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夜燥热难耐, 苏璃近日总是睡得不安稳,身上的薄被裹得她难以透气,迷迷糊糊间, 听见身旁低低的哼唧声音。
她侧头看去, 昏暗烛火下, 男人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忍耐什么。
她伸手过去帮他揉按额头, 男人突然睁开眼睛, 眼底十分清明,想必早就已经醒了。
“又疼了吗?”
“嗯, 为何还不睡?”
“太热,睡不着。”苏璃坐起身来,伸直双腿靠在床头, 引着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这样方便她帮他揉捏额头。
韩湘君顺着躺过去,之后闭上眼睛。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听故事,曾经在兄长的床榻上歇过一次午觉,兄长拿着书卷念给我听, 听着听着, 便睡着了。却不知为何,那故事记得格外清晰,哪怕只听过一次, 也能在多年后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那你跟别人说过吗?”
他摇头, “没有。”
“为什么?”
他紧抿着唇没说话, 苏璃也明白了,估计是不敢提起说故事的人。
“我记得那天午时的风也是这般燥热,但兄长的床榻却格外舒适, 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我从小本就不爱吃药,但因为兄长,却觉得药味是这个世间最好闻的气味之一。”
“看来你很喜欢他。”
“嗯。”
那为什么又杀了他?苏璃很想问,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韩湘君自顾自又说道:“那是我十二岁之前为数不多的与兄长的记忆。”
“为数不多?”
“王皇后并不喜我靠近他,但凡发现我们在一处,她总是会斥责我。之后,我也便淡了与兄长的往来。”他唇角勾起浅浅笑意,“但尽管如此,兄长却仍是暗地里让人将好东西送给我。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玩的东西,有时候是奇闻异事的书籍。”
“他对你很好。”
闻言,韩湘君艰难的动了动喉结,“是,他对我很好,是这个世界上唯二对我好的人。”
“唯一是谁?”
“是你。”
苏璃的心怦然一动。
床榻内,高高的帷幔透过昏暗的光线,照在男人俊朗的脸上,他眉目平静,嘴角浅笑。
“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遇上对我好的人,没想到老天待我不& zwnj;薄,有你和儿子在,我总算不是孤家寡人了。”
他缓缓睁开眼,拉起她的手放在额边,示意她继续,“苏璃。”
“嗯?”
“你可知当我第一次在军营中见到你时,是个什么心情?”
苏璃没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时在榻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扑在塌边哭得伤心,满脸泪痕十分关心我的模样,让我心里有一丝动容。当时便想,这女子虽几分妖冶,可总归是对我好的。”
“可你后来不是也没信我吗?还让人去查了我的底细。”
“你如何知道?”
“......秦忠都跟彩云说了,你当时对我做的总总事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韩湘君咬牙暗骂,秦忠那个狗东西,为讨好个女人就背叛他。
“你可不能怪他,是我让彩云去套话的。”
“你套这个话做什么?”
“记仇,想着以后一笔一笔的算账。”
韩湘君笑了,问道:“那你想如何与我算?”
“这个不能告诉你,与你说了,你岂不是有对策了,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韩湘君拂开她的手起身,“也别到时候了,就现在吧,反正你也睡不着,新账旧账干脆一起算得了。”
说着就将她摁在榻上脱了个干干净净,气得苏璃大骂他无耻之徒。
帝后两人大半夜的闹起来,没羞没臊的,倒惹得殿外的宫人们脸红不已。
......
次日。
苏璃抱着团子在廊下投喂他的小狗。小奶狗如今长大了许多,团子已经抱不动它了,但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花花。”原由是,团子之前看见小狗在草铺里打滚,树上被风吹落的花洒在它身上,团子指着它大喊“花花花花”,于是后来众人都开始喊这个名字。
花花吃得有点多,肚子圆滚滚的,吃完还舔了舔团子的小胖手,奶娘赶紧捉过去,用巾帕给擦干净。
苏璃见她紧张的模样,说道:“倒是无妨,让他多与小狗狗玩闹无碍,只是注意别吃手就行。”
“娘娘,奴婢以前在老家时,见过狗咬人的,虽是玩闹可马虎不得。”
苏璃瞥了眼还在地上打滚的花花,“狗最是忠诚的动物,也是人类的好友,若是主人待它好,它断不会咬人的。”
“娘娘说的是,奴婢见过的那只狗脏兮兮的,以前是个秀才养的,后来秀才考中举人搬走了,倒是看不起那看家的土狗来,便撂 着没管。后来村里有人想捉了它去吃狗肉,那狗都瘦骨嶙峋的,身上都没二两肉呢,可怜见的,被人一棒子敲瘸了腿,后来就变得凶悍了,逮着人就咬。”
苏璃没什么心思与她说话,她看着廊下的芍药,想着心事。昨晚上韩湘君的头疼令她担忧,如今他的头疼之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她也知道他将秦忠派了出去到处寻名医,可能否寻到,是否有把握,接下来他又该如何应对,她一个字都不敢问。
怕他也说不出答案。
如今朝中暗流汹涌,内外忧患,他忍着头疾还要分神处理这些事,所承受的压力却从未对她倾诉过,反而安慰她莫要担忧。
但怎能不担忧呢?只是不能表现出来罢了。她作为后宫之主,遇事要稳重,下人们都看着呢,但凡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人大做文章,她连一丁点忧虑都不敢写在脸上。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为他能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
想着想着,远远的见兰英从角门处进来。
“娘娘,六公主的嫁妆单子,奴婢已经清点过,您看看。”她将一个匣子呈过来,里头堆放着厚厚一叠嫁妆册子。
“你清点过,我就不看了。嫁衣试过了?可还合身?”
