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好畤迷雾(4k)
“好浓的雾!”
刘羡早起视察营垒的时候,看着空中仿佛凝聚不动的浓雾,不禁有些发呆。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刘羡当然见过许多次大雾。秋天到春天的时候,洛水的水汽和河水的水汽交织在一起,而后在伏牛山、熊耳山、邙山之间来回徘徊,继而形成浓重的雾气,好似让雾中人自己也化成了气体一样。只是在入关之后,大概由于湿气少了许多吧,这类大雾天气也就很少见了。
不料在这次向叛军进军的路上,竟然再次见到了这么浓郁的雾。
“应该是这里有群峦汇聚,雪水又正在消融,所以才产生了这么大的浓雾。”
李盛此时就站在刘羡身旁,双手拢在袖子里,还在打着哆嗦。
在得到了正式的任命后,刘羡推举了郤安为夏阳县令,把李盛、孙熹、薛兴、张固连带着整个夏阳县卒都招纳到了北地的队伍里,加上原本就在北地的张光、傅畅、刘义、朱球、梁晏等人,刘羡现在麾下的人才终于到了一个可堪一看的水准。令刘羡比较可惜的是,李矩还是被司马肜召回中军,并不能与他同时作战。
眼下的情形,是晋军已经收复了池阳、黄丘,而后大军渡过泾水,又收复了始平郡的始平、槐里、渭城三县,守城的胡人几乎都是望风而逃,一触即溃。
这似乎证明了,胡人畏惧与晋军交战,全军的士气也因此逐渐旺盛。
不过大家也知道,这远不是真正的战斗,叛军只是在收缩势力,就像一个人收起拳头,并非是等于认输投降,而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挥出拳头。
而随着始平县的收复,这意味着两军的距离已经不到六十里了。
通过斥候的情报可以得知,叛军在好畤县内屯有八千人,在六陌屯有一万人,在乳峰屯有两万余人,在临平屯有两万人,在美阳又屯有万人,七万大军背靠陇阪山脉,呈一字型排开,布阵长达八十里。
叛军的阵型已经没有多少收缩的余地,晋军要再往前靠近,会战的几率就会大幅度提高。
因此,晋军在始平县稍作停顿,慎重地考虑下一步该向何处进攻。
而刘羡现在自领一军,就是正在等待统帅下达的下一步指令。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关中大地竟然罕见地升起了大雾。
要知道,春雾本是朦胧,轻柔如薄纱般若隐若现的雾才是春雾。而现在的雾气,无疑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
“这大雾会持续多久呢?”
刘羡喃喃自语道,他突然生出一种预感:这大雾或许会对这次的战事产生巨大影响,战争双方,谁能利用好雾气,谁能大大提高获胜的几率。
正遐思间,刘羡突然在浓雾中听到马蹄声,而后是一个声音在雾中高喊:
“喂,有人看见府君在吗?梁王有令!”
刘羡听出是北地都尉张光的声音,连忙回道:“景武兄,我在此处!”
随着马蹄声的靠近,雾气中渐渐浮出一个阴影,然后生出颜色,张光勒住马缰,对刘羡道:
“怀冲,梁王的军令传过来了。”
“是关于下一步主攻方向的?”
“是的,不过似乎还有别的事情。”
刘羡闻言,立刻踏步往自己的主帐中走去。
传达军令的人令刘羡意想不到,竟然是建威将军周处。他还是刘羡在长安时见到的那副模样,见面时就是一声冷哼,好像刘羡做了多大的错事一般。
他看见刘羡进来,也不废话,打开地图就指着一点道:“昨夜军议后,梁王殿下把主攻方向定在了好畤县。”
果然是好畤县!刘羡看着地图心想,面对这叛军摆出的一字长蛇阵,所谓最薄弱的地方,肯定是对方的左右两端。而好畤县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位于敌军的最东端,地形也不算险要。
作为第一战的地点,这里显然非常合适,既可以试探敌人目前的战力,也可以随时撤出战斗,做出新的会战调整。一旦攻打下来,好畤县作为城池,也是一个理想的防御据点。
刘羡问道:“谁担任主攻?谁担任辅攻?”
