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立刻甩出了瞒天过海技能卡。
周围响起了此起披伏的语气词和各种各样的异常动静,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一时失语。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你们家有一只柔弱可爱的小猫咪,养了十年了,去亲戚家住两年,一回来,变成了一条狗!你能接受吗?
不能吧?他们也不能。就算技能卡叠加得再多,那人也有脑子啊,男就是男,女就是女,鹿家人还是很难接受他们记忆里娇花照水的小娘子,忽然就变成男的了。
“你……你是男儿身?”叔公怀疑人生中。
“如假包换。”鹿鸣确定道,“我们移步说话,我可以脱衣验证。”
“你……你父亲从来不曾说起过……他何必瞒我们呢?”叔公百思不得其解。
鹿鸣就把“先天不足道人谶语”的玄学借口抛出来,圆了这个漏洞。在任何时代,玄学总是很唬人的。鹿鸣那个时代,她出去旅游的时候,还要进财神庙虔诚地拜一拜呢。
“道长说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会招致灾祸,是以父亲不得已而为之。”鹿鸣一本正经。
叔公捋了捋洁白的胡子,努力接受这个震碎他三观的事实。“那、那你……你跟你三婶婶去内间,她早年是医女,略通岐黄,她若说是,那便是了,其他人不得再有疑问。都听清楚了吗?”
“孩儿谨遵教诲。”×N
家风是真的不错,鹿鸣挺满意。她跟着医女三婶婶走进了无人的内间,绕到屏风后边。
三婶先仔细看了看鹿鸣的脸、身材和骨架,又把了把脉,从左手把到右手,又从右手把到左手,匪夷所思:“你从前一年总得病几次,吹个风都得染风寒,我给你看过多回,明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家。怎么,现在却不一样了呢?”
“呃……”医生不太好糊弄啊,鹿鸣胡扯道,“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吧?总有很多人和医书上写的不一样,对吧?兴许我就是很特别?”
三婶婶犹豫道:“你还是得褪去衣物,我才能确定此事。兹事体大,我不能轻率下决定。”
“我明白。”鹿鸣宽衣解带,她不熟悉这个时代的服装,落在长辈眼里,倒像是没有自己脱过衣服。——很合理,通常来说鹿鸣都有侍女。
瞒天过海的技能卡笼罩着她们,少年修长的身形暴露在医女面前。她点了点头,神色复杂:“转过身去。”
鹿鸣乖巧转身,把后背对着她。
“……好了,穿好衣服吧,别着凉了。这两天倒春寒。”三婶婶认真和记忆比对着,再三确认,和和气气道。
【过关了?】
【过关了。】李世民笃定,【她是医女,熟悉病人身体的细节。你本来就是鹿鸣,身上总有胎记、痣或是其它什么标记,你自己看不到,医女总是记得的。】
【那就好。】鹿鸣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医女长辈给她作证,这个性别和身份问题,就算解决了。这也就意味着,她从此得扮演一个男性的身份,她所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是基于男性的社会性别上。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她丢掉了一部分真实的自己,向男权社会低了头。归根结底,是她太怯懦了。
【其实等你稳住局势了,再恢复女装,也无人敢说什么。】
【并没有被安慰到,感觉好遥远啊。】鹿鸣闷闷不乐。
【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三婶婶向众人宣布了结果,全场哗然。叔公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肃静,灵堂喧闹,成何体统?此事就此揭过。”
又对鹿鸣嘱咐道:“——既如此,晚间辞灵摔盆科仪诸事,你要多尽心。你年纪轻,不晓事,叔伯们会提点你的。”
他温和的语气骤然严厉起来,对着众人振声道:“此乃危急存亡之时,鹿家灭族事小,九江四十万军民,绀州上百万生灵,都寄托于我等的肩膀上。谁要是在这时候再生起阋墙之心,我必然亲手将他逐出鹿家,族谱除名,以儆效尤!”
众人唯唯诺诺,唯有一人反驳:“太爷爷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孙儿并无异议,也无意与小……小叔叔相争。只是孩儿有一事担忧,不吐不快,还请小叔叔多多包涵。”
【又是他。这辈分让我理一下,也就是说这骄傲的战斗鸡是我侄子?我辈分这么高的吗?】
【大概两代都生得晚。别打岔,听他怎么挑衅。】李世民又开始看热闹了。
“洗耳恭听。”
“不敢。冲之冒犯了。”这人假惺惺地说了句“不敢”,就开始叭叭叭一顿输出了。“太爷爷方才说,此乃危急存亡之时,冲之万分赞同。只是越是危急关头,越要三思后行,绀州生灵倒悬,水深火热,需要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来主持大局,才能安抚人心,团结上下,死守九江,以解危局。诸位以为冲之所言对否?”
