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奖励?说真话的奖励吗?
狄飞惊面色复杂地在重新落座后想着。
不过他神思不属的样子在听到前方奔马疾驰的声响中,又倏忽间消失不见了。
他沉着面容推开了车厢,前方查探的探子勒马在车边缓行,将盛放着消息的竹筒递到了他的手中。
展开竹筒中盛放的纸张,狄飞惊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眉头微微皱了皱,显然这并不算是个对他来说的好消息。
“出事了?”霍绫问道。
狄飞惊没有瞒着她的意思,他定了定心神答道,“郗舜才之前的莽撞行动泄露了刘独峰的下落,但现在他派上了点用场,戚少商落到我们手里的消息正被他派手下的无敌九卫士星夜兼程地送去了京城,恐怕会赶在我们的前面。”
“你应当不会怕这个。”
她腰间少了一缕颜色后,更有气度清华,飞雪临尘之感。
当她如此笃定地说出狄飞惊应当不怕这个的时候,他无端有种这并非是一句寻常夸赞,而是盛赞之感。
“无情中了秋鱼刀之毒无法行动,刘独峰折了四个手下,更被你剑气所慑,应当不会随同赶路,但要在我们进京之前将我们拦下来,并不需要他们两人动手,还有别的力量可以动用。”
狄飞惊面上沉思之色更重,“而这个选择,倘若我不曾猜错的话——”
“会是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一向与神侯府交好,这六成雷四成苏的格局,也让六分半堂此番行踪最容易被金风细雨楼所截获。
但一提到金风细雨楼狄飞惊便免不得想到死在了霍绫手中的那位莫北神。
倘若当真是金风细雨楼来拦截,苏梦枕这人心中有数,断然不可能出动泼皮风的队伍,原本此行最佳的随行之人便是无发无天,莫北神作为其中的领头自然要随行,说不准他还能从中反将一军。
不过这也无妨。
在狄飞惊的指尖,那张写着情报的纸张在他的手中折叠揉碎。
这上面还写着另外一条消息,雷媚和雷滚已经按照他的安排提前抵达了楚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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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河汉界是个耳熟能详的词。
放在京城之外的楚河镇也同样易懂。
这个上京的必经之地早已经是人流云集之处,京城里的帮会争斗也不免波及到此地。
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曾以楚河镇中长街为界,达成双方就地相隔互不干扰的协定,然而今日的楚河镇却显然并不那么太平。
霍绫跟着狄飞惊从远道回京的马车中下来的时候,天色已有几分阴沉,纠缠在空气之中的水雾,让人在呼吸之中都能感觉到几分潮意,仿佛不多时就要下起雨来。
“我本以为你打算寻个小道回京。”霍绫按着剑柄,朝着远处朦胧雾色中的小镇望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色还是因为这已初见端倪的金戈之气,在那本只有来路行客商人盘踞的繁华小镇中,也蛰伏着一股子让人觉得心绪不宁的气息。
“不管走哪条路,都不能算是无人知晓,非要碰面的人,纵然是长夜无光也会被火把指路见到的。”狄飞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本想将抱在怀中的青衣外披给霍绫披上,却见她摇了摇头,又重新收了回去。
那俨然是个她要打算动手的信号。
狄飞惊不由心绪不宁了起来,他倒是还没忘记之前与她说的那大约算是默认的评判,金风细雨楼中的人当不当杀。
从敌人的视角来说当然是少一个是一个,可有刘独峰的情况在前,他难免有种并不太好的预感。
但他只能忍住此事心绪翻涌,继续解释道,“所以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光明正大地进京。”
“两位雷堂主已经等在前面了,我们先去见一见他们。”
霍绫在六分半堂中待的时间实在是短了点,所以事实上这还是她第一次以正式面对面的方式见到雷滚和雷媚,尤其是雷媚。
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
她此前便从方应看的口中听闻,雷媚是这京城之中三位最有权势、美貌,以及神秘的女子之一,而在六分半堂内,也一向只有她想让别人知道什么,别人也才能看清什么的份。
今日一见,倒也当真能说一句名不虚传。
天未落雨,只有模糊的水汽凝结在屋瓦之上,似乎下一刻就会滴落下来,但到底还没到雨天。
雷媚却已经打上了一柄伞。
一柄颜色与她的相貌并不那么相称的,过分灰暗的伞。
这面伞上透出的天光照在她那张秀丽而带着几分艳色的脸上,仿佛凭空给她蒙上了一层让人捉摸不定的容光,也多少削弱了几分存在感,但或许这也正是雷媚想到达到的目的。
至于雷滚,他大约是提前得到了什么吩咐,霍绫的眼力看得到他在远处时候还挂在脸上的几分轻慢,等到了近前,她看到的又已经是个板着个脸的中年人。
他拎着一对水火双流星,这对流星锤生得颇有特点,一只轻一些一只重一些,霍绫也难免分了两眼在上面。
“苏梦枕的人已经到了?”狄飞惊沉声问道。
“到了。”雷媚答道,“不只是他的人到了,他本人也到了。”
狄飞惊的面上不见讶然,这确实是苏梦枕做得出来的事情。
上一次的楚河汉界君子协定,便是彼时尚且不足双十年纪的苏楼主与雷总堂主在此地定下的,这人向来有种不太拿自己的命当做是个领袖之人性命的态度,便是亲自出现也不足为奇。
“其他来的人是谁?”
