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带着两人回府,一路脸色阴沉。
扭头就对沈如絮厉喝:“你给我跪下!”
她怒火中烧,一双扁平的眯缝眼几乎要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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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大夫过来了,掠过她匆匆进门。屋里头沈如莺一直在哭喊,似乎难以忍受。
有婆子劝道:“小姐忍忍,先把衣裳穿上,大夫来了。”
“娘,我好痒......呜呜呜我好痒......”
“小姐莫挠了,仔细破相......”
里头也不知是如何安抚的,没多久沈如莺的动静停下来。
沈如絮挺直脊背跪着,视线漫无目的盯着墙角丛生的杂草。三月的天微寒,青石板又冷又硬,令她十分清醒。
约莫过了两刻钟,易阳伯沈桓赶过来,见沈如絮跪在院门口,诧异问:“絮絮为何跪在这?”
说完,也没来得及等沈如絮回答,他就匆匆进了屋子。
过了会,偏厅大门敞开,一个蓝衣婆子过来:“二小姐,夫人命你去厅里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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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婆子又道:“夫人命你跪着等候。”
沈如絮淡淡看了眼这个婆子,开口道:“听说王婆子的儿子在外头盘了家铺子?”
王婆子神色变了变,随即板着脸道:“二小姐莫要扯其他,婆子只是个奴才,听夫人办事。”
沈如絮清楚,这个王婆子是个狠的,平日里充当年氏的爪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上辈子阿兄被一群混混打瞎眼睛,那混混便是她儿子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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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沈桓和年氏走进来,双双坐在上首。
年氏阴寒盯了会沈如絮,倏地一盏茶砸在她脚下。
沈桓虽对这个庶女没多少感情,但畏惧她有权有势的舅舅,便拦着道:“夫人何必发这么大怒气?先问清楚。”
“还有什么好问的?”年氏道:“莺儿在宴会上落水的事就是她怂恿。”
沈如絮抬头,不慌不忙地开口:“女儿不知母亲说的什么,这里头想来是误会了。”
“你还敢狡辩?莺儿都跟我说了,她就是听了你的话所以才......”
“所以才故意跳湖引陆世子相救?”沈如絮帮她说完。
沈桓听了惊讶:“夫人,莺儿故意落水?”
年氏面色不好看,她挥手让厅里的婢女出去,独留下王婆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桓问:“莺儿已经嫁人,为何在宴会上故意落水?”
“这也怪不得她。”年氏道:“莺儿本是京城贵女,却被迫嫁去穷乡僻壤的通州,若不是你当年糊涂跟薛家承诺儿女婚事,我儿又怎么会背井离乡去通州受苦?”
她这话说出来,沈桓顿时没了底气。
他跟薛家老爷年轻时是好友,彼时两人刚入仕,意气风发又脾性相投,便想亲上加亲定儿女婚事。
嫡女长大后,薛家公子带着信物来京城求娶,他沈桓要脸,自然得信守承诺。
“她在通州过得不好,回来另谋前程有何错?”年氏也懒得再遮掩:“我实话与你说了,等过阵子我就让莺儿与那薛绍琪和离,所幸她们一直无子,和离也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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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晓得不能儿戏?”年氏质问过去。
沈桓动了动唇,揭过这一茬,问旁的事:“莺莺落水怎么就跟絮絮有关?”
“呵!”年氏冷哼:“你这个女儿真是好大的能耐!陷害嫡姐落水,这种恶毒的事也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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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不冤枉你心里清楚!不然你为何不跳湖?”
“女儿彼时冲动,但后来被婢女劝服,女儿自己也没想到姐姐会有这种心思。”
“你闭嘴!”年氏虽自己揭了遮羞布,但此时被个庶女瞧不起,很是气愤。
“那后来衣裳是怎么回事?你在上头动了什么手脚,为何你姐姐穿上就起疹子?”
沈如絮心里冷笑,这个年氏贼喊捉贼。
“女儿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说:“那衣裳不是母亲派人送来的吗?”
“好你个......”当着沈桓的面,年氏没法把后头那句‘贱蹄子’说出口。
但经过这一朝,她再是不能把沈如絮当成往日那个软弱的庶女看待了。一段时日不见,她居然悄悄长了这么多心眼。
这些到底是何人提点她的?往回她可不敢如此跟她作对,即便吃亏也只会忍气吞声。
这时,外头有婢女说话:“夫人,老夫人得知这边动静,让奴婢过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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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婢女叫翠茹,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她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沈如絮,对上首的沈桓和年氏福了福。
“老夫人才歇午觉醒来,听说芳霏院请了大夫心里担忧。”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年氏道:“倒惹得娘在病中还操心,你且去回话,就说大小姐不小心落水已无大碍,至于二小姐......”
