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彤见傅筠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袖中的手死死地扯住帕子,眼里噙着羞耻且委屈的泪,刹那间落下来。
她被送来上京时,父母对她寄予厚望。原先唐家还算是风光,这些年来渐渐没落,他父亲勤勤恳恳做官,如今年过四十了也仍只是个五品同知,离一州知府也就差临门一脚。而这一脚,全部人都寄托在她身上。
再有,她是真心喜欢傅表哥,从在家中见到他画像时就已心动。
彼时画像上,少年一袭红衣骑在马上,手中挥着银色长杆。他身姿矫健,笑得恣意张扬,眉眼间俱是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
那一幕,也正是傅筠十六岁打马球,一笑惊艳上京城。后来有人将其画下,许多贵女都私下买来藏入闺中。
她也得了一幅,保留至今。
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天边倏地炸开一束烟花。唐月彤才惊醒过来,赶紧用帕子擦干泪水,转身离去。
将将走出路口,迎面就撞上个硬邦邦的胸膛,唐月彤大惊。
谢渊低头瞧着人,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姑娘且当心看路。”
唐月彤福身一礼:“见过四殿下。”
谢渊上前一步,将她扶起:“你是哪家姑娘?”
唐月彤不知这人为何这样问,她抬眼看去,愣了下。
四殿下竟目色温柔地看着她,像是对她一见倾心的模样。唐月彤低下头,回道:“靖国公府的表小姐,姓唐,名月彤。”
谢渊低声说了句:“好名字。”
唐月彤脸颊有点烫,再次福身行了一礼,而后告辞离开。走了老远,婢女在身旁小声说道:“小姐,四殿下还站那瞧着您呢。”
唐月彤心猛地一跳,悄悄转头看去,果真见四殿下正含笑看着她。
她羞臊地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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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葭瞧见傅筠朝她这边望了眼,而后就突然不见了身影。
“啧啧,也不知是谁人,竟敢在宫里公然幽会。”裴诗瑶问虞葭:“那两人你可认得?”
虞葭顿了下,摇头说不认识。
“也是,”裴诗瑶道:“今日宫宴来了这么多人,莫说你不认得,我也认不全呢。”
“走,咱们过去,烟花马上开始了。”裴诗瑶挽着她的手走出花树。
两人来到桥边,但这里已经站了许多人。裴诗瑶四周望了下,对虞葭道:“葭葭姐姐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位置。”
“那你小心点。”
“不怕,”裴诗瑶道:“这是在宫里呢。”
她提着裙摆跑出了虞葭视线。
虞葭站在一旁,四周都是不认识的人,有宫女,也有一些夫人小姐们。没过一会儿,有个宫女过来,说道:“三姑娘,国公夫人正喊您回去呢。”
这个宫女虞葭认得,正是之前在大殿内给她端果子的,虞葭以为是母亲托她出来寻自己。便笑道:“好,我这就回去。”
“三姑娘,”那宫女道:“奴婢给您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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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筠绕了大半个湖岸到达虞葭适才的地方。
一道又一道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周遭的环境也被照得忽明忽暗。他视线寻了一圈,没见着虞葭身影。
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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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北怡院,这里是浣衣局宫人们住的地方。
其中角落的一间屋子里,灯火昏暗。屋内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两张椅子,椅子旁用布罩着个东西。
没过片刻,那布下的东西动了动,而后发出低低的声音。
虞葭从昏迷中醒来,感到四周昏暗,只隐约透过罩在头上的绸布看见外头的火光。
她嘴被团布堵着,发不出声音,手也被绑在身后。索性脚没有绑住,她动了动,用力撑着桌脚,使自己往后挪了些,靠在椅子旁。
脑子里的思绪渐渐清明后,她回想起适才的情况。
那宫女领着她才走到半路,但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觉得腿脚发软,而后那宫女扶着她继续走。只不过不是返回大殿的方向,而是去了未知的地方。
再醒来,她就在这里了,身边的婢女也不见身影。
这时,外头细细碎碎地有人说话。
“公公说要怎么处置?”
“先给她换宫女的衣裳,然后尽快送出宫。”
“为何要送出宫去?多麻烦。”
“麻烦?”另一人提高了点声音:“公公说了,可不能在宫里留下痕迹。”
“别 嗦,动作快点!”
