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为何如此
段融略一颔首,说道:“汪大人,陈大人,两位可自行离去,各自办好该办的事。朱大人,你留一下,我还有话与你说。”
汪茂春、陈山蒙随即抱拳离座,作揖而去。
朱正甫一人坐在段融身侧,等着段融说话。
汪茂春、陈山蒙对于段融独自留下朱正甫说话并不奇怪,毕竟段融是朱鹤的亲传弟子,而朱正甫才是朱鹤在世俗世界的嫡系,出了如此大事,段融自然会有机密之事,面授朱正甫去做的。
汪茂春、陈山蒙走出太和楼的大门,两人看着手中的册子,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段融交代给他们的事,他们只得尽心去办,绝不敢稍有懈怠。这册子虽然段融交给了他们,谁知道还有没有拓本呢?
而且这记载他们黑料的册子,就只有这一册吗?
此时想起这事的始作俑者葛如松,两人都心头发恨。
段融瞄了一眼脸上挂着淡淡讪笑的朱正甫,说道:“朱大人,我有两件事,交由你去办。”
朱正甫道:“请大人示下。”
段融从袖子里抽出了一纸文书,递向朱正甫,道:“这是这次抓捕奸细的经过详述,包括大理寺和太和楼的一些情况,请朱大人发密函,转呈家师。”
朱正甫闻言恭敬接了文书,道:“大人放心,卑职回去就发。”
“还有一事。”段融目色一凝道。
朱正甫将那纸文书放在身前,端坐倾听。
段融道:“这太和楼监听百官士绅之事,你要让你手底下的眼线们,将这消息在神云府的大街小巷给散布出去。而且要点明这太和楼事件的背后谋划之人乃是宗门通政使司的司座葛如松。”
朱正甫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段融的用意。
这是要借市井的风评,将事件的影响扩大,进一步打压葛如松他们。
不仅端了他们在世俗情报网的核心据点,而且借此翻出来了他们监听百官,钳制朝野的僭越之事,然后还趁机让此事在市井风评里发酵……
真是一石三鸟,层层迭迭啊!
饶是朱正甫乃是混迹官场的老狐狸,此时看向段融,也是心头升起畏惧,寒气直冒……
这小子年龄也不大,手段怎会如此缜密狠辣呢?
段融见朱正甫听了他的话后,只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但并未回应,便蹙了下眉头,道:“朱大人,段某的话,你可听明白了吗?”
朱正甫一晃神,立马说道:“听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办。”
“嗯,去吧!”
朱正甫抱拳起身,作揖而去。
段融瞄了一眼朱正甫微微有些发福的背影,暗暗摇头,叹道:“这家伙养尊处优惯了,有点不灵光的样子。”
段融将几人都打发走,又给自己倒了几盅清灵茶,慢慢啜饮了一番,也算忙里偷闲了。
喝完那几盅茶,段融便也起身,走出了太和楼。
他方一出太和楼的大门,朱彭便迎了过来,问道:“你们都走了。我还留在这儿吗?”
段融道:“你先留在这儿。等汪茂春布置好,接防后,你就可以滚了。”
朱彭道:“那我去哪?”
“他接防后,就没你的事了。你想去哪都行。”段融说着,就准备离去。
朱彭却忽然快走了几步,撵上了他,试探道:“要不我们去焰月楼,去看看雪吟姑娘吧?”
段融闻言,驻足回头瞪了朱彭一眼,喝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哪有那个空?”
他实在有些不想搭理朱彭,四处刀光剑影的,朱彭那家伙还有心思,想什么雪吟姑娘,真是不知所谓。
段融快步穿过重甲铁骑的团团防卫,沿着长乐街的街边,走回了朱澄的府邸。
他走到后院的假山那里,见暗室的入口处,有两个人打着哈欠守在那里,两人的双眼都红得如兔子一般,布满了血丝。
这些人都和他一样,一宿未睡,直熬得了现在。
“大人!”
两人见段融过来,立马抱拳恭声道。
段融虽然心中知晓他们辛苦,但依旧面容冷漠地走了过去,看都未看他们一眼,便沿着石阶走入了暗室空间内。
幽暗的空间内,浓郁的血腥味,经久不散……墙角那里,已经积了一滩漂着肉沫子的浓血,似乎已经凝固了……
走廊深处,数声不一的凄厉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如同群鬼受刑一般。
段融坐在那里的石桌前,看着守在走廊口处的大理寺的人,说道:“去叫朱澄过来,我有事找他。”
“是,大人!”