年氏眯了眯眼,这事她理亏在先,再掰扯下去若是闹得范家知晓,她也讨不着好。便只好道:“至于二小姐心术不正,总该管教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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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重了,范家不罢休,罚轻了,年氏咽不下这口气。
想了想,道:“就罚二小姐跪祠堂为老夫人抄经祈福吧。”
这么个孝道的处罚砸下来,沈如絮不罚也得罚,而且范家还寻不到错处。
翠茹点头:“是,奴婢这就回去禀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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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怡福堂后,翠茹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给沈老夫人说了遍。
老夫人听了,阖着的眼皮半点没掀。
沈如絮这个孙女她养了十年,内里是什么芯子她又岂会不知?只不过年氏正在气头上,不罚难以解恨。
罢了,先委屈那丫头两日,家和万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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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祠堂不大,就设在后院东边角落,但这里寻常不会有人来,故而十分僻静。
此时沈如絮跪在蒲团上,面前一张桥台,上头摆放纸笔。
她正在抄佛经。
屋门敞开,外头阴冷的风丝丝透进来,沈如絮抄了会捂了捂手。
“小姐,监视的人走了不若把门关上吧。”
“不用,”沈如絮重新提笔:“我无碍。”
早就猜到年氏会罚她跪祠堂,身上已经多穿了一件。
“夫人根本就是迁怒您。”紫英道:“湖是大小姐自己跳的,关小姐什么事?小姐原本就还未病愈,若是再病倒了如何是好?”
“小姐,”紫英提议:“奴婢去跟老夫人说吧,老夫人定会为小姐主持公道。”
闻言,沈如絮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
“你以为祖母不知道?”
沈老夫人到现在都没吭声,是不想插手管罢了。
沈老夫人跟年氏这么些年能相敬如宾,靠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虽是长辈,可整个沈府都是年氏在开销,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底气。因此,只能在合适的距离内维护各自的面子。
而且,这事沈老夫人恐怕也看得分明,年氏虽气,但罚也要顾及范家,不会罚太重。让她这个孙女受点委屈就能维护她跟年氏之间的和气,有何不可?
沈如絮垂下眼。
在这个府上,谁人都靠不住。就连最亲近的阿兄都个傻的,容易轻信于人。
想到此,沈如絮缓缓停下,吩咐道:“紫英,你去喊紫菱过来,我有事找她。”
“是,奴婢这就去。”
紫菱跟紫英同岁,但比紫英做事沉稳,此前她被沈如絮秘密派去监视孟晖和年氏的动静。
这会儿,她进了祠堂就在沈如絮耳边低低禀报。
“奴婢发现件蹊跷的事,”她说:“孟公子出身贫寒,这两日却频频进出赌庄。”
年氏默默气闷了会,想着此事不好惊动沈桓和怡福堂,是以只得压着火气派人去把沈如絮请过来。
“你今日去舅家?”她坐在榻上,一脸慈爱:“礼准备好了?”
要说这个范蘅,行事虽大大咧咧,却心细如发,沈如絮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他。上辈子,沈如絮跟这个表哥感情最要好,许多不能跟长辈说的事跟他就能说,两人无话不谈。
沈如絮跟舅舅舅母说了会话,范蘅就拉着她出门了。
范蘅瞧了眼这个表妹,她脸色苍白,想必此前病还未好,兴许是怕去了家中令父母心疼才特地缓几日。
“我表妹在何处?”范蘅吊儿郎当地站在堂屋:“我给她送东西来了。”
在京城开得起大铺子的,背后不是有钱就是有人,年氏为了害她兄长倒是很舍得下本钱。
范蘅谦虚一笑:“谁叫我是最小最可爱最英俊的老幺呢!”
沈如絮点头道:“我确实得养养,等病好了再出门,届时表哥带我逛街如何?”
“去看看也好,听说你舅舅前儿又得了赏赐,圣眷正浓。”沈老夫人说:“过不久你哥哥就要入仕,朝中有你舅舅帮衬会好些。”
她低声问:“絮絮,你跟舅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年氏为何罚你跪祠堂。”
说完没等沈如絮回答,她又兀自道:“靖国公府世子我是听说的,人才品性都好,若是你们真有这个缘分......”
“......”
“何须客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管说!”
“那怎么成?”范蘅挑着眉梢:“我除了送东西,还有话要跟她说。”
进入四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沈如絮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
他扭头对笼子里一只乌漆麻黑的鸟说话:“表妹最好看!”
“瞧你,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快去吧。”
沈如絮是沈家女儿,生病了却在舅家养病旁人会戳沈家脊梁骨,苏氏不好做这种事。
重活一回,三表哥还在!
年氏心里不喜,面上却客客气气道:“絮絮有事忙不得闲,范公子先交与我,我派人送去她院子如何?”
过了会,她问:“表哥,你过几日得不得空?”
自从沈文轩考中进士后,老夫人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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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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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听了顿怒,啐道:“好个不要脸的年氏,欺负我外甥女没人撑腰?”