随即,房门打开,有人走进来。
虞葭从绸布的缝隙瞧见是两个人,说话也是宫女的声音。
“她醒了么?”
“看样子还昏迷着。”
“昏迷了好,咱们先快些帮她换衣裳。”
随即,虞葭感到盖在头上的绸布被揭开,光线亮了许多。然后有人绕到后头帮她解绳子。
一人突然打断:“你疯了,松绑做什么?”
另一人道:“不松开怎么换衣裳?”
那人停了下,妥协道:“那你快点,万一她醒了可不好。”
“醒了怕什么,一个柔弱小姐还能逃出天不成。”
有人拉扯虞葭的衣裳,虞葭闭着眼,就跟昏迷似的,全身软绵绵的任由她们动作。
“刘公公已在西角门等着了,一会儿我们俩扶她出去,就说是新来的宫女身子不适。”
“好。”
听到这话,虞葭耳朵微动。同时,手上的绳子一松,她被人扶起来。
虞葭倏地睁开眼,那两个宫女吓了大跳,还没来得及喊,就被虞葭一人一脚踹倒在地。
那两人显然很是诧异,没想到一个闺阁小姐居然还会功夫。一人爬起来发狠地朝虞葭扑过来,被虞葭顺手拉着往桌子上一撞,然后那人昏了过去。
剩下一人自知不是对手,欲出门喊人,也被虞葭逮着了。她扯住绸布就往那宫女嘴里堵去,然后抬手往她后脖颈一砍。
那宫女的身子在门口软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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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筠以搜寻刺客的名义,调动锦衣卫在皇宫四处寻找。
据他估测,虞葭此时定然还在宫中。他先发制人,至少在他的人搜寻期间,背后那人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他没想到,当他赶到北怡院时,居然发现四殿下的人也在搜寻。
“指挥使大人。”有个内侍上前来行礼。
“你们在找什么?”傅筠问。
“四殿下适才丢了只猫,”那人讪笑道:“这猫是贵妃娘娘赏的,殿下令奴才们出来找。”
“哦?”傅筠道:“既然如此珍贵……”
他抬起下巴,示意身后跟着的人:“传令下去,全部人帮四殿下寻猫。”
“这、这…”那内侍笑得难看:“这等小事可不敢劳烦锦衣卫,还是奴才们慢慢找吧。”
傅筠扫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宫人还有侍卫,意味不明地笑了:“四殿下寻猫都这么大阵仗,又岂是小事。”
“傅大人!”
这时,谢渊从旁的小道走出来。他直直盯着傅筠,脸上带着笑,但笑得冰冷。
“我的事小,不敢耽搁傅大人。”
傅筠迎上他的视线,平静的眸子仿佛下了一场暴风雪,冷得毫无情绪。
“不耽搁,顺道而已。”
气氛焦灼,两人各自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片刻。
谢渊缓缓笑了。
“罢了,”他道:“一只猫而已,有劳傅大人。”
随后,他带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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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筠对皇宫熟悉,将想到的皇宫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遍,却仍是没见虞葭的身影。
他站在空旷昏暗的甬道上,闭了闭眼。耳畔还听见不远处烟火炸开的声音,以及人群喧闹。
片刻,他问:“慈恩殿那边呢?”
侍卫道:“没见裴三姑娘。”
“大人,”侍卫提醒:“裴世子来了。”
傅筠睁开眼,转头,见裴景晏正带着人朝他这边来。
“可有发现?”裴景晏面沉如水。
“她自己藏起来了。”傅筠道。
“自己藏起来?”
“是。”傅筠解释:“谢渊的人已经被我拦住,她暂时没有危险。”
裴景晏眼睫微眯,漆黑的眸子带着戾气。
“谢渊!很好!”
