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师◎

晏桑枝知晓自己听到这句话, 应该要哭,最好是嚎啕大哭,哭到涕泗横流, 衣衫都浸湿才好。

可她只是满眼含泪,落都落不下来。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来, 跟我到里间去。”

许静心看向她, 说话时柔声细语。

两个人坐在一间小屋,窗户半开, 时有冷风透进来。晏桑枝双手抵在桌子上,想先开口说点什么,刚开口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咳嗽声。

许静心给她倒了杯茶,而后道:“虽我不知与你有何缘分,但我瞧你十足的面善与熟悉。我在寺院也有十来年了, 前段日子频频冒出个念头, 我就知晓是我要等的人到了。”

“说了这么多,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晏、桑、枝,你叫我阿栀吧。”

晏桑枝声音哽咽, 像第一次在山崖上见面时,她问的那样,又重新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阿栀,是个很好的名字。”

许静心的目光很慈爱, 她又说:“前尘往事皆忘于心, 又得从头认识你了。”

“如果可以,能跟我说说吗?我很想知道,也很想了解你一些。”

“可以。”

晏桑枝紧捏着自己的手心, 简短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她说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

“后来, 我遇上了一个师父,第一次见面时,师父说与其跳下去摔死,不如换种死法。

我问她,什么死法?

她不言,只说是个叫人想不到又风光的死法。让我跟她一道,我当时就想啊,左右都要死了,只想知道在这种时候,什么样才算风光。”

风静静吹过,晏桑枝的双目红肿,可话语很轻快,“她带我去瞧了雪地里的难民,都还活着,却找不到大夫。趴在那里只想要人救他们一命。师父说,在死之前先救人,不然黄泉路上都会跟着我们。

那时还有家家户户在地窖里藏的粮食,师父就挖出来做东西给他们吃,每个人一点,几日后冻伤竟好了一些。”

她说到这,好像想起那段时光,声音越来越低,“

我知道那不仅仅是吃的,是药膳。我虽学的方药,可我阿娘会做药膳,但她只教我最浅显的。

师父就问我,她死前想收一个徒弟,传授药膳之术,不然死不瞑目。那时我不想应的,可后来我还是答应了。

再后来,我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每天都跟着师父救人。她说话很有意思,明明我们在逃难,她却说我们是在挖宝。哪天从地里挖出来一个大宝藏,那就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再过现在的生活了。她一直告诉我,乱象会稳的。”

晏桑枝很不愿意回想那段日子,那时她悲观厌世每日愁苦,每天起来就想如何死。可师父却很乐观,从土里挖到一根山药,就从山药的药性说到药膳,再说要给她做什么东西吃。

那顿河水煮的山药,一点盐都没有,却让她不那么想要自尽了。

在漫长的两三年里,只有她们两个相依为命。一路走来能用药膳救人,就用药膳,不能就用方药偏方。她看见,很多人爬着,腿烂了都要活下去。

晏桑枝难得反思自己,她被狠狠触动了。她们从景平国的安城走到了最北边,可那里也有大雪和瘟疫。师父临死前最后说的是,阿栀,没有风光的死法,可你要是愿意,救几百数千人再死,那是最风光的。

她说,阿栀,我走了,你要好好活下来,乱世会稳住的。

可师父走了,乱世也没有走,晏桑枝也谨遵她的遗言,没有自怨自艾,真的在济天下苍生这条路上走到了头。

晏桑枝抬起头对许静心说:“最后,她真的做到了。”

以后,她也会做到的。

许静心满含泪花和欣慰地握住她的手,“这一路走得很苦很累吧。”

晏桑枝沉默,她的眼泪渗进鬓角的头发里,轻轻应了声,“嗯。”

那些无人能知的日子里,她吃尽了苦头,摔得头破血流。可也因此才能坐在这里,状似云淡风轻地跟师父说起,那段艰辛的路程。

她说了很多很多话,无法跟旁人开口的,可在师父面前,哪管不记得前尘往事,她也毫无保留。

许静心听得很认真,她的记忆里虽然没有那段经历,可真的像感同身受一般。

晏桑枝落泪她也跟着一道落泪,她难过时自己也会觉得难过。

她们两个是白首如新,又是倾盖如故。

最后,晏桑枝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我平生的憾事之一,是没能出师。”

她学方药学了十四年,药膳只三年。她其实只学了个皮毛,很多的东西都没有参透。重来一世,她想要有出师的机会,正经的行个拜师礼,能够名正言顺地孝敬和赡养师父。

毕竟师父于她是再生父母。

“我也有憾事,到不惑之年,门下无人,本事无法传授于人,”许静心回她,声音温柔有力,“可我在今年在今日等到了。”

“后日是个好日子。”

晏桑枝扯出一个笑容,使劲点头。

她们其实还有话想说,可日落了,晏桑枝要回家去,她想等拜师后,要师父去看看她的家。

她们郑重地于落光处告别,一个往前走,一个停在原地。晏桑枝迈出山光寺的大门时,猛地回头喊道:“师父,后日我会很早过来。”

“我等你。”

