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所,傅筠正在看密报。
前几日靖国公府派出暗卫去查消息,渐有成效,这两日陆陆续续有各方面关于李峙的消息送来。
不过,此人狡猾,又或许是幕后之人为了阻止他的动作,而故意散播许多李峙的假消息。因此,这些密报就需要他亲自来分辨真假。
看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缓缓往后一靠,不知不觉就想起那日在武南寺的情景。
傅筠勾唇笑了下。
也不知她考虑得如何了。
“大人,”这时,侍卫在外头禀报:“裴世子来了。”
傅筠抬眼,又缓缓坐直身子:“请他进来。”
片刻,裴世子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侍卫领着他进门,而后又上了茶。
“不知闻简来此找我有何事。”
裴景晏平静地盯着傅筠,但平静的目光里带着点不善,甚至是愠怒。
面前桌上有盘还未结束的棋盘,裴景晏稍稍扫了眼,看得出黑白棋子皆是出于一人的路数。
正陷入僵局中。
他坐下,从瓮中取出一颗白玉棋子不紧不慢落在棋盘中。声音清冷地开口:“指挥使大人前几日去武南寺了?”
若换做平时,有人这么问傅筠,恐怕就要被按个监视朝廷命官的罪名了。
但傅筠只是笑了下,起身走过去。
他去武南寺见虞葭虽是趁着裴景晏离京的时候去的,但他也没想着能瞒得过裴景晏。
他也不想瞒,直接承认:“是。”
“你有何图谋。”裴景晏开门见山问。
傅筠顿了下,也缓缓从瓮中取出颗墨玉黑子落在棋盘另一处,将裴景晏的去路堵死。
他道:“我欲娶她。”
闻言,裴景晏冷笑了下,带着点不屑与轻蔑。
“你凭什么娶我妹妹,”他道:“她不会嫁给你。”
“这不是你说了算。”
“是么?”裴景晏抬眼:“那就拭目以待。”
傅筠迎上他的目光,定了几息,是出于男人之间的坦荡与自若。
气氛沉默了片刻,他问:“闻简难道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自然不止。”
裴景晏再次落下一子,破了他设的局,而后才从袖中掏出封信递过去。
“这是李峙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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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武南寺走水后,虞葭和祖母次日一早就赶紧回了京城,与她们一同回来的,还有那对落难母女。
后来路上交谈,才得知是吴御使家的女眷,那年轻的小姐叫吴曼珠。一开始说话还含羞带怯,后来渐渐熟了,跟虞葭也说得来几句话,临别前还邀虞葭得空去她家中吃茶。
虞葭今日上午就收到了她写来的请帖,这会儿正在写回帖。这是她来上京后又结交的一个好友,虞葭还挺高兴的。
没过一会儿,尤氏身边的婢女就来请她过去。
虞葭抬眼瞧了下天色,纳闷道:“还早呢,这会儿就开始摆饭了?”
婢女道:“不是吃饭,夫人喊小姐过去是有事呢。”
“哦。”虞葭撂下笔,擦了擦手,转去室内换了身衣裳。
到了正院,尤氏正坐在软榻上瞧着什么。她面前摆了两本册子,见虞葭过来,她招手道:“葭葭快来,这是冰人刚刚送来的名册,里头都是上京城还未定亲的适龄公子。你来瞧瞧看有没有喜欢的。”
虞葭乖乖巧巧走过去,在母亲对面坐下来。
尤氏翻了几页,摇头道:“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丞相家的杜公子极好。”
“你上回说的那事,”她道:“我也让人去打听了。那都是去年的事,也不算是爱慕花魁,听杜夫人说是被人起哄,然后当场作了首诗,那花魁喜欢就求了去。哪曾想后来就被传成那样的话,杜夫人都觉得冤得很。”
虞葭道:“可他去那种地方吃花酒,女儿总觉得不大好。”
“傻孩子,”尤氏好笑:“这你可就听岔了,彼时正逢他们年轻公子哥在酒楼办诗会,那花魁娘子也擅于作诗,是被其他人邀去的,并非在青楼。”
“哦。”
“那你觉得此人如何?”尤氏将人物画册递到她面前:“杜公子凤表龙姿、学富五车,年纪也与你登对,听杜夫人说若明年中进士,届时会在京中入仕为官。”
“还有,这杜公子见过你一面,对你印象也极好。”
“何时的事?”虞葭问。
“就前些日子咱们家设宴,杜公子也来了,在湖对面作诗呢。”
虞葭视线落在册子的人物画像上,这杜公子人品才学都没问题,可就是……许是看惯傅筠和哥哥那样俊朗的,她怎么瞧都怎么觉得这杜公子模样不入眼。
也不是杜公子长得丑,他倒还算清秀,但有了京城三杰作对比后,这模样就真的不怎么样了。
虞葭觉得才学不才学的不打紧,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母亲,”她顺势问:“还有没有其他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
虞葭歪了下头,俏皮道:“比如,像哥哥这样又好看又有本事的。”
裴景晏正巧进门,听见这话,不禁莞尔。说道:“妹妹就莫要为难母亲了,像哥哥这样的,恐怕已经找不出来第二个。”
尤氏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自己儿子说这样诙谐的话,也不禁笑了。
可虞葭听了这话,心里下意识地反驳。不是还有傅筠么,傅筠跟哥哥比也不差,怎么就找不出来了?