【他说的其实有道理哎。】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李世民摇头,【听他胡扯,死守什么死守,总共半个月的粮食,我要是敌人我就围它半个月,什么也不干,就跟你耗着,耗到你弹尽粮绝,拖都拖死你。再抓一些附近城镇的老幼妇孺,每天推到阵前,射杀给城里人看……一个一个杀,让他们的哭声一直环绕在城门口。更甚者,烧一口大锅,把俘虏煮了分食……】
他没有再说下去,眼底是森然的怒火,跳动着,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老大?】鹿鸣弱弱道。
【没事,一些陈年旧事罢了。战场就是这么个地方,不是写写文章,谈谈阵法,好像自己博古通今,就能所向披靡似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稍有不慎,就是马革裹尸。你这个大侄子,大约没上过战场,下次你记得带上他,让他见识见识。】
【老大,我也没上过战场。】鹿鸣苦笑。
【你会习惯的。】李世民的声音温和下来,【唯有霹雳手段,才能保菩萨心肠。灭掉这些叛军,你才能保住整个绀州。孰轻孰重,你明白的。】
【……我明白。】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鹿鸣沉声道:“冲之是信不过我?”
表字冲之的年轻人直言不讳:“小叔叔从小到大,连兵书都未曾看过一本,所拿过的最重的东西大约就是一盏琉璃灯,我们要如何信你?”
“麻烦诸位,谁给我取几张弓来?”鹿鸣微微一笑,开了外挂,就像小智丢出了皮卡丘一样。
【上吧,老大,看你的了。请务必闪瞎他们的钛合金狗眼。】
少年从容不迫地卷了两圈袖子,露出苍白的手腕,骨节伶仃,实在纤细。
【这也太瘦了,不行,得好好吃饭,长得高高的,拒绝白幼瘦,从我做起。】
【安静。】
立时便有好奇的族人差了孩子去拿弓箭来,有一个垂髫幼童拿错了,还哼哧哼哧地抱着一把长剑。
“我们换个开阔的地方。”李世民颠了颠每把弓的重量,熟练地选了一把趁手的,提起箭筒。叔公率先而行,带众人到了一处能施展得开的地方。
“诸位可看到墙头的杏树了?枝头鼓了一朵花苞。”少年指着远处的围墙,众人定睛一看,纷纷点头。
“哪呢,我怎么没看到?”拿错剑的幼童跳了起来,被他父亲抱了起来,喜道,“我看到啦,杏树要开花了!”
素衣的少年身姿单薄,仿佛一棵迅速抽条的嫩竹,虽然长的太快,风雨太大,仍然挺拔沉稳,自有一番云淡风轻的气度。
他向后退了十步,又退了十步,一直退到百步的距离,才娴熟地搭弓拉箭,对准柳树的方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在众人眼中留下了一道灰黑色的残影,等有人意识到箭已经射到了墙外时,那朵杏花的花苞也消失不见了。
叔公派惊骇的冲之去取了墙外的箭,结果他空手而回,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小叔叔的箭射中了杏花,扎进了后面的柳树里……拔不出来了。”
没人笑话他前倨后恭,只有春风拂过这片空旷的庭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简单,我再把刚才那支箭射下来就是了。”少年言笑晏晏,举重若轻,又是迅捷的一箭。“好侄儿,这次你可以取两支箭回来了。我这次力道轻了一点,不会再扎穿那根树干了。”
【老大请收下我的膝盖!】鹿鸣拼命给他鼓掌,呱唧呱唧呱唧,手都拍红了。
呆若木鸡的众人总算回神,赞不绝口,文采斐然,分分钟能写出一篇《神射手赋》之类的东西。
“诸君可还有异议?”少年把被弦勒得微颤的手藏到身后,互相交握,面不改色。
【肌肤太娇嫩了,割手。这样不行。】
【哦哦,明天就开始军训!】
鹿家,再也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了。
“好,接下来,整个九江城,从即日起,听我号令。”少年清脆的声音有条不紊,毫无一丝一毫的紧张和恐惧,“坚壁清野,以攻为守。”
比起守城,他更喜欢进攻。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不就达到了守城的目标吗?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