她走一步一回头,今日是她除了见到麦芽和麦冬时,最高兴的日子了。

知晓不用远远看着,知晓能再见面,她把喜悦收进心里,脚步雀跃。

山光寺外面停了一辆马车,谢七坐在车座上,等得有些累了,从晌午等到日落。所以一见晏桑枝出来,他赶紧招手,“小娘子,这边。三爷他有事先回去了,让我和郎君一道在这里等你。”

“多谢。”

晏桑枝半垂着头,她现下面色红肿,有点不好意思,撩起帘子进去。

被里头的坐在那的谢行安吓了一跳,沉浸在欣喜里,后知后觉地想起谢七刚才说得是跟他家郎君一起过来的。

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坐下吧,”谢行安自然一眼瞧到了她红肿的眼皮,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明明今日他是可以不来的,但不知为何,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过来在这里等了一下午。

也许是想见见她。

看看从那样惨状里都能坚韧活下来的女子。

“本来是想明日针灸时再去谢你的。我听谢三叔说了,是你让人帮忙找的。”

这样的恩情晏桑枝不敢忘,她只是在思忖要如何给谢礼而已。

“你的道谢我收到了,其他不用,”谢行安摇摇头,唇色有点苍白,低低问她,“今日见到故人,有高兴一些吗?”

“嗯。”

那对于晏桑枝而言,是天大的惊喜。

谢行安第一次见她眼里泛着光,也笑了声,“那你高兴的话,心思可别那么重了。不然之后没治好,我再也不敢称自己的医术好了。”

“好。”

她很认真地应下,这条命她还要留着把麦芽麦冬抚养长大,还要孝敬师父。

回去后,晏桑枝从眉到脸都是笑,声音很欢快地跟大家说:“我之前有个师父,教了我很多。但她这两年不在这里,我现下又找到她了,准备后日行拜师礼。”

“啊?”

麦冬惊讶。

“什么?”

麦芽大声地问,她怎么不知道阿姐以前还有个师父的。

“好好,拜师是个大事。我记得要备六样礼的,芹菜、莲子…”

阿春也很替晏桑枝高兴,围着原地打转,大家都因为这个事情而沸腾。

麦冬和麦芽非得缠着晏桑枝说说这个师父的事情,说了许久,他们两个才相信。

到了晚上,四下寂静,晏桑枝兴奋地根本睡不着觉,点起油灯写拜师帖子,一字一句用心斟酌。

写了一个时辰后,猛地想到可以给谢行安什么谢礼,又拿了本纸,生熬着写了大半夜。

第二日精神奕奕地揣着去针灸,照常弄完后,她说有事要相商,莫照月左右看看,摇摇头一个人走了。

谢行安净手后坐下来,问道:“今日针灸的难受吗?”

“不难受,我不是为着这事的。”

“那你慢慢说。”

他正起了身子,摆出自己会认真倾听的姿态来。

晏桑枝拿出一沓的纸放在方桌上,她把手放在那上头说:“我昨日思来想去,没什么好感谢你的,便把这些记下来,送与你。”

谢行安有点疑惑,接过翻开一面,瞟了一眼后立马合上。紧盯着她的脸,眼神下压,身子稍微侧向她,“你认真的?拿这些出来当谢礼?”

“认真的。”

“就像上次我救人用的偏方,不费银钱,却能把人拉回来,”晏桑枝说的很慢,看了一眼谢行安,“你就没有心动过吗?”

“有过。”

“那我现下把它当做谢礼,你又为何是这般表情。”

“你的医方是真的有效吗?”

“当然,我们祖上一一试过。”

谢行安无言,把纸放回到她手上,手指轻敲膝盖,声音带了点莫名的意味,“是真的,我更不能要。你可能不知,江淮手里头偏方的不在少数,可没人会这般大方。

有的纵是自家徒弟都要瞒着。小娘子,你还有这般的想法吗?”

“你觉得,这些方子在我手里都能用到吗?”

晏桑枝回望他,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些方子在我手里,能用到的不过十之一二。其余的都得蒙尘。可是给你却不一样,谢家医馆这般大,且有不少分馆吧,遇到生病的人就愈多。”

她缓了口气又道:“开方药和药膳,对于急症都有些慢,有的人熬不到那个时候,生生耽误了,可我的方子,对于急病很有效,命保住之后再开方药或是药膳都成。”

谢行安默默听着。

她还说:“你且当是我自己的私心吧。借你的手救更多的人,这些方子它是我晏家的,可我更希望它是天底下所有医馆的。不能叫人无病,但能从阎王手里抢命。”

说这话的时候,晏桑枝的眼睛很亮,话语有力,她把这沓子纸再次郑重地放到谢行安手上。

谢行安活了二十多年,在药行浸淫数年,碰见的人大多都怀有目的,他少有见到这么纯粹的人。

当为医者。

只要一想到她以前欢乐的日子,与后来站在雪里浑身是血,却又挺直腰身,不哭天抢地的模样,到现下所说所做的,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坚毅的小娘子。

他承认自己真的有点心动,不是对方子,而是对人。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都认为,不管是古代也好,还是现代也好,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肯定能够知道自己对什么样的人会心动。感谢在2022-06-15 23:55:12~2022-06-16 23:0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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