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二章 阿赖耶

身后的少女有着与琪亚娜无异的脸，只是这张脸上看不到丝毫作为人的表情。她的发丝在空气中无风自动，轻轻飘舞，如同仙女的彩带。<br/>　她身上的装束与人类现纪元的风格迥异，反而与凯文的服饰有些类似。乍一看上去，像是仪式用的仪袍，但关键部位又像是护具。<br/>　尤其是她头顶上竟然还顶着一轮光圈，看着就跟环形电灯泡似的。<br/>　铿惑转过身，笑了笑：“这么多身份，我该怎么称呼你？”<br/>　“随意。”<br/>　“好的，随意，这个世界已经重复多少次了？”<br/>　对方并没有因为铿惑给她随意改名而震怒，反而像是已经习惯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br/>　“最初的怀疑是在我第一次指挥女武神小队下深渊的时候，琪亚娜身上那套【圣女祈祷】激发得莫名其妙，接着我怀疑无尽深渊是活着的生物，接着就一点点收集证据进行假设和证伪，过程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br/>　“我不是指这个。”她摇了摇头，“【重复多少次】，你是怎么意识到的？”<br/>　铿惑挠了挠头，忽然间觉得琪亚娜不聪明很可能是跟她这个大姐有关。<br/>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在我直视从神胚胎的时候？”<br/>　少女继续保持沉默。<br/>　铿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个答案关系到他的后续行动，他必须问明白：“那我说的对吗？”<br/>　铿惑注视着那张与琪亚娜一模一样的脸，等待着对方的回答。<br/>　等了不知多久，一道声音才终于在铿惑脑海中响起。<br/>　“我已经说腻了，你这么聪明，自己猜吧。”<br/>　铿惑松了一口气，有这句话在，他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律者会成为人类的潜意识共同体，阿赖耶。”<br/>　铿惑的眼神有些复杂。<br/>　能够通过人类的潜意识之海屏蔽人类对于无尽深渊的研究念头，也能不露破绽地修改齐格飞给琪亚娜起名时的想法，更与人类潜意识海洋中的天宫系统有着直接联系。<br/>　与其说这是终焉律者，倒不如说是人类意识的化身阿赖耶。<br/>　但问题是，她一个律者，怎么就当上人类的潜意识之海的化身了呢？<br/>　阿赖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盯着铿惑。<br/>　铿惑继续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推论：“五万五千年前，前文明覆灭之后，你陷入沉睡，在梦里构筑了一个梦。”<br/>　“一个……崩坏没有那么凶猛，你喜欢的人都在你身边的梦。”<br/>　这一点其实在知道了面前的少女就是前纪元的终焉律者后，不难推断出来。<br/>　凡是降临的律者都有人类作为载体，那么前纪元的终焉律者也一样。<br/>　既然是原本就存在于地球上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亲人朋友。<br/>　只是……凯文从未提过他的家人，因此铿惑也在无意间忽略了这一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是凯文心理不能提的秘密。<br/>　前纪元的终焉律者，是他的亲人。<br/>　“五千年前，你梦里前文明的幸存者复苏，人类文明重新出现在地球，你梦里的人发现了世界其实是一场梦。”<br/>　“也许这里也有从神胚胎在作祟，你梦里的人不但发现了这是一个梦境，而且还连通了现实，引来了从神胚胎的注视。”<br/>　“从神胚胎惊喜于竟然还有东西可吃，由此，沟通现实与梦境的第一道【天缺】出现了。”<br/>　“你亡羊补牢，勉强挡住了从神胚胎对你梦境的入侵，但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已经被祂发现了，祂在外面摆好了刀叉。”<br/>　“所以你制订了一个计划，创造了一个【真实】的人，因为只有【真实】的人才能离开梦境，才能对现实施加影响。”<br/>　“而这个过程……难以控制结果，所以每一次当你的梦境进行到人类灭亡的时候，就会洗牌重来，从头再做一个梦。”<br/>　铿惑沉吟片刻，找到了合适的词：“如梵天一梦，但这个梦总是在不断循环，每一次都做出一些改变，直到找出你想要的那个结局。”<br/>　想到这里，铿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重复了多少次？我是第几次来到这了？”<br/>　说完了自己的推理，铿惑等着阿赖耶点头或是回答。<br/>　可阿赖耶还是没有回答。<br/>　“你头顶上的光圈儿挺好看的。”