随同来的尚衣局刘掌司笑着说道:“娘娘上次跟六公主说瘦了穿嫁衣不好看,六公主这段日子可劲的吃,倒反而吃圆润了些,适才试衣裳是觉得腰有些紧了,懊恼不已呢,说是午饭不吃了,得减些肉。”
苏璃也笑,“下个月初便要出嫁了,她估计也紧张。这些事辛苦你们了,等过了这阵子你们也好好歇一歇吧。”
“瞧娘娘说的,比起往回先帝在位时,要伺候各样主子,奴婢们忙都忙不过来,如今宫里各项事都宽松,哪里会累?还巴不得能有些事做呢,免得奴婢这把老骨头都得朽了。”
阖宫上下,也就景阳宫这么个主子,刘掌司当初慧眼,如今她成了苏璃面前得意的红人,不仅日子轻松畅快,还有不少人过来巴结着她呢,这份脸面全仰仗于苏璃,因此对于为她做事更是处处妥帖。
苏璃有这么个经验老道的助手,也很是满意,比起兰英的中规中矩,有这么个心腹在,办事更让她放心些。
......
次日上午,六公主韩湘婉来了景阳宫,她脸颊红扑扑的,苏璃新奇不已。
“遇着什 么事?怎么脸红了?”
六公主请完安自顾坐到榻上,抱起团子逗弄,掩饰半晌,才又支支吾吾的问道:“嫂嫂,是不是每个女子出嫁都得知道......那种事?”
苏璃正在分捡药材,随后问道:“哪种事?”之后会意过来问的是什么之后,朝她看去,“哦,你是说房中......”
六公主脸上瞬间爆红,飞快过来捂住她的嘴,“嫂嫂――”,捂完了才发现自己失态,赶紧认错,“嫂嫂,我一时情急冒犯了。”
苏璃倒是不在意这个,她盯着她红得像虾子似的小脸,好整以暇的打量许久,“怎么,嬷嬷给你说的?”
六公主点头,“昨晚上嬷嬷悄悄给了我几本画册,哎呀,羞死人了。”
苏璃哈哈哈大笑起来,在六公主羞愤欲死的眼神里努力压制,最后抿着笑意说的:“你这就开始羞了,我看你到时候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你现在过来恐怕也是为这事来的吧?想问什么,你只管问,嫂嫂经验丰富,定能为你解忧。”
六公主知道自己这个嫂嫂是个豪放之人,却没想到这般豪放。她又臊又急又好奇,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嫂嫂,听说那种事很疼,真的疼吗?”
“这个啊,要看个人的情况,我不觉得疼。如果疼了,肯定是方法不对,你得告诉他,可不能傻忍着。”
“这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你不说疼的可不就是你自己?再说了,”她凑过去低声说道:“房事是快乐的事,有什么问题说出来,男人在这方面最是粗鲁蛮横,你可不能让自己吃亏。”
六公主想起那个谪仙般温柔的人,真难以想象这种事他会粗鲁,她觉得他做什么都是温柔的,才不会是嫂嫂说的那样。
“怎么样?紧张吗?”
六公主点头,“嗯,有时候晚上都睡不着了。又紧张又......”期盼。
苏璃当然知道,从她的眼神里便可以看出少女的纯净的心思。她摸了摸六公主的头,第一次拿她当孩子般,轻柔嘱咐,“嫁人后会遇到各种未知的事,也许有些事并不会如我们想象那般美好。但不要过多在意,也不要委屈自己,以后多进宫看嫂嫂,有事也可找嫂嫂给你做主,嗯?”
“知道的,嫂嫂和皇帝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罗青慌慌张张的 进殿来。
“罗公公,出了什么事?”
罗青跪下,神情急切,“皇后娘娘,皇上下朝之后昏倒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闻言,苏璃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