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彻说完这些话,这才从阶上走下来。朝着大殿外朗声道:“奎甲,准备了......”

众朝臣正吓得两股战战,不解其意。

却见黄奎甲“喏!”了一声,朝身后一招手。

但见他身后转出十几个甲士,怀中皆抱了如酒缸一般的东西,只是要比寻常酒缸要大上许多。

那些甲抱着这些大缸,走到诸位朝臣面前用力的放在地上,然后右手一挥,“嘭——”、“嘭——”、“嘭——”的声音响彻大殿。

众朝臣还未反应过来到底是要干什么,便觉得满殿香气四溢,端的好闻。

原是胡麻酱和香油蒜汁的香味飘了出来,只这一下,还真有不少人觉得自己真就有些饿了。

萧元彻这才哈哈大笑道:“来呀,给诸位大臣每样各来一盅!”甲士皆用大勺给殿内大臣将胡麻酱和蒜汁各盛了一盅。早有人摆好了桌案,那些甲士将这满满两大盅酱汁放在桌案上,这才退下。

萧元彻接过黄奎甲端来的那两盅,走到晋帝刘端面前。

骇得刘端嘴唇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后靠去。

萧元彻倒是笑容可掬,将这两盅轻轻的放在晋帝桌案上,朝着晋帝淡淡一笑,这才又走了回原位。

朝臣们低头看了这两盅里的东西,蒜汁他们认得,那黄澄澄、黏糊糊的玩意是什么,虽然闻起来很香,但那卖相实在倒胃口,有些人已然用官袖掩了口鼻,眉头紧皱。

孔鹤臣等清流众臣看了一眼这两盅,更是面露愠色,那黄澄澄的玩意,他们多少知道,似乎是胡麻磨成的酱,可是这司空口口声声说请朝臣用膳,合着就只是胡麻和蒜汁?

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

这萧元彻安得什么心,这是将满朝大臣和天子当猴耍不成?

饶是很多朝臣皆面露愠色,然而实在畏惧萧元彻的权势,竟不敢发作。

只有晋帝刘端,鼓了鼓气,颤声问道:“萧爱卿,莫不是就请大家用这些东西么?”

萧元彻仰天大笑,却不回答。

忽的,他又是朝着殿门外“啪啪啪”连击了三掌。

但见殿门处,七八个甲士用架子抬来一口巨大的釜,似乎很沉重,这七八个甲士皆是壮汉,饶是如此,一边抬着走,一边还喊着呼号。

那釜大的出奇,锅身五人难以合抱。

更奇怪的是釜中有一个巨大的圆锥物体从锅内伸出向上,高度有半个成年人那么高,釜左右还各伸出两只大耳朵一样的铁把儿。

但见这些甲士使了好大力气将这大釜抬到龙煌大殿正中处,这才撤了架子。

那大釜搁在地上,发出“嗡——”的沉闷声响,好像撞钟一般。

众朝臣脸色变更,有人已切切私语起来。

这么口奇形怪状的大釜,与当年王熙烹杀大臣的大釜相比更是不遑多让啊。

晋帝刚想发问,却见黄奎甲单手提了一只巨大的铜壶从大殿外再次进来。

那铜壶只壶嘴都三尺老长,看起来十分沉重,可是黄奎甲只用单手,似乎浑然不觉有多重。

但见黄奎甲走到这口大釜前,将铜壶一顺,朝着釜内中去。

哗哗的声音直响。

众朝臣看时,竟是生水,再无他物。

黄奎甲身后又转出四位甲士,各拿稍小铜壶同时向釜中中倒水,哗哗之声,壶中水呈柱状洒下。

还竟有些好看。

整整五大壶水,全部倒灌进去,那釜大概也有了八分满。

黄奎甲等人做完这些事情,这才朝着萧元彻一躬。

萧元彻淡淡点了点头。

却见又有甲士各怀抱引火之物皆放于大釜之下。

黄奎甲这才高喊一声道:“点火——!”

