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人都爱过乞巧节,节前三五日,各府城州县便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宋允知从前在临州也常在这日出游,因为街边巷口这日可玩乐的东西特别多。

京城也如是。唐懿首饰铺所在的东街前,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其热闹程度不亚于年节。人多则意味着热闹,也代表着好生意。

唐懿刚进去便被相熟的夫人给拉着一块儿选首饰了。同样的首饰,唐懿搭配出来的便比别人推荐的要生动许多,她甚至看一眼便知道谁适合什么样款式、眼色的首饰,这份能耐并非谁人都能有的。

众人一边挑首饰,一边悄悄打量着宋瑜父子俩。无他,这对父子俩容貌太出挑了,不论在何处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别看这些贵妇人往日端庄持重,实则对相府的这些事可好奇了。众人早就听闻唐懿带回来了一个美貌又爱哭的鳏夫,原以为只是寻常美貌而已,没料到竟真的卓尔不凡。

真不亏。

宋瑜面皮薄,架不住她们这般频繁的审视,正要带着儿子躲一躲,迎面却撞上一人,那人惊讶地脱口而出:“宋老板?”

宋瑜微怔,他已许久不曾听到这一称呼了。待看过去时只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仔细一想才记起来,这人不是临安当地的富商么,经营的也是首饰行当。

富商也没想到在此处见到这位消失已久的临州首富,纵然听闻对方已被逐出宋家,可生意场上起伏盛衰是常态,他并没有看轻宋瑜,仍旧态度热络:“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宋老板,真乃缘分也。”

宋瑜立马同他寒暄起来,不久得知对方看中了唐懿跟韩虞的首饰铺子,打算进一笔货拿去临州来买。眼见生意上门,宋瑜也想为了早日离开相府、住上宅子而努力,他让宋允知好好跟着贺延庭,顺势便将这位富商给请到了隔间商谈。

夫人正忙,爹也离开了,宋允知百无聊赖,打算围着偌大的铺子转一圈瞅瞅,可等他那张小脸被路过的夫人轻轻拧了好几把之后,宋允知便放弃了这项活动,他还是老实待着吧。

宋允知坐在小杌子,对着外头人来人往的小贩打量个不停,很快,他的目光便锁定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对方也见到了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孩儿,于是更加卖力地吆喝着:“冰糖葫芦,三文一串,好吃不贵。”

宋允知捧着脸“哇”了一声,想吃!

贺延庭余光瞥见小屁孩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又想逗他:“叫一声哥哥我便去给你买,如何?”

宋允知怒目,当初那么嫌弃他现在让他叫哥哥,休想!他赌气:“我不吃了。”

贺延庭也挺憋屈的,他们也算是在国子监一同经历过大事儿的人了,自己如今都放低姿态,这小屁孩儿竟然还这般不给面子,就该让他馋死。

但是……话又说回来,一开始的确是他先排斥宋瑜跟允哥儿的,允哥儿受伤生气也在情理之中。他好歹大他这么多年岁,何必斤斤计较呢?难道不叫他哥,允哥儿还能叫别人哥哥不成?

贺延庭轻飘飘就将自己给劝服了,而后臭着脸从兜里掏出六文钱出来。可怜见的,他从前兜里都是金子,再不济也是碎银,什么时候这么穷困潦倒过?

宋允知一直拿眼睛瞄着他,待见到他拿出六文钱时,嘴角一咧,但是很快又闭上了,别扭地问:“你怎么又要去了?”

“我一个人吃两串,不行啊?”贺延庭凶巴巴。

说完,他便哼了一声走出了铺子,宋允知想到夫人方才的交代,连忙跟过去拉住了他的手,又让忍冬陪他们一块儿。

贺延庭望着牵过来的小手,心里得意地笑了两声,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门槛,挤过人群直奔冰糖葫芦小摊而去,而后大手一挥,将六文钱花出了一掷千金的效果。

拿到了心怡的冰糖葫芦,宋允知还没来得及尝一口,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

系统有种不祥的预感:“别光顾着吃了,赶紧往边上躲!”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这边人实在太多,动弹都动弹不得。宋允知踮着脚也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瞬间觉得人群越来越挤,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狠狠地撞了他一下,宋允知被撞得趴在地上,一只手轻松地将他拎起来,右手覆了个帕子在他口鼻处。

意识消散前,宋允知仿佛听到了贺延庭惊慌失措地呼唤声。

他想要应,但是已然说不出话了。

这一觉睡得时间并不长,等到宋允知被颠醒后,迅速了解了自己的近况——他被拍花子给拐走了。

宋允知痛心疾首:“系统,要你有何用?”