铿惑感到了一丝尴尬，转移话题。<br/>　没成想，阿赖耶竟然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哦。”<br/>　“能摘下来吗？”铿惑问出了一个许多人都想问的问题。<br/>　阿赖耶反问：“想要吗？”<br/>　铿惑愣了一下，疯狂地摇起头来：“不，我不想。”<br/>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想要一个。”虽然没有正面给出铿惑想要的答案，但阿赖耶从侧面肯定了铿惑的疑问，“但我没给你。”<br/>　这个梦境世界果然轮回过不止一次。<br/>　她在实验，寻找一个能获得胜利的结局。<br/>　“为了胜利，这个梦境重复了多少次？”铿惑继续追问。<br/>　“一个长到我懒得说的数字。”<br/>　铿惑顿了顿，大概明白了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凯文在第十一个景观区里，你能把他安全送回地球吗？”<br/>　“不能。”阿赖耶给出了铿惑预料之中的回答。<br/>　如果她能，她早就在铿惑刚进入无尽深渊的时候把他拽到酆都了，哪还用这么费劲。<br/>　铿惑问出了自己的核心问题：“这个世界不是你的梦吗？你在自己的梦里还不能为所欲为？”<br/>　阿赖耶沉默片刻：“从神胚胎的力量已经从现实入侵了梦境，黄泉路本不应是这样的，它本是……总之，它本不应该有崩坏侧的生物在里面，可随着从神胚胎的侵蚀，我已经失去了对黄泉之路的掌控力。”<br/>　“另外，越是真实的【梦】，就越要讲究逻辑，越要符合创造它时的规则。如果我随意破坏规则，梦境会立刻扭曲，到时候发生什么都有可能。”<br/>　“哦……”铿惑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点了点头，“怪不得会有律者幻影存在……这么说来，那些律者确实也是现实中存在的，只是把力量渗透进了你的梦境？”<br/>　阿赖耶好不容易才说了两句话，这下子又没声了。<br/>　铿惑叹了口气，伸手在阿赖耶面前挥了挥：“喂？在吗？”<br/>　阿赖耶的视线稍微偏移了一下，十分不情愿地嗯了一声。<br/>　这个问题她已经答腻了。<br/>　铿惑思忖片刻：“……问个问题，过去的梦境轮回里，我到底来了多少次？”<br/>　“多到我已经把你想问的问题回答腻了的地步。”<br/>　铿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每次都问一样的问题？”<br/>　阿赖耶十分认真地点头：“嗯，而且每次问的问题都会在原来的基础上变多，回答起来用的字数也很多。”<br/>　铿惑眉头一皱。<br/>　铿惑恍然大悟。<br/>　“那要不这样，你一口气把之前轮回里我问题的答案都说一遍，反正你都说腻了估计连答案都背下来了……”<br/>　“……我可以简略地说。”阿赖耶似乎是有些心累，“大体上跟你的猜测差不多，只有细微的区别。”<br/>　她可以用以前那种biu的一声就在人脑海中浮现出画面的方法把答案告诉铿惑，但她没有这么做。<br/>　所以铿惑也没有点破阿赖耶想要跟人多说说话的小心思——毕竟凯文也这样，看起来高冷，实际上用补习历史的借口说话是一种很蹩脚的掩饰。<br/>　“崩坏是崩坏，从神胚胎是从神胚胎。崩坏本身是一种筛选机制，而从神胚胎和世界都是这个筛选机制下的元素，而崩坏是直属于虚数之树本身的机制。”<br/>　“从神胚胎可以通过物理法则的侵蚀将一个具备完整物理法则的世界同化，而世界也可以使用反击的方式干掉从神胚胎——虽然我到目前为止并不知道有什么方式能干掉祂，因为祂是概念与信息的聚合体。”<br/>　“换句话说，从神胚胎可以把人类筛选掉，反之亦然。”<br/>　“这是第一点。”<br/>　“第二点，现实世界依旧存在，只是从神胚胎判定中的人类文明已经灭亡。人类的肉身消失之后，本应归于源初的【相】残存。这导致人类的潜意识之海没有立刻消亡，而我在那个时候继承了它。为了维持住它的存在，我才在梦里构筑了这个世界。”<br/>　“简单来说，现实中的地球还存在，但上面没有人类。”<br/>　“只是我的梦境覆盖了现实，你可以认为现实中的地球不存在了，也可以认为它被按下了暂停键存放在一个地方。”<br/>　“而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梦境，所以能重置梦境中的时间轴，并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轮回。”<br/>　“因为现实世界被【覆盖】，因而陷入凝滞，继而时间轴也被固定。在我的梦醒之前，我们被牢牢地固定在虚数之树时间轴的某一段中，不断地随着我的梦循环。而因为这只是我的梦而非真实的世界，所以并未因此诞生相应的平行世界。”<br/>　“因为梦是虚假的，所以它可以随时推倒重来；但我的梦又是真实的，所以才会在时间轴上以错误的方式循环。”