那人快步走入了走廊内,不过数息,朱澄就走了出来,他脸皮有些发僵地向段融抱拳称呼。
段融道:“朱澄,你用大理寺公文的式例,起草一份文书,将太和楼事件详述一遍。起草好后,先交给我看一下。”
朱澄闻言,目色微动,昨夜他一直在暗示审讯,太和楼之事,他并未窥得全貌。“大人……”
朱澄似乎想说什么,段融已经从袖口掏出了一份文书,道:“这是我写的一个简略,你再加上一些你审讯的信息,酌情增补,形成正式的文书后,拿给我看。”
“是,大人!”
段融有些安排,朱澄心头已无疑虑,他接过段融手中的文书,转身大步而去,出了暗室,往前院的书房而去。
段融坐在那里,走廊内的惨叫声还在叫嚷着,那是大理寺的人,还在给他们用刑呢。他听着听着,竟然渐渐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被朱澄的叫声唤醒,朱澄那有些嘶哑的叫声,他在梦中听来,如同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悠悠传来的呼唤一般……
段融睁开眼前,朱澄已经举着文书,递在他眼前。
他陡然转醒,在石椅上挪了挪有些错位的屁股,便目色一动,接过朱澄举在手中的的文书。
那文书颇厚,满页的蝇头小楷,墨迹方干。
段融快速浏览,一边看一边点头。
朱澄思维缜密,文风质朴,不像有些文官,动不动就喜欢拽几句文词,掉书袋,用段融前世蓝星上的话说,这叫文青病。无药可以。
段融合了文书,看了朱澄一眼,道:“写得好!”
“汇总消息,详述事件,精准表达。无一漏处,处。”段融捏着文书,递向朱澄。
朱澄伸手接了,道:“大人谬赞!卑职不过是秉笔直言而已。”
“时间仓促,写成这样,已是不易。”段融道:“朱澄,你拿着文书,去大理寺找陈山蒙签字盖印。他签完后,你亲自带着文书去府城衙门找汪茂春复审,告诉他,半个时辰内,此文书必须发出去!”
“是,大人!”朱澄得令后,转身大步而去。
朱澄走后,段融也缓缓站其身来,缓步走出了暗室。
走出假山的瞬间,深秋午后的阳光晃了下他的眼睛。
段融瞄了一眼那日头的方位,估计差不多已经是交了下午申时了,方才在暗室内小憩了一觉,此时他的精神好了许多,便踱步出了朱澄的府邸。
段融来到街边,走入了一座有些破旧的茶楼里,在一楼某个角落处落座,点了两碟点心和一壶清茶。
段融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将神识放开,将这座破旧的两层茶楼,尽数笼罩。
很快,密密匝匝的信息流,如流水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流过……
段融在神识内,将这些信息流脉,一一捡取。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日,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秋猎祭天大典上,恐怖的犀牛大仙以及李慎思诡异离奇死亡的事件。
那些茶客们款款而谈,每个人的版本都不一样……段融的眉头微微一蹙,只有四五桌客人在讨论太和楼,而且只是在讲太和楼被重甲铁骑给围了,然后七嘴八舌地猜测着各种离奇的原因。
段融也不急,事件在市井发酵,总是需要时间的。
他也不能太苛责朱正甫,几个时辰内,就要他将此事散布到这座偏僻的茶楼内,这也有点难为他了。更何况他还是定点监测呢。
段融一边检索着信息流,一边静静地吃茶,大约一个时辰后,有一人缓步走入了茶楼,初时段融并未怎么注意他,只见他坐到二楼某个临窗的座位上去了。
那座位正是段融重点监听的座位之一,因为他们聊得就是太和楼之事,不过都是些他们自己的胡乱猜忌罢了。
那人一落座,几人都向他招呼茶水,却听那人说道:“太和楼的事,我已经打听出来了,想不想听?”
“你倒是说呀。”那几人都催促着他。
那人目色扫过四周,压低声音道:“太和楼乃是一处情报据点。而且背后乃是宗门的通政使司……”
段融坐在那一楼的角落里,却是微微一笑。
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朱正甫安插的眼线。不过,既然这么偏僻的一座茶楼,消息都开始发酵,说明这朱正甫还是培养了些得力手下的。
段融将一块碎银子拍在桌子上,便起身离开了。
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一看!
