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远在家里哼着小曲儿,乐乎的比过年还高兴。

他烧了些水在后院儿的净房里冲澡,连头带身子洗个干净,明儿他不进城,打算去跟他四伯一起下一天地。

先时他爹娘过世以后,自己的田地慌着了,他四伯看不得田地荒废,便连带着他们家的二十亩地都给拿去种上了,家里又只有那么三口人,晓茂现在大了些还能下地帮帮忙,或是在家里烧饭,以前全然就是靠四伯两口子操持。

洗到一半,他突然听到院子外头传来敲门声。

“谁啊,这么晚了!”

张放远想把澡冲完才出去,这个点还来的八成是陈四,让那臭小子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奈何外头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他烦躁的扯了一旁挂着的布,围在腰上一边往外头走:“催什么催,还要不要人……”

许禾担心张放远已经睡下了,抬起手想再大力些敲,院门却忽然被拉了开。

张放远赤裸着上身,发尖上还在不停流着水珠,一路从锁骨滑下结实充盈的胸膛,许禾眸子疏忽放大,瞧着人腰间只薄薄栓了个擦身的布,赶忙别开了头去。

张放远也没料想到来的人是许禾,想扯什么来遮一遮,可在院子里也没得遮挡,他只得双手半掩着身体:“怎么了?”

许禾避着目光,将他爹的事情简单说了说:“想借你的马车快些去城里请个大夫来。”

张放远眉头一紧,没有废话:“马在后院,你直接去牵出来,我去屋里穿件衣裳。”

话毕,他便大步回了屋去,许禾也赶紧跟上。

他牵着黑壮的马到前院时,张放远披了件外袍也出来了,手脚忙碌,连内衬都未穿,衣服被草草捆上。张放远胸口露了一片,湿润的头发披撒在后背,一把扯过小黑,翻身上了马。

“我骑马去城里请大夫来,很快。你别着急,回去看着你爹就是。”

许禾连忙点头,张放远要甩马走时又想起许禾一个人在此处也不妥,便又将人拉到了马上,捎带了他一段路,让他回家去,自己骑马飞奔出了村子。

夜色下马儿跑的飞快,只听几声马蹄就远了。许禾也没多在外头待着,赶紧又回去。

“他真的自己骑马去城里给请大夫去了?”

刘香兰在院子外头打着转,生怕许禾说不动那尊阎王爷借用马车,没想到人还亲自去跑这么一趟,需知两家并没有多亲近来往的。

“是,这会儿怕已经上官道了。”

“这就好,这就好,骑马快,快……”慌乱的刘香兰稍稍松了口气,自家男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可也不知如何活了。

许韶春却有些惴惴:“禾哥儿,他怎会这么好心答应的。”

张放远可不见得是个多热心的人,脾气忽好忽坏的,虽偶时也给村民们带点东西,可那也只是举手之劳,村民作为回馈也会给他送点蔬菜果子的,大晚上的让人家这么费周章的跑马去城里,便是亲兄弟也得是关系好的怕是才肯。

“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二月中便是院试,我可是要和费家定亲的。”

刘香兰历来是偏心于许韶春的,但是这时候看着女儿还惦记着自己的亲事,也是微微皱了皱眉。

“放心吧,没提二姐一个字。”

“那他答应的怎么这么爽快呀?”

许禾懒得跟她掰扯:“许是人热心肠。”

言罢,他就进屋去看许长仁了,锅里熬了点粥,这会儿差不多好了,他添了一点去给许长仁吃。

一家人坐立不安的等着,许是一个半有多的时辰,院子外头传来急慌慌的马蹄声,刘香兰赶紧起身出去看。

“你这小子毛手毛脚的,老夫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给颠簸散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大夫就体谅体谅。”张放远翻身下马,搀扶了一把老大夫,将医药箱子也提着往屋里走,顺道同一旁的刘香兰介绍:“这是城里神草堂专攻骨科的王大夫。”

刘香兰连连同大夫告谢大晚上的过来,引着人进屋去看诊。

王大夫虽然埋怨了两句,进屋看见病人后就再没多说什么,立马看伤问诊,许禾见许长仁左右有大夫和刘香兰看着,便起身去像待客一样端了凳子又倒了茶水拿去给在门口的张放远。

张放远看着许禾,眸光柔和,虽未说话,但是两人目光相触,又似是说了许多的话。趁着接水碗的功夫,他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许禾的手。

屋里的人不晓得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反倒是许韶春自以为张放远是冲着他的情面跑腿的,很不好意思的躲去了房里。