系统无语:“我只是学习系统。”

宋允知也知道靠系统没用了,开始跟歹徒斗智斗勇。可歹徒什么样的孩子没碰到过,哪里肯听他废话,也完全不受他威胁,等宋允知好话歹话说尽,说到嗓子眼儿都起泡了,也愣是没有起到一点用处。

等到了地方,宋允知被捆住了手脚人,扔到一间小房子里。里头关着少说有二十来个孩子,年岁都跟宋允知相当,最大的约莫也不超过八九岁,男女都有,不过女孩儿偏多。宋允知被摔之后仍然嚷嚷不停,嗓门还挺大,反观屋子里的孩子们却都不吱声,想是已经认命了。

歹徒似乎并不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捆好了之后便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宋允知甚至还能听到他们恶意的闲聊:“这回运气不错,肯定能赚不少钱……”

宋允知倚靠墙壁,陷入了绝望。他还能回去吗,要是他回不去的话,爹该怎么办?夫人跟贺延庭会不会担心,先生跟师娘会不会想他,还有,自己又该怎么办?他会不会被卖到心黑的人家,从此一直作苦力到死?

想到此处,宋允知便悲伤不能自抑,又想哭了。

眼泪快要掉下来时,宋允知忽然发现对面有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女孩儿正在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好像会说话一样。

宋允知立马吸了吸鼻子,将泪意逼退,不能在同龄小孩面前哭鼻子,这是他倔强的底线。

女孩儿也才五六岁左右,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她戴的首饰想必早已被抢光,头发还被扯得凌乱,身上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料子是华丽的云锦,光是袖口处繁复的牡丹纹刺绣便价值不菲。

宋允知感觉女孩儿对他使了个眼色,他眨了眨眼,再三确认了自己没看错,对方真的再跟他交流!

宋允知目光下移,发现女孩儿动了动手指头。不同于他的手整个被捆了起来,对面女孩儿一直没放弃挣扎,手背都勒出了血,但正因如此,绳子才终于往上移了少许,叫她的手指头能稍微活动几分。绳结在手腕处,她能动也不能解开,但是,或许能试一试解开旁人的。

察觉到宋允知明白她的意思后,女孩儿又对着窗户使了使眼色。这窗户于他们而言是有点高,但却未尝不能一试,天助自助者。

宋允知忙召唤系统:“翻过窗户能逃吗?”

系统肯定:“能。”

它方才过来时将周围的情况都摸透了,只要宋允知能挣脱,它甚至现在就能给她指点一条逃跑的路来。

很好,宋允知也不嫌脏了,在地上翻滚着想要挪动到对方身边。这间屋子占地不小,他跟对方相隔甚远,如今行动不便,想要挪过去更显艰难。

宋允知这番动作惊动了外头看守的歹徒,他推开门,见宋允知在地上匍匐扭曲,神色不耐地吼了一句:“你找死呢?”

宋允知立马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眼珠子一转,立马告状:“那里有尿味儿,不知道是谁尿的,臭死了,我不要躺在那儿。”

“兔崽子屁事忒多。”

宋允知循循善诱:“大人,我真没受过这等罪,我爹从小把我捧在手心里,要不然我也不会长得这么好,你们也不至于把我掳到这里来啊。我这般皮相,真脱手了肯定价值不菲,可若把我臭死了就别想再卖上好价格了,我若是你们,一定好吃好喝地待着屋子里的人,尤其得善待我。这屋子里的人,肯定就数我卖得最好。”

他努力扮演着一个天真又没用的纨绔小公子。

歹徒被他的话给逗乐了,这样嘴皮子利索的孩子真不多见:“兔崽子倒是挺会异想天开。”