“十有八九是年氏的钱。”沈如絮思忖片刻,吩咐:“从今日开始,其他的你不必忙了,专心盯这两人的动向。”
范蘅兴致勃勃地提着只鸟笼进来:“表妹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絮絮,你总算来了。”舅母苏氏拉着她的手:“快让我看看瘦了多少。”
“已经准备好了,”沈如絮回道:“给祖母请安过后,就出发。”
“行!”范蘅立即应道:“你想买什么表哥给你买!”
可来的是范蘅这个不要脸的,年氏对上他什么招数都不好使。
“当然是来救你。”
苏氏笑骂:“你买这个做什么?可别把你表妹带歪了。”
沈如絮在祠堂跪了一日,次日范家就得了消息,一大早派范蘅过来给沈如絮送礼。
不远处,陆亭知才下马车,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沈如絮无奈:“表哥可还记得自己欠下多少债了?”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才坐下来没多久,就听得厅外范伯州中气十足地问:“絮絮来了?在何处?”
“今日不方便。”
年氏这人爱面子,说话做事也如此。若是范家其他人来,少不得要被她三言两语给打发,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的人,不好纠缠。
顿时,惹得厅里的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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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吩咐婢女把东西捧进来:“这是我给你舅舅舅母准备的,虽知你自己准备得有,但这些是我的心意,你一同带去。”
范蘅是范伯州第三子,年纪与沈如絮相仿,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少爷脾气上来,天王老子都敢不放在眼里。
“上次见你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我实在心痛,好几次忍不住想把你接来这边养病,被你舅舅劝下了。”
“是什么话?我让人代传就是。”
真好!
疼爱她的亲人都还在!
“你做得好!”苏氏说:“往后就这么回击。以前你性子软我还担心你受委屈不吭声,一心想着等你嫁个好人家摆脱年氏会过得好些。”
“对了,”想到什么,苏氏问:“靖国公府设宴,年氏为何会带你去?按理说她可不希望你嫁给陆世子。”
“这倒没。”紫菱问:“小姐怀疑孟公子的赌资是从夫人那得的?”
如此一来,沈如絮出了祠堂就不好再继续罚了,不然范蘅这个祖宗能在沈家住下来。
同来的还有范蘅,两人正好在门口遇上。
范蘅还惦记着带她逛街的事,他连钱都准备好了,土财主似的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表妹,今日你只管买。”
沈老夫人乐于让沈如絮兄妹跟舅家亲近,沈文轩得好处,就是沈家得好处。这便是沈老夫人宠着沈如絮兄妹俩的原因。
初三这日,她吃过早饭去了趟怡福堂给祖母请安。
范蘅翘着二郎腿坐下:“我就在此等着,表妹再忙也不至于忙一整天吧?”
沈如絮眉头微凝。
“不是买的,是别人输给我的。娘您别看这玩意长得丑,它可不是花钱就买得着的。”
“我们兄妹间的秘密,夫人如何代传?”
“可发现他跟年氏碰头?”
“奴婢让人去问了,赌庄里的人说孟公子出手很阔绰,今日输了明日还有钱再来。”
范蘅这人花钱没个卯数,有多少都能给这少爷败光,因此平日苏氏把他的财路管得死死的,连他名下的产业都全部接管了,说等他哪天成亲了就交给媳妇打理。范蘅一听哪里肯干?打死也不愿成亲,他可不想娶一个整日管他钱的人。
“哦对了,还有年氏身边的王婆子。”她补充:“我听说王婆子有个儿子在外头盘了间大铺子。”
“......”
沈如絮到舅舅家时,舅母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对于疼爱她的舅母,沈如絮没什么不好说的。她把此前年氏送她的衣裳以及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都说了遍。
少女侧颜娴静姣好,不似以往的清高,唇边一抹明艳的笑。
范蘅见到表妹嘻嘻一笑,眨眼道:“又被欺负了?”
他进门,敷衍地给年氏行了个礼就喊着见沈如絮。
“为何要过几日,今日也成啊。”
“是,”沈如絮福身:“孙女替舅舅舅母多谢祖母。”
她拉着沈如絮往里走,边道:“前几日听说你被罚跪祠堂,那年氏实在心狠,你还在病中她居然也干得出来。”
“舅母,”沈如絮打住她:“快别说这个了,我舅舅呢?”
“我有事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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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站在院中说话,金色晨辉洒在他们身上。沈如絮逆光望着三表哥眉飞色舞地说话,唇角含笑。
苏氏只当她是害羞,笑道:“你舅舅去城外军营了,你放心,他记着你今日过来呢,没准一会就回来了。”
“我跟大哥借的,一说是给你花他二话不说同意了。”
“......”
沈如絮诧异:“你无官无职的,例银也不多,从哪弄来这么多钱?”
“嗯。”沈如絮笑:“我过几日去探望舅舅舅母,届时再与你说。”
“舅母别气了,横竖我也没吃大亏。”
那鸟像模像样地开口:“表妹最好看!”
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倒是逗笑了沈如絮。
他说得大声,沈如絮瞥了眼堂屋里脸色难看的年氏,摇头道:“还好,只是抄佛经,三表哥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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