匐在地的陈山蒙一眼。
“大人明鉴!”葛亨泰抱拳道:“而且在李慎思遇害之时,神云府内还有一位宗门的亲传弟子,潜伏于此,葛某很是怀疑,此人和李慎思之死有关联。”
江哲闻言,清了下嗓子,斜睨了身侧的卢庚一眼,道:“卢兄,据江某所知,葛大人口中之人,应该就是令师弟段融吧?”
卢庚冷笑了下,江哲和葛亨泰的这出双簧,实在是唱得他有点想吐,不过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恶心,郑重道:“不错,卢某的师弟段融,前几日的确进了神云府,不过他乃是受家师所命,暗中查访神云府内的奸细。与李慎思之死,压根就没一点关联。”
江哲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嘲讽道:“卢兄,你真是铁口神断啊!我看你干脆支个卦摊,在街口给人算命得了。”
“你……”
江哲道:“你说没关联就关联了!我怎么看贵师弟,嫌疑很大呢!”
江哲来之前,葛如松就嘱咐过他,咬死段融,坐实罪名,扯出背后的朱鹤。他从进来之时,就没想跟卢庚好好说话。
卢庚冷笑道:“江兄,我们是审案,不是咬人。不能光吃嫌疑,你得有证据。”
江哲道:“说得好!证据审了就有。”
江哲说完,忽然看着犹自匍匐案前的陈山蒙,喝道:“陈大人,带你大理寺的人,把段融押来受审!”
陈山蒙闻言,呀了一声,目色踟蹰,不知如何回应。
卢庚却道:“且慢!我师弟有任务在身,哪有时间陪你戏耍?文书里写了,大理寺的仵作已经验过,李慎思压根没中毒。”
江哲道:“幽暗森林里的毒,岂是世俗的仵作能验出来的?我已经带了宗门的药师来。”
卢庚道:“既然你带了药师来,那就先验了毒再说。”
卢庚知道段融说过,李慎思身上的毒已经挥发殆尽,即便是药师也不可能查验得出,故而才如此说,也免得段融被押来受辱。
江哲道:“既有嫌疑,先审了再验。”
卢庚道:“先验后审!”
两人争执不下,一齐看向坐在一旁的杨易。“杨易,你说!”
此案,毕竟是他们三人主理,既然两人各执一词,那就要看杨易赞同谁了。
杨易见两人看向他,却是不慌不忙,他跟着杨思铉不知审过多少案子,他虽修为不怎么样,但思虑却很是清楚。
杨易扭头看向坐在那角落的老头,问道:“郭药师,请问,查验幽暗森林里的毒物需要多久能查验出结果呢?”
那老头见有人问话,便睁开眼来,但眼神却是直视前方虚空,看也不看杨易他们,便说道:“快得话,一会儿就能验出来。慢得话,最多一个时辰。”
杨易微微一笑,看着江哲和卢庚,道:“我看要不还是让郭药师先查验吧。最多也就一个时辰而已。”
江哲见杨易如此说,便板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杨易见江哲和卢庚都不说话了,便只得看着陈山蒙,道:“陈大人,李慎思的尸身何在?”
陈山蒙还未说话,葛亨泰便抢过话头儿,说道:“启禀大人,李慎思的尸身当日就带回了大理寺的衙门里,封在了冰窖内!大理寺、谏议府和光禄府的人,联合值守在那里。”
杨易道:“如此甚好,那葛大人带个路,我们和郭药师一起,去看看李慎思的尸身。总不能审了半天案子,连尸体都还未见过吧?”
杨易在裁决宗正司,也是常年在一线办案的,他对于江哲和卢庚那种拿着文书打嘴炮的作风,很是看不惯。
杨易说着,便扭头看向江哲和卢庚,问道:“江大人,卢大人,一起去吗?”
江哲和卢庚闻言,便随杨易起身,一行人一齐出了大堂。
众人离去,陈山蒙才身上一摊,这时忽然有一只手陡然扶住了他,却是枢密院的知院林源。
林源搀扶起身体有些瘫软的陈山蒙,说道:“陈大人,你今日做得好!”
陈山蒙的额头上都是细汗,苦笑道:“林大人啊,无甚好不好的,陈某只能这么做罢了。这两方相斗的漩涡,一点都沾不得啊!”
林源叹气道:“是啊!确实是一点都沾不得。”
“如履薄冰啊!”陈山蒙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说道。
林源道:“岸上虽站得稳,但要是站错了,那可是会死得很惨咯。这冰上虽看着危险,但只要会划水,总还死不了不是?”
陈山蒙咯咯一笑,道:“悟得透!悟得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