“我带人再去寻,只是…”傅筠继续道:“她被掳走之事不宜对外宣扬,此事,还需暗中搜寻。”
裴景晏点头:“我带人去东边。”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就各自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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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银霜,洒在屋檐上,静谧且清凉。
屋檐一半落在高大建筑的阴影处,而虞葭,正匍匐在屋脊上。她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尽量借着一根木柱挡住自己。
至于她为何会在屋檐上,那是因为――她迷路了。
皇宫太大,且又是夜间,她跑了几条路都觉得十分相似。索性就此停下来,寻了个棵树翻上屋檐。
她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地方,暗暗叹了口气。
目测距离不算近,若是自己寻过去,说不准还没到地方就被人抓了。她想了想,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哥哥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来寻的,那她就在这等着罢。
她之前光坐在这里一会儿,就有好几拨人找到下面。她听得出来,正是之前追她的那些人。
不过他们显然想不到她会躲在屋檐上,找了几遍,很快就又离开了。
夜风有点冷,一丝凉气灌入脖颈,虞葭瑟缩了下。
她又听见下头有些动静,只不过这回来的似乎是另一波人。因为虞葭听见那些人的衣裳摩挲刀柄发出 金属的响声。
虞葭屏住呼吸,很紧张,担心这些人是来灭口的。这些练家子不像那些内侍,仅凭呼吸便可发现她存在。
于是,虞葭憋了许久的气,脸都要憋红了,那些人还没走。
傅筠就站在对面的墙角下,看着屋檐上那个抱着柱子的傻瓜,眸子里溢出些无奈。
“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轻飘飘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畔响起,吓得虞葭大跳,差点就要掉下去。
还是傅筠眼疾手快捞住她。
虞葭瞧见是他,顿时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愣愣的,不知他何时来的,她居然没听到一点动静。
“你在这做什么?”傅筠问。
“等、等你们离开,啊不是,”虞葭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我不知道是你在这里,还以为是那些人。”
“哪些人?”傅筠问:“你可瞧见了?”
虞葭点头:“我只瞧见两个宫女,后来追我的那些人听起来是宫里的内侍。”
“嗯。”傅筠也没细问,毕竟事情真相如何他自己会去查。他问:“是不是很害怕?”
“没有,”虞葭摇头:“我知道哥哥会来找我。”
“那我呢?”傅筠问:“你就不信我?”
虞葭想起之前在湖畔见到的,嘀咕道:“你不是忙着幽会么。”
也不知说的话戳了傅筠的哪根神经,虞葭觉得他这会儿有点愉悦。月光下,他唇角微勾,好看得像个妖孽。
“你都看见什么了?”傅筠好整以暇地问。
“还有什么?”虞葭道:“就你跟个姑娘站那说话啊。”
傅筠唇角又勾深了些:“还有么?”
“你这是试探我?”虞葭气:“你放心,锦衣卫指挥使在宫中与姑娘幽会这种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
傅筠适才是蹲着的,这会儿,他也在她旁边坐下来。说道:“之前的不是幽会。”
“?”
“不过…”傅筠缓缓道:“我现在想跟一个姑娘幽会。”
虞葭有点不爽,问他:“那你还来这做什么,赶紧去吧。”
傅筠静静地看着她。
虞葭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眸子从最初的茫然到渐渐明白他是何意。
傅筠轻笑了下,问她:“可以吗?”
虞葭面颊微热,低声道:“不合适吧,我刚死里逃生就跟你幽会。”
傅筠从轻笑变成低笑出声,笑得胸腔闷闷地响。
“傻子。”
虞葭觉得傅筠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那个傅筠骄傲自大,如今这个傅筠温柔撩人,说的话撩得她都忍不住心痒痒的。
她想,既然月色这么好,要不……就跟他幽会试试?
等傅筠笑够了,虞葭就问:“要怎么做呢?”
傅筠目光轻缓,落在她因紧张而不住颤抖的睫毛上,而后沿着挺直的鼻梁下移,定在她红唇间。
他眸色暗了些:“兴许要做点特别的事。”
“什么事?”
虞葭懵懵的,也不知是月色醉人还是怎么了。她这会儿被傅筠这么温柔盯着,真的像醉酒了般,居然都忘记动作了。
就这么傻傻的。
看着傅筠靠近。
心想,他一个大男人嘴巴怎么红得这般好看。
傅筠眸子带着一层雾气,里头落满了星河。他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再动了动。
渐渐靠近虞葭。
“你们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下头传来,瞬间让两人清醒。双双扭头望去――
只见裴景晏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