引火之物被点燃,瞬间烈焰飞腾,少顷,整个大殿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所有臣工皆鸦雀无声,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有些朝臣已然大汗不止,脸色惨白,坐卧不安,要不是惧怕那殿外一百名长矛甲士,怕是早已哭喊着逃去了。

萧元彻立在一旁,

眯缝着眼睛,冷眼旁观,见这些朝臣神态各异。心中暗自好笑。

又过一会儿,那釜中中水已开始沸腾了,发出咕咕嘟嘟的声音。但见釜中水沸如潮,翻涌不止,水汽茫茫。

整个龙煌大殿均被水气笼罩,恍惚间仿若天庭。

早有朝臣已近崩溃,竟跳将出来,失声痛喊道:“莫不是司空要学国贼王熙,当着天子的面,烹杀朝臣么?”

萧元彻冷冷的看了这些快要被吓疯的几位,眼中带了些许嘲弄,一字一顿道:“诸位平时不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今日不过是看了一场生水煮沸的戏,怎生如此狼狈?”

他脸上倒也无愠色,转头对黄奎甲道:“奎甲,请着几位大人,在桌前安坐!”

“喏!”黄奎甲应了一声。向立在身后的甲士又摇了摇指头。

那些强壮甲士不由分说,闯过桌案,将这些吓破胆的朝臣按在座位之上。

这下这几个朝臣像是被宰杀一般,嚎叫不止。

萧元彻忽的使劲咳了一声,那几个正自嚎叫的大臣立刻就如被人掐了脖子一般,顿时鸦雀无声。

萧元彻这才笑吟吟的朗声道:“诸位不要害怕,圣上在此,萧某乃大晋司空,岂学那倒行逆施的国贼王熙?萧某说过,要请大家吃饭,这只是烹制美食而已,诸位这般做派,可是有些失仪啊!”

他虽这样说话,神情又不似作假,只是这些朝臣真信他的屈指可数。

见水已煮沸,萧元彻这才又三击掌,他每击一掌,下面朝臣尽皆是一个哆嗦.......

但见殿门前转出十名甲士,各自托了一个大盆,朝大釜前走去。

那大盆之中竟全部是被片成一片一片薄薄的肉片,然而肉色上乘,鲜嫩无比,肥瘦相间。

十名甲士在锅前站定,黄奎甲这才大喝一声道:“倒哇——!”“哗——”的一声,

十名甲士将这十大盆肉全部倒入了这翻滚着白水的大锅之内。

那肉在锅中上下翻了几下,肉色已变。

萧元彻瞥了一眼知道,肉已经熟了。

这才颇为豪爽的哈哈大笑道:“涮的时间刚好,美味已经做好了!”

说罢,环视大殿臣工一圈,淡淡道:“不知哪位公卿大臣先来尝一尝啊?”

萧元彻这般连问三遍,满殿朝臣皆将头一低。竟是无人应答。萧元彻这才眯着眼睛朝众朝臣看去,眼神落在谁身上,那人便身体一抖。

萧元彻一甩袍袖,哈哈大笑道:“既然无人愿意来尝,那萧某便做这第一个试吃之人罢。奎甲!”

但见黄奎甲应声而动,忽的从身后抽出两支巨长箸,自釜中夹了几片肉,然后转身恭敬的放入萧元彻手上的胡麻酱盅里,朗声道:“司空请用!”

萧元彻真就不顾朝臣眼光,拿起手中细箸将肉夹了起来,在胡麻酱中涮了两下,放进嘴里,顿觉肉香入喉,确实痛快。

“好肉!”萧元彻哈哈大笑,将剩余的肉尽数夹起,全部放进嘴里,双眼微闭,神情极为享受。

萧元彻吃完,又命黄奎甲盛了一些肉放在另一盅内,然后端起来,一转身缓缓朝晋帝刘端走去。

那刘端坐在龙椅之上,竭力的保持着天子的颜面,饶是如此却已然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齐世斋忙挡在前面,朝着萧元彻一笑道:“司空大人且慢,圣上进膳,当老奴先尝了的......”

萧元彻脸色一寒,冷声道:“齐常侍是疑我这膳中有毒不成?”

齐世斋忙一躬道:“岂敢岂敢,司空大人误会了,司空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老奴怎会这么想呢?只是,依照规矩......”萧元彻未等他说完,便不耐烦道:“既然未见疑,那便一旁自便......”

说着,只朝着齐世斋一甩袖子。

那齐世斋倒是有些老迈了,被他这猛然一甩,差点一个趔趄,向后倒退,差点就没站住。

萧元彻将这盅涮肉端到晋帝刘端近前,眼神灼灼的看着他,缓缓道:“臣萧元彻,恭请圣上用膳!”