“您见了就知道了,果然不出您的预料。”
顺着楚河外的道路往镇子里走,过往的客商似乎都已经被这种阴云浮动的气氛所扰动,另外走了一条入镇的路,将距离汉界最近的那条路,让给了这一行人。
“让个人去接手戚少商,别让他有机会跑了。”狄飞惊又安排道。
他虽然低垂着头,但在他信步朝着镇中走去的步履中,雷滚有些沉重的步调以及雷媚轻得让人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都被他这过分从容,不疾不徐的节奏给盖了过去。
即便他平日里罕见人,也丝毫无损于他在此刻展露出的大堂主威仪。
“我让人去办。”雷媚回道。
霍绫留意到她不知道在何时换了一把伞。
这伞面上的杏黄之色与她今日这身衣服的颜色极为相近,比之方才的灰伞要适合她得多,这种过分明媚的鹅黄色在阴云之下俨然是一抹出跳的颜色,何况还并不只是一把伞。
在雷媚的身后跟着的,从他们正式踏入楚河镇上开始便汇聚而来的队伍中,有一行十数个与雷媚形容相仿、打扮相似,就连手中撑着的伞也几乎一样的姑娘,正是六分半堂中一支精锐队伍。
将伞面压低些,便实在难以在一打眼之间看到雷媚的位置。
而有意思的是,在远处长街尽头,原本还是摊贩的人也同样汇聚了起来,同样撑起了伞。
那是一把把绿色的油纸伞,在伞下的人都带着白色的头巾,绝无可能是什么寻常摊贩。
“那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无发无天队伍。”
狄飞惊抬眸往那边看去,顺带从边上的人手里接过了一把伞,撑在了霍绫和他的头上。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一场双方一触即发的碰面,云层之中的雨在此时落了下来。
在油纸伞上有节律的敲击声中,在那些绿伞白巾的人后,霍绫看到了其中最为醒目的人。
就如狄飞惊在低头慢行中也让人觉得他绝不简单,那面带病容的青年出现在楚河镇这昏沉雨幕中的时候,也自有一种与常人有别的气度。
“金风细雨楼的楼主,苏梦枕。”狄飞惊缓缓开口,无发无天的队伍不简单,却显然不如这个人的名字从狄飞惊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更有一种重视而忌惮的态度。
霍绫此前说他和雷卷在传闻中的形容有些相似,可等到当真出现在人面前的时候,又绝无可能会有人将两人弄混。
即便间隔得有些远,他身上也有一种似乎是从文人风骨之中蔓延出的傲然,与雷卷身上更重的江湖气有别。
在阴沉的天幕之下,他披着的一身淡色轻氅,便是一抹从人群中孑立之色,但更为出挑的无疑是他的眼睛。
这双隔着细雨也能见寒火两点的眼睛,现在间隔着长街、人群以及加重的雨势,与狄飞惊遥相对视。
“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我。”
霍绫注意到了狄飞惊的用词,“但并不是你第一次见到他?”
“我有很多次与他打交道但并不需要面对面相见的机会。”
狄飞惊的话只说到这里。
他并不方便抬头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收入视线之中,但在场各处有多少人,又用的是什么招式什么兵器,他在心中都自有一笔成算的账。
比如现在他便知道,在苏梦枕的身后,原本那个看起来笨头笨脑、神情呆滞的人不会再出现在那里,因为莫北神已经死在了霍绫的剑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硬如铁的中年人,那便是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
“你看,雨势更大了。”
狄飞惊忽然又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