周处沉声答道:“我负责南面的主攻,你负责东面的辅攻,索靖负责西面的辅攻。”
这是标准的围三阙一,看来主帅那边的想法是不打算让军队付出太多的伤亡,而是试图以一步步的撕咬和逼迫,夺取据点,将对方的军心和士气逐渐打击至崩溃,将对方逼出阵地后,再取得胜利。
刘羡心中对此腹诽:在长安说是要速战速决,没想到到了敌人眼前,反而又采取了稳妥的策略。这要是打成了持久战,又要怎么向朝廷交差呢?
可心里想归想,还是要做好眼下的事情,他对周处道:
“子雅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
周处看了他一眼,微微摇首,只是说道:“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要总想着谄媚别人。”
这句话令刘羡哭笑不得。
事实上,这不是周处第一次这么评价刘羡。在和傅祗谈话结束后,刘羡专门去拜访周处,为自己未能支持他表示道歉。按理来说,这本来应该成为一件美谈才对。
不料周处听了一会儿,斥责刘羡说:“你当众不敢表露意见,私下里却又来和人拉拢示好,是何居心?”当即就把刘羡赶出了府门。
事后,刘羡又听人说,周处曾和傅祗评价自己,说:“刘怀冲这人心怀诡谲,他明知道我和梁王不和,就既讨好梁王,然后又来讨好我,看似高风亮节,实则试图左右逢源,这样没有节操的小人,可以说是有刘邦之风了,将来一定会惹出大祸。”
这话传到刘羡耳中,可谓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知道周处是把自己评价高了,还是把自己评价低了。不过即使如此,刘羡还是很敬佩周处的。至少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操守如此无可指责的人。这次得知要和周处一起进攻好畤县,刘羡也非常期待,这位名将到底能够有怎样的表现。
元康七年(297年)正月辛丑,刘羡率领北地军开进好畤县,与他同时抵达的,还有周处的建威军,索靖的荡寇军。三部按照约定,在好畤城的三面展开,而晋军的大部队,则在距离攻城部队后十里处,自西北向东南形成一条弯曲的大斜线,西南方的援军前来援助。
由于是辅攻,刘羡本身只要做到牵制东面守军的任务就可以了。所以他没有做过多的动员和激励,只是绕着城池研究了一圈后,发现这座县城没有壕沟,周围多是平地,便决定在城南箭程内修建十余座箭楼,保持住对城内箭矢的远程压制后,再设法登城不迟。
说干就干,为了能快速地修建箭楼,刘羡运用了跟随李密学习的建筑方法,即先预制出制作箭楼所需要的木梯、木板、梁柱等物,确定能够快速安装后,方才派甲士护卫,带人去选好的地点建楼。
这种办法几乎缩减了修建的一半时间,只要挖好地基,仅要一个时辰就能搭好箭楼框架,对城内的叛军施以反击了。加上天气仍然有大雾持续,等下午雾气消散的时候,城内的守军惊讶地发现,城东面赫然已立起了十五座箭楼。
后知后觉下,胡人们连忙试图出城摧毁这些建筑。可惜为时已晚,箭楼的工事虽未彻底完善,但已能做出简单的回击。楼上箭士箭如雨下,楼下甲士持戈护卫,上下之间相互呼应,就足以挡住胡人的攻势。
胡人们的斗志并不坚决,在攻了一阵,丢下了百来具尸体后,很快就知难而退。相比之下,北地军的损伤控制在了四十人以内,对于攻城方来说,这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交换比了,刘羡不禁有些自鸣得意。
就在刘羡造着云梯,打算准备次日登城作战的时候,卢播带着几名侍卫前来视察前线详情。
卢播也对刘羡的进度极为满意,便问道:“大概几日能够破城?”
刘羡心想,自己本来是辅攻,自己破城会不会有些喧宾夺主?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夸下海口道:
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一看!
“五日之内,攻破东门!”
卢播走后,刘羡突然发觉南门尚没有什么声响。不由对周处的进度感到好奇,也不知他那边是采用的何种策略,又推进到了什么地步,于是当即派人前去打听,结果打听的人回来说:
“子雅公还在准备造土山的土囊,尚无什么动作呢!”
这不禁叫刘羡大失所望,心想: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周处虽然大局观强大,但战术上还是乏善可陈。看来这次首先破城的功劳,还是要轮到自己了。
一觉睡醒,又是个寒冷的大雾天气,刘羡便在军营中检验器械,准备视线稍好后,就架云梯正式登城。不料自南面响起一阵隆隆鼓声,这声响不禁叫刘羡愕然:怎么回事?建威军不是还没有建好土山吗?这是开始攻城了?