刘端面露难色,想拒绝却又不敢,正自骑虎难下之际。

那清流领袖孔鹤臣这才缓缓走出来,面带愠色,看了一眼萧元彻,出言斥道:“萧元彻,你乃人臣也!当众如此做派,有辱斯文!有辱朝廷体面!更威逼天子,实是其心可诛!”

萧元彻眼中怒色转瞬即逝,心中明白,这老家伙又在故意激怒自己,让自己大怒之下,把他杀了。

我萧元彻岂能上你这当?我若杀了你,岂不坐实了你方才扣过来的几顶大帽子?又与那王熙何异?

想死,以后再说吧......

萧元彻还未说话,一旁黄奎甲便大怒,拿着手中那大长著就要砸去道:“老猪狗!尔敢!......”

萧元彻冷芒一闪,面色一沉,朝黄奎甲喝道:“天子当前,孔大人又是当朝大鸿胪,国之名士,你这莽夫怎敢放肆?还不给我退了下去!”

黄奎甲这才一窒,收了那“凶器”,向后退了两步,那看向孔鹤臣的眼神,依旧带着浓重的怒气和杀气。

萧元彻这才淡淡一笑,对孔鹤臣道:“孔大人,用个膳,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何必如此?你是不知道这是有多美味!”说罢,他又带着揶揄的神色道:“孔大人,可要记住你这些话,待一会儿,你可是要后悔的哦!”

晋帝刘端毕竟还是天子,总是有些骨气,他这才装作镇定自若,声音竭力保持平静道:“既然萧爱卿尝过了,朕就也来尝一尝,怎好辜负了司空一副盛情呢......”

但见刘端双手不住颤抖,半天才拿稳筷子,夹了一片肉,哆哆嗦嗦的在胡麻酱盅和蒜汁盅间来回摇摆,犹疑不定。

萧元彻瞥了一眼,忙道:“臣觉着,胡麻酱更好些!”

晋帝刘端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方道:“既然,萧爱卿推荐,那朕就试试这胡麻酱吧!”

那晋帝刘端只得一咬牙,将肉在胡麻酱里涮了两下,把眼一闭,送肉入口中。

只是,刚入口,他忽的竟眼睛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般,腾站了起来,面有喜色,脱口大赞道:“好吃!好肉!妙极!好美味!......”

说着,看着眼前的萧元彻,竟觉得他这会儿倒有些亲切了。

他这才出言笑道:“司空,萧爱卿,诚不欺我!”

这话一出,阶前齐世斋,阶下全数臣工皆一脸愕然。

那刘端风卷残云,将这一盅肉吃完,便催促齐世斋亲自下去给他盛肉,见肉来了,竟又迫不及待的拿起箸吃了起来。

一来二去,顷刻间三盅下肚。

齐世斋这才打消了方才的惊疑,看来果真是好膳食。

见刘端吃的全然不顾天子威仪,忙笑着道:“圣上,圣上慢些用......”

那刘端边吃边赞:“果真是好!香!真香!”

萧元彻见刘端这副模样,哈哈大笑不止。

众臣工见天子竟如此享受,这才皆放下心来。

尽跟着呵呵陪笑起来。

萧元彻这才志得意满的看了满殿朝臣一眼道:“如何,萧某早说了,的确是请大家用膳来着......”

晋帝刘端边吃边点头道:“是也!是也!卿等也快尝尝看呐!......”说着又低头大朵快颐起来。

萧元彻这才吩咐黄奎甲,招呼甲士给朝臣们分肉享用。

朝臣们刚吃一口,便觉腹脏生香,原本深冬,殿外又是厚厚的积雪未化,吃了这肉膳,顿觉浑身一股暖意升腾,极为舒坦。

美味无比的赞叹之声此起彼伏,朝堂上朝臣各自埋头苦干,吃了个热火朝天。

干饭人,干饭魂!从古至今皆如此......

萧元彻不动声色的转到孔鹤臣近前。

孔鹤臣正在大朵快颐,恍然不觉。

萧元彻这才附在孔鹤臣耳边,低声揶揄道:“鹤臣,如何啊?方才不是挺不愿意的么?”