“身上倒只是磕磕碰碰的皮外伤,要紧的还是腿脚,伤了些筋骨,又失血过多,需得好好滋养休整一番。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有三两个月,不可下地忙碌操持。”

大夫晓得村野人户闲不下来,特地交待了一番。

“定期得上城里换药复诊,开春了易感染,若是伤口感染可就麻烦了。”

这时候也没人敢反驳一句,只是千恩万谢。刘香兰结了医药钱,城里的大夫出诊价格本就高,又是半夜出诊更是不得了,不算拿药的钱就要一百多文,刘香兰虽然抠搜,但这种时候也很顾全大局,晓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大夫大半夜的还来跑一趟。”

“无碍,神草堂是整日整夜都有大夫在的,这是职责所在。好好休养。”

刘香兰连连点头,折腾这么一遭,都已经是下半夜了。张放远也没多说什么,谢了大夫两句,又送大夫回城里去。

“张屠户,当真是麻烦你了!”

刘香兰送着人到院门口,张放远扯着缰绳,他没回答刘香兰的话,只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许家屋子,又匆匆瞄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许禾,随后双腿一夹马腹去了。

许长仁包扎好了伤,询问了几句后被挪到了里屋,也是累急又虚弱,上了床没多时便睡着了。

刘香兰从里屋出去,是半点睡意没有,这接送大夫一来一去的大几趟,欠下的人情实在是不晓得该怎么还张放远,想着给钱吧,想必人也不会要,而且自家里又有多少钱能给,许长仁这朝伤了,不单是不能挣钱,反倒是要大开销,家里没有别的男人挣钱,可是愁人。

她心里顶着巨大的压力,也不敢同许长仁多说什么,只得在屋外头低低的咒骂那个招工的土财主狼心狗肺,过河拆桥。半晌后,许是出了些气,也可能是知道在此骂人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她叫住还在屋檐下洗许长仁沾了血的衣裤的许禾。

“禾哥儿,你明儿宰只鸭子,烧两个好菜。”

许禾知道这种时候还做好饭好菜是要答谢张放远,他没多说什么,张放远今晚帮了他们家大忙,理应答谢的,得亏是刘香兰知道答谢,否则他卖了脸面欠下的人情,要他自己去还,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还。

以身相许吗?人家在帮忙之前他就已经许了。

想到此处,许禾脸不红,但是冒出了一股热气:“知道了。”

刘香兰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最怕天灾人祸,坏事当真是防不胜防:“你赶紧洗了就回屋去,别吵着了你爹休息。”

张放远送完大夫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没有去许家,而是先回家里想补个觉,可惜天亮的白日里根本睡不沉,在床上躺了两个时辰。

一夜奔波,许长仁伤病的事儿竟然入了梦,他忽而为此梦见了一些零碎的往事,他十分不适,头脑昏沉的醒过来。

记得当年许禾远嫁外村,是去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做续弦,依稀好似就是因为许长仁病了。他不记得具体怎么回事,总之便是许家顶梁柱突然倒下,许家又没有儿子,家里缺钱用,就想收人的高彩礼钱,不挑女婿好坏……

这些往事夹杂在梦里,让他心里闷闷的痛,无处宣泄。他锤了锤头,忽而瞳孔一缩――

现在许长仁伤脚卧床,不也算是塌下了嘛……他浑身发寒,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目露惊惧。

不行,他不能多等,他得赶紧把禾哥儿娶回来,省得夜长梦多!

天亮,他给马喂了些水,拎了锄头准备去他四伯家地里帮忙,顺便和四伯商量请长辈出面去许家说亲。

他还没出门,许禾又来了。

背了一大背篓的嫩草。

张放远看着人心疼,却又失笑:“小黑的待遇倒是比我要好。”

“昨天没来得及好好谢你。我娘让我过来叫你上我们家吃午饭。”

张放远眉心一动:“是你下厨吗?”

“嗯。”

张放远笑了起来:“那昨晚没白跑。”

许禾也弯了弯眉眼,张放远甚少见到他笑,一时间有些入神,都想把他关在自家院子里不让走了。但许禾道:“我还得回家忙,就不多耽搁了。”

“嗯,好……”看着人要走,他突然又叫住了他:“禾哥儿,你相信我吗?”

许禾不明所以。

“你相信我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心一意想娶你的吗?”

许禾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若不是诚心的,哪里肯那么帮忙。

张放远笑起来:“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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