<br/>　“用比较容易理解的话来说，此刻的现实世界里，可以是前纪元的毁灭只过去一瞬，也可以是在前纪元毁灭五万五千年后。”<br/>　“第三，我可以稍许地影响从神胚胎的入侵，也能够稍许地影响人类的潜意识之海，因为我既是律者，也是人类的潜意识共同体。但反过来，我既不能完全无视从神胚胎对我的影响，也不能让人类灭亡。”<br/>　“我无法与祂正面对抗，因为我是祂的律者；祂也不能越过我向这个世界投放更多的力量，因为我的存在已经挤占了祂大量的资源投放额度。”<br/>　“这就是你没有直接出手抵抗从神胚胎入侵的原因？”铿惑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点。<br/>　阿赖耶的神情很平静：“这是已经几乎成为了真正从神的胚胎没能一波把这个世界吞噬的原因。”<br/>　铿惑听懂了，因为某一个更高位的规则存在，所以阿赖耶与从神胚胎之间保持了脆弱的平衡，互相限制，互相制衡。<br/>　而实际上，吞噬过十三个世界的从神胚胎在体量上应该远大于阿赖耶才对，两者之间的平衡应该更多的是建立在虚数之树的规则上。<br/>　可哪怕在这规则之下，优势方与劣势方也分外明显。<br/>　世界吞噬者VS星球毁灭者，这PK结局一眼就能看出来。<br/>　“我明白了。”铿惑微微点头，记下了这点。<br/>　“现纪元的第二次崩坏里，那四颗律者核心是我给她的。”阿赖耶继续补充，“因为你在之前的轮回里也提出了神之键阁的概念。但很可惜，绝大多数还没等实施，梦就不得不结束了。”<br/>　铿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你对神之键阁怎么看？”<br/>　“从神胚胎的弱化版。”<br/>　……<br/>　铿惑沉默片刻，像吃糖豆一样往嘴里又塞了几颗崩坏能结晶。<br/>　【弱化版】听起来跟正版区别不大，但战斗力差1000是弱化版，差100000也是弱化版，两者不可同日而语。<br/>　“等等，还我有个问题。”铿惑举起了手，“你在过去的轮回中见过我几次？”<br/>　“……八次。”<br/>　说着，阿赖耶的身旁浮现出八颗一模一样的透明晶状体。<br/>　八颗……【刃之核心】。<br/>　铿惑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一幕比刚刚看到的特制烟熏铿惑火腿还要惊悚。<br/>　他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定自己身上没缺啥东西：“这是什么意思？”<br/>　“你过去的遗留。”<br/>　“所以？”铿惑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有些刺激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所以你叫我来是……”<br/>　阿赖耶一本正经：“让你继承你的遗产。”<br/>　“……”<br/>　一种自己想吐的槽被对方先吐了的感觉从铿惑心中涌起。<br/>　阿赖耶补充道：“以前每一次你都是这么说的。”<br/>　铿惑又一次抓到了重点：“过去轮回中的我见了你八次，身上的都是刃之核心？”<br/>　阿赖耶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这说明你是天生剑人。”<br/>　铿惑沉默片刻：“这也是过去轮回里的我说的？”<br/>　阿赖耶点了点头。<br/>　怎么回事！这种槽都被过去的自己吐光了而且吐槽的还是自己导致想反驳也没有办法的感觉！<br/>　而且自己阴阳怪气自己是怎么回事？<br/>　再度沉默片刻，铿惑问起了下一个问题：“他们都失败了？”<br/>　“失败了，但刃之核心留了下来。”<br/>　“这样啊……”铿惑低声笑了笑，“这么说来，我们应该是挺熟的。”<br/>　“不熟。”阿赖耶否定了铿惑的话，“我们是第一次见面。”<br/>　铿惑懵了一下，又仿佛醒了一下，眼神愈发复杂起来。<br/>　这句话的重量比铿惑预想的还要重。<br/>　“他们都叫铿惑？”<br/>　“四个叫铿惑，两个叫季忍冬，一个叫……”<br/>　“够了。”铿惑叹气，摆手，“不必再说了……你让我来这，是希望我做什么？总不会是想让我干掉从神胚胎吧？”<br/>　阿赖耶的视线从铿惑身上挪开，走过他的身侧，向那棵参天巨树走去。<br/>　“我的梦从某种意义上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覆盖掉现实世界。”<br/>　阿赖耶站定，转身看向铿惑。<br/>　“我们战胜不了祂，这是大前提。”<br/>　“但如果你能斩断祂与这个世界的连接，我就可以带着梦逃跑。”<br/>　“然后呢？”铿惑的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猜测，低声询问。<br/>　“……用梦境真正地覆盖掉现实。”<br/>　“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