所谓土山,分为两种,一种是如望楼般居高临下压制城内塔楼的土山,另一种则是自墙角堆砌,为士卒堆出一条登城道路的土山。
周处选择的自然是后一种。
要堆砌这种土山,最大的问题是危险。要运砂石到墙角,就会完全被敌人的箭雨所覆盖,而且由于效率缓慢,守军很容易就会出城袭扰,并将建成的土堆推翻。古人正是为了减少这种伤亡,才研制出了可折迭梯头带尖钩的云梯,虽然不如土山坚实,又易被摧毁,但可以快速登城的效率就减少了许多伤亡。
周处对此自然也有考虑,他认为如果按照寻常办法建造土山,自然是不可取的。所以在第一日,他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刻意挑选出砂砾来,装入土囊内。
按照常理,砂砾堆砌土山是最不可取的,其质量虽轻,但难以成型,堆起来就会散落一地,效率反而比带着石子的灰土更低。
但周处考虑到此时关中气温尚低,他令士卒们在晚上起建土山,初时用数百袋土囊作为地基后,就直接在上面倒沙浇水,在寒冷的朔风中,这些砂砾很快结冰,土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成长。
城内的守军在夜晚看着晋人堆起土山,多次试图骚扰驱赶。但周处身冒矢石,推三十余辆偏厢车护卫左右,亲自坐镇指挥,麾下将士无不感奋,将生死抛却,一面在车前设置拒马桩,一面和来袭的胡人厮杀。战斗极其惨烈,但一个晚上过后,土山赫然成型,通往城楼的道路已经被打通了。
刘羡听到战鼓声的时候,周处已经带兵杀上城楼,士兵山呼海啸,声响直达云霄。虽然身处浓雾之中,但每个人都好似在与千军万马并肩战斗,两边辅攻的晋军都不觉变色。
当刘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连忙在东城架设云梯,同样领麾下士卒进行攻城,但为时已晚。周处已成功占领南门,叛军则成崩溃之势,连忙打开北门,向乳峰处仓皇逃去。
先走脱的人还好说,而许多仍然在与晋军纠缠,不得脱身的胡人,没有了援军,又逃无可逃,很快就成为了牺牲品,鲜血撒在城墙上,不久也成了褐色的冰。
这一战就这么结束了,晋军以伤亡四百余人的代价,杀伤叛军上千人,又俘获上千人,在古往今来的攻城战案例中,可以称得上神速了。
按照惯例,破城之后就是洗城,士卒可以尽情掠夺城中财物。但周处却约束士卒,整顿俘虏,清点财物后封闭府库,城中的胡人百姓,也都安堵如故。
刘羡进城后带人去与周处汇合,看见其部卒都正沉默地打理尸体,整顿房屋,并无暴虐之气,不禁感叹道:“子雅公御下如此,确实称得上是天下名将了。”
此时雾气尚未完全消散,刘羡带着人穿梭街道,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县内的府衙处找到了周处,他正在一处倾圮的城墙边,指挥着士卒拖拽一具被压在墙下的尸体。
作为一名老人,在大战之后,周处颇显疲惫,他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拄着环首刀喘着粗气。
刘羡看见他很高兴,快步走过去,想同他探讨一些攻城的细节问题,不料与路上的一个晋军士卒擦肩而过。
肩头相撞的一瞬间,刘羡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瞥了一眼,只见这个士卒头戴皮胄,手持长弓,背着一个箭囊,看不清面孔。
刘羡与他分开后,又走了几十步。可走着走着,一种不妙的感觉从他心底油然而生,继而皮胄下那个士卒死寂的眼神浮现在刘羡脑海中。
那是杀人的眼神!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可早晨的浓雾仍然笼盖周遭,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切都静悄悄的。
突然飕的一声,一种骨哨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
刘羡心中一惊,他知道,这是鸣镝箭啊!
他下意识地往空中挥动昭武剑,此时昭武剑带鞘,在浓雾中拨动了什么一下,尖锐声已经穿梭而去。
周处愕然抬头,就觉得肩膀上中了一记闷击,痛哼一声后,仰面向后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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