“事实如此,您要不将我松开吧,再给我些好吃的。”宋允知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

只是歹徒是个冷酷无情的,他走近,拍了一下宋允知的脸:“真是天真无邪,可惜啊,你们现在都变成阶下囚了,想过好日子?等日后被卖给富贵人家,有的是好日子给你过。”

他说完,眼里满是嘲讽。像宋允知这等长相漂亮的孩子,卖给寻常人家不划算,必得是北边胡人中的贵族才买得起。至于他们买了孩子回去做什么,那就见仁见智了。没有依仗空有相貌,在胡人手里活不过两年。

宋允知瑟缩了一下,回家的念头愈发强烈,他忽然嫌弃地后退:“你身上也臭,我不要待在这儿,要不然我一头碰死,你们也别想挣钱!”

歹徒一巴掌落下来,呵道:“兔崽子,你想待哪儿?”

宋允知虽然脸疼,但还是冲着那女孩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儿,我只跟漂亮的女孩儿凑一块儿。回头你把我跟她卖到一处去吧,求你了。”

歹徒扯着嘴角笑了笑,这回是真被他逗笑了,以为他是好色的小子,伸手将他朝那地儿一扔。

宋允知被他扔得五脏六腑都要摔碎了,真疼啊,他为什么这么倒霉。

对方欣赏了一番他的惨状后,再次关上门,准备喝酒去。

宋允知龇牙咧嘴地重新坐了起来,背靠着那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也心照不宣地开始给他解绳子,绳子系得很紧,甚至快要勒紧肉里。不过女孩儿并不着急,全程一点一点地磨,一点一点地使劲。

宋允知本来还有些紧张,见她态度如此镇定,便被带得冷静了不少。他好歹还有系统,总不能表现得还不如一个比他小的女孩子。咋咋呼呼的,太失了男子气概。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允知感觉自己手已经彻底废掉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好了。”

宋允知震惊地回头,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绳子真的松了。他利索地摘掉绳子,将自己脚上的绳子也松开,身上一轻,随即又去解对方的。

二人脱困之后,中间有一个孩子皱眉看向他们,忽然张大嘴巴作势要闹出动静来,宋允知连忙道:“你若是引来人,咱们都逃不掉!”

绿衣男孩还是一副警惕的模样。

“我们出去了,你们才有获救的指望;若是出不去,大家一起被卖去北方,是生是死全看天意,一辈子回不来江南、看不得父母,你们真能认命?”

几个原本蠢蠢欲动的孩子都平静了下来,他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宋允知再次许诺:“我们先出去,必定能引官府的人前来救你们,我保证。”

“可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就此将我们丢下?”有人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一直不出声的女孩儿这会儿开了口:“不会,我父亲是镇北侯,姑母是当今皇后,我以镇北侯府的名誉起誓,绝对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镇北侯府?不只是在场的孩子惊讶,就连宋允知也没想到自己的同伴竟然是镇北侯府的姑娘。宋允知从前不爱打听事儿,但是他是知道镇北侯的。当初胡人意图从荆襄南下进攻江南,镇北侯为了夏国安宁,率十万精兵死守襄阳城两年,这一战,夏国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但是襄阳守住了,胡人再次退居北方。

镇北侯为国战死,乃是夏国百姓心中的盖世英雄,便是孩子们也会下意识地信任镇北侯府的人。

谢蕴一开口,众孩子都不再捣乱了,甚至还主动当了梯子,帮助二人踩高爬出了窗户。他们唯一的指望,就在这二人身上了。

宋允知率先逃出屋子,随即转身将谢蕴接了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房中的小孩儿,冲他们道:“放心,我一定救你们出来。”

孩子们也只能相信他们。

宋允知逃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系统问路,熟悉路况之后,立马拉着谢蕴的手:“随我来。”

谢蕴迟疑了一下:“不先摸清楚路线么?”

“不必,我记得路。”宋允知笃定道。

谢蕴真不放心,按着她谨慎的态度,肯定要先筹谋再动身,免得功亏一篑,但是眼前这个男孩儿却显得格外莽撞,拉着她就跑。谢蕴难得有几分提心吊胆,他们这么跑真的不会再次跑进敌人的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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