孔鹤臣老脸一红,却仍旧手上不停,夹了肉边吃边道:“鹤臣平生从未吃过此等美食!先古圣人云,三月不知肉味!鹤臣吃了这肉,大概其余的肉食果真三月无味了吧!”

萧元彻捧腹大笑。

阶下朝臣,见这两人谈笑自若,心中都暗道,这俩明争暗斗的主,怎么突然关系这般融洽了。

果然,没有什么事是一顿涮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吃货大神们,诚不欺我!

众臣工一个时辰有余将那二十只羊全数消灭。

谁说大晋战斗力差的,这不挺强的......

各个吃了个沟满壕平、肚子溜圆。有几个没出息的还直打嗝。萧元彻见众臣工吃的差不离了,这才命人将残席撤下。

龙煌殿这才恢复了该有的弘大庄严样子。

晋帝刘端脸上早已一片轻松,竟主动开口问道:“萧爱卿,这是什么肉,竟然如此美味!”

萧元彻捋了捋长髯,方才不紧不慢道:“这肉乃是小山羊肉,这种在釜中涮后蘸料盅的吃法叫做涮羊肉。”

刘端一脸的难以置信道:“萧爱卿又说笑了,那羊肉可是东北蛮夷苦寒之地,靺丸部族的吃食,咱们大晋向来是不屑吃的......”

萧元彻一笑道:“圣上,那是咱们之前不知道,现在吃了感觉着如何?”

刘端点点头,赞叹不已道:“原以为羊肉最为腥膻,可这涮羊肉却没有,味道又保留了食物原本的鲜美,实在美味,之前那些羊老死深埋,实在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他又朝萧元彻点头赞道:“萧爱卿在膳食上也是一位大家啊!”

萧元彻这才一躬道:“圣上抬爱了......这美膳食可不是臣发明的!”

刘端闻言疑惑道:“哦,那是何人,竟有如此妙手烹制之法?”萧元彻正好顺水推舟,演了这一出戏,一是要试试这些朝臣的反应,为了方便行事,萧元彻告知徐文若、郭白衣等今日皆告假。二是真就是为了给苏凌打个旗号出来。

萧元彻忙朗声道:“在京都龙台朱雀大街西边,有家杜记羊肉馆,里面有个叫苏凌的,这涮羊肉便是出自他手......”

他这句话,下面的朝臣可都暗暗记牢了,很多朝臣都在想明日,不!散朝,散朝之后就立马去尝!

刘端点点头,似有所思道:“苏凌?这名字似乎哪里听过,好生熟悉啊!”

齐世斋在一旁提醒道:“圣上,此人便是那晚救驾之人啊!......”刘端这才猛然记起,重重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他,这苏凌是个人才,不仅临危生智,武艺精通,竟然还做得这一手的好膳食!”

阶下早有臣工出班奏道:“圣上,臣闻听那苏凌不仅如此,更是一杏坛妙手,他乃是神医张神农之徒,在京都开了间医馆,他还自制了一种妙药,名曰冷香丸的,服之有驻颜之效,久之浑身还有淡香.......”

刘端闻言,饶有兴致道:“果真如此?萧爱卿可有这冷香丸么?”

萧元彻知道他这是向后宫那些求药,便一笑道:“圣上若需要,此事包在臣身上,我散朝后就去办,最晚明日,便送百颗到宫里来!”

刘端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便有劳萧爱卿了!”

萧元彻这才微微拱手道:“为圣上出力,乃臣的本分!”

刘端点点头又道:“这涮羊肉,宫中御膳房可没一个会做的,若以后朕想吃,可否诏那苏凌进宫来做?”

萧元彻点点头道:“这却不是难事......”

一场颇为意外又颇为融洽的朝会就这样结束了......

散朝后,萧元彻回到司空府,将此事讲给郭白衣和徐文若,郭白衣笑的直不起腰,徐文若也只得淡淡陪笑。

萧元彻又道:“白衣,多派人手去那馆子里,估计以后苏凌闲不住了......”

自此之后,杜记羊肉馆生意蓦然火爆,每日开门至歇业,皆是座无虚席,许都名吃的名头也开始传扬了出去,便是许多外地人也慕名前来品尝。

苏凌在厨子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又搞了羊肉炖锅、扒羊肉、烤羊肉串等等新菜。

那杜恒这掌柜真就甩手,除了数银钱的时候亲力亲为,哈哈傻笑到深更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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