走出茶楼时,段融的目色一动,屋外竟已经是黄昏的天色。
深秋的天色,似乎黑得格外的快。
寒风卷着黄叶,在凄凉的天色中飞过,段融的心头陡然浮起一抹苍凉。
他沿着街道,走到了朱正甫的府邸,门房提着一盏灯笼,引着他往朱正甫的书房而去,管家走已经飞奔如箭去禀告了。
段融走到半路,朱正甫已经迎了过来,匍匐跪倒。
段融唤他起身,两人一起来到了花厅。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朱正甫让厨房弄了一桌子的菜,开了一坛陈年的佳酿,和段融一边吃喝一边聊了起来。
陈年的好酒,泛着淡淡的绿光,段融又酒量甚佳,朱正甫便在一侧,不住地给他斟酒。
段融一边吃着,一边问了朱正甫很多事。
关于李慎思的那案子的事,朱正甫告诉他,宗门的药师查验过了,李慎思并未中毒。
朱正甫说这条消息时,眼神下意识地看了段融一眼。
这点,段融早已经料到,所以直接忽略了。
两人又聊了不少话题,段融忙着太和楼的事,其余的事情,他都有段时辰没找朱正甫过问,趁这顿饭的时机,他把所有的事,都问了一遍。
酒足饭饱之后,段融该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便起身告辞,往别院而去。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他准备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段融走到别院的门口处,眉毛却是瞬间拧成了一团。
只见仇鸾脸朝下,栽倒在那方大青石旁的地上,别院门口挂着一盏灯笼,昏暗的灯光,正打在他的后背上。
而大青石上,酒坛子碎在上面,酒水湿漉漉的,洒了一片。
段融的神识扫过,发觉仇鸾只是昏迷了,而房间内空荡荡的,并未见到如意的身影。他蹲身下去,将仇鸾扶起。
仇鸾是真气境的武者,虽然肺部有隐疾,但还未到发时,而且此人以酒为食,更不可能醉倒。
而他此时昏倒在此,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对他出手了。
段融指尖一缕元气,如丝探出,他以此元气之丝为银针,对仇鸾施展了针灸之术,在仇鸾身上数个穴位快速点过,便将其放在大青石上。
段融站在那里,灯笼昏黄的光,将他的脸照得明暗分割。
数息后,仇鸾便悠悠而醒。
仇鸾一醒,便捉刀跳将起来,他一见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段融,便微微一愣,旋即叫道:“大人!”
段融看着他,问道:“是谁打昏你的?”
仇鸾微微摇头,道:“没看到人,就感觉一阵风过,就昏倒了。”
段融眼眸动了一下,便转身走入了房间里。
仇鸾是真气境第四重的境界,他连人都没看到,就被打晕了,可见来人的境界,远高于他,至少是元气境的,气旋境也说不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诛杀李慎思,又端了太和楼和大理寺两个情报据点,早已经处在风暴之眼的中心了。
这样的处境,段融原本自然不愿涉足,但他既然拜了朱鹤为师,那老头又将饮露蝉赠于他防身。朱鹤既然要他作先锋,他就得为其冲锋陷阵,这里面其实并无多少师徒之情,本质上讲就是一种利益交换罢了。
段融走入房间,眼眸直接就锁定了几案上的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他在门口处,神识扫过时,就已经看到了这盒子。
此物,不是这房间内的本有之物。
盒子里是什么,他在屋外就已经知晓,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将那盒子打开,凝目看去。
那装饰精美的紫檀盒子内,是两根血淋淋的断指,一根小拇指和一根中指。
白嫩的指头,秀美的指甲,断口处涌出一小团血渍……
那两个指头,静静地趴在那里,如同两根剥皮的葱白……
段融认得这两根手指,前几日,他还曾握着这只柔夷在几案上,练习永字八法呢。
这乃是如意的两根手指!
段融目色冰冷,他早已经知晓如意的身份,在他看来,这两根手指,不过就是苦肉计罢了。
那两根白嫩断指下面,是一张折迭的白纸,被浸了两团血渍。
段融将那白纸抽出展开,只见白纸上写着两行字:南郊二十里外密林内。谈一笔交易,天亮前未到,就给此女收尸。
还谈一笔交易?不就是扎好了套,等老子钻吗?
段融轻蔑一笑,随手便将那纸扔在了几案上。
如果是他还不知晓如意的身份时,他也许还会纠结一下,不过即便是那时,他也不可能为了如意,就让自己涉身险地。
更何况,他早已经知道,如意不过是安插在他身边的一个眼线而已。
这苦肉计,一点也不高明。
就在这时,段融忽然心头一跳。
他想起一件事来,准备的说,应该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朱鹤明明让他抓捕奸细,为何不让他动身边的这条线?第二件事,朱鹤让卢庚给他带的那封密函只有一个字,就是去。
段融此刻,浑身一冷。
两件事结合起来,加上眼前之情景,他终于知道那老头的那个去字,是什么意思了。那意思就是明知是陷阱,他也要钻进去。
为何?
为何要如此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