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一晃而过。
时间一到,千夏便一刻也等不了地收拾东西,正准备回踏鞴砂。
八重神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靠在门扉上,双手抱臂,幽幽地看着她。
八重神子:盯——
千夏背后一凉。
莫名的感觉驱使着她回头,正正对上这位神情莫辩的狐狸的目光。
见她反应过来,八重神子叹气:“这就要走了?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呢~”
千夏神色认真地看她:“我有点事情要回去确认一下。”
在之前收到倾奇者寄来的信件,发现了一点蹊跷之后,千夏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觉得埃舍尔可疑。
但是又因为在信中,小人偶的描述里他的伪装那么到位,千夏一时半会也不能找到确切的点来证明他心有恶念。
所以只能等。
八天时间一到,又因为担心着踏鞴砂上那个在她眼里,仿佛随口的夸奖就能拐走的单纯人偶,她就心焦到想要立刻回去亲自看着。
……免得他被人骗了。
*
踏鞴砂。
正如倾奇者在信中说的那样,丹羽最近特别忙。
埃舍尔提供的方法很有效果,整个踏鞴砂都感觉看见了对于未来的希望。
大家都热情空前高涨,丹羽要处理的事务也逐渐增多了,只能抽出比以往更少的时间来和倾奇者闲谈。
倾奇者找了他好几次,才终于得到对方一个空闲。
丹羽问他:“你来了……今天为什么看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倾奇者睁大了眼睛,有点惊讶:“诶?有这么明显吗?”
丹羽点头:“确实是很明显,是遇见什么伤心事了吗?”
在他眼里,倾奇者往日里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说什么听什么……现在却像被雨淋湿了一样,连毛毛都是耷拉着的。
……甚至还带着浅淡的忧愁。
不过,依照他对倾奇者的了解,想也想的到,他这种状态肯定和千夏有关。
果不其然。
低落的人偶说:“我……今天已经是第九天……千夏还没有回来。”
丹羽安抚他:“之前的信中不是说至少八天吗?万一是时间比较长呢?或者她也许是晚上回来?”
“我知道……但……”他捂住心口,有点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为什么会感觉……这里闷闷的?”
洁白的人偶表情是全然的困惑,于是他来找丹羽询问缘由。
丹羽一眼便看明白了,他思考了一下,决定用一个通俗一点的例子来解释:“你知道村口的近藤大叔吗?”
倾奇者眨眨眼:“我知道他。”
他曾经醉醺醺地晕倒在路边,倾奇者还把他扶进了屋子里。
丹羽叹息一声,“近藤大叔……是有妻女的。”
这件事情,除了没有被太多踏鞴砂的记忆浸染的倾奇者和千夏,几乎人尽皆知。
“他以前做了错事,又不肯承认错误,于是妻女便离开了他。”
虽然不知道近藤的事情和他的疑惑有什么关联,但是倾奇者还是问出了声:“是什么样的错事?”
丹羽想,那个时候,连他都只是个孩子,却对这件事情记忆深刻。
近藤四十几岁的时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说是要和稻妻城的大老爷们做生意。
他知道妻子肯定会反对,于是瞒着家庭借了很多钱。
后来事情败露,催债的找上门来,连两个年幼的女儿都被恐吓到不敢出门。妻子也才知道他欠了不少钱。
踏鞴砂的人们劝他,要他把钱还了,踏踏实实过日子,生活总能再次好起来。
但是他偏不。
妻子低声下气地去娘家借钱,因为近藤觉得自己是和贵族老爷做生意的体面人,拉不下脸面……结果就是,依靠着妻子把钱还上后,他又去借了钱。
然后离开踏鞴砂,说要去稻妻城赚大钱。
但是他一个铁匠,能有什么远见卓识呢?
每日寄回家中的信上都只有他对未来的抱负,却没有一分可供生活的钱财。
踏鞴砂的人们心善,给近藤夫人介绍了一份尚且可以糊口的工作,还时常接济她家的生活。
直到近藤第二次把数额庞大的欠款事实带回家里,两年多的唯一一次归家,就是找妻子要来两个女儿,说要卖给贵族老爷换钱。
丹羽想到那两个女孩,大的只是堪堪能做一点手工活,小的甚至还懵懂着,只知道和其他孩子出去玩。
倾奇者不喜欢这个故事,但他还是想要知道结局,他问:“那后来呢?”
“后来,近藤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丹羽一想到之后再一次见面,那位容光焕发的雍容妇人,便感觉世事奇妙。
她的新丈夫是近藤穷尽一生也没办法成为的大家族的人物。
而近藤,在接连打击之下幡然醒悟,却开始一蹶不振,以酒度日了。
倾奇者听完,却说:“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看见近藤大叔很可怜,现在我却一点也不觉得了。”
“但是,这和我的感觉又有什么关联呢?”
丹羽说:“你知道是什么促使近藤夫人独自养育两个孩子那么久,还愿意相信在稻妻城的近藤大叔吗?”
“是因为两个女儿?”
“不,是因为思念。”
倾奇者惊讶:“思念?”
“对,就和现在的近藤大叔一样,他喝酒喝得醉醺醺,却偶尔还会在嘴边喊出妻子的名字。这也是‘思念’。”
只是说不清楚他是悔恨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倾奇者问:“这样的思念会不会来得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丹羽说,“挽回不了的思念会让人钻心刻骨……但你不一样。”
倾奇者手一顿,那双通透的紫瞳便微微睁大了。
丹羽被这可爱的反应逗地笑了一下。
他说:“如果喜欢,就不要轻易错过了。”
正说着,丹羽突然哑然,看向不远处撑着伞的身影缓慢走进。
倾奇者若有所觉,随着他的目光一起转身。
那人站在不远处,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们,然后嘴角勾起了笑弧,红宝石般的眼睛也夺目。
“我回来了。”她说。
空洞的胸腔满涨着不知名的情绪。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一开始闷闷的感觉变成了如稻妻的雷灵一样活跃的欣喜,还在他的胸腔中四处乱窜,一下一下的,剧烈无比。
倾奇者终于了悟。
——原来八天的时间,足够开始一场绵延不绝的、盛大又无声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