但随即,她自己都被这个想法怔了下。
“葭葭在想什么?”
虞葭赶紧摇头:“没、没呢。”
也不怪她老是想起傅筠,主要是傅筠这两日的存在感极强。那个小内奸时不时就给她叼些东西回来。
有时是猜谜的书信。傅筠出题让虞葭猜,他出题还颇有新意,把爱猜谜的虞葭难住了,猜了好几回也没猜对,倒是这么来来回回的送信把小花狗都累瘦了一圈。
傅筠有时还给她带一些稀奇的小玩意,都是虞葭之前没见过的。比如昨日傍晚送来的一个九连环,令虞葭直到睡前都没能解开。
这还不止,睡前傅筠又送来了封嘲笑信,说就知道她不会解。若想清楚拆解之法,让她后日在天香茶楼等着。
虞葭还真就跟着九连环较劲上了,倒是想看看他傅筠能有什么破解之法。于是大笔一挥交给小内奸,应了傅筠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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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约定的这日,正好是中秋的前一日。
大 的民间习俗颇多,其中一个就是中秋祈福,跟庙会一样热闹,通常会举办三五天。
在这期间,许多商人都会前来上京。因此,街边随处可见天南地北各色物件和吃食。同时还有杂耍、戏曲、花会等等,连佛寺僧人们也出门游街讲经,驱邪舞狮开道,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虞葭和岑青青站在街边,等游街的队伍离开。除了僧人,后头还跟着一大群善男信女,人群颇是壮观。
岑青青叹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庙会,以往在雁县就觉得够好玩了,没想到京城更甚。”
她咬了口糖饼,含糊不清道:“就连吃的东西也极多。”
等那些人走远,街道没这么拥挤了,虞葭才继续带她逛起来。
“接下来要去哪?”岑青青问。
“去茶楼歇会儿。”虞葭道:“顺便去见个人。”
“见谁?”
“那人你之前在雁县也见过的,”虞葭想了下:“就是那位在烟柳巷一掷千金的花花公子哥。”
?
岑青青认真回想了下,纳闷道:“见他做什么?”
“哎,不是,你怎么跟他认识了?”
“也不是,那人也来京城一掷千金了?”
“……”
虞葭没回答,拉着她:“去了你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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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筠今日不用上职,穿着一身鹦哥绿靓蓝五蝠团花杭绸锦袍,坐在茶楼雅间喝茶。宋景琛在一旁打趣他,说了一堆表面出谋划策实则疯狂嘲笑他的话。
傅筠面无表情地听了会儿,道:“你不是约了你夫人?还不快去。”
宋景琛摇头:“女人收拾起来忒麻烦,出门就得捣鼓个把时辰,我这会儿过去了,还是得等,不急。”
“……”
于是,傅筠就继续听他无情的嘲笑,直到虞葭到来。
侍卫在外头禀报,傅筠放下茶盏亲自上前开门,果真就看见心心念念的姑娘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俏丽若三月桃花站在门口。
怀里还抱着包不知为何物的零嘴儿。
虞葭仰头笑了下:“你等久了吧?我们适才堵街上耽搁了。”
旁边的岑青青见到傅筠,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傅公子,我是岑青青,以前在雁县见过呢。”
傅筠回之一笑,请两人进门。
虞葭这才发现屋子里头宋景琛也在,她惊讶:“宋公子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宋景琛赶紧起身:“哎呀,时辰不早了,我得出门办事。”
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身对岑青青道:“青青姑娘第一次来京城吧?楼下有说书先生,正在说《武松打虎》你要不要去听听?”
岑青青一听,还真来了兴趣,她侧头去看虞葭,眼神暗示道:“那我去了?”
虞葭原本也没听出什么特别来,但她去看宋景琛时,宋景琛脸上的暧昧促狭之意明显,像刻意在给她和傅筠腾出空间似的。
她就难免脸红起来,毕竟宋景琛也算熟人,被熟人这么打趣,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偏生岑青青比她更榆木疙瘩,完了还说一句:“你跟傅公子慢慢叙,我听完就回来。”
“……”
下一刻,门一关,屋子里就清净了。
傅筠咳了下,问道:“你上午去哪玩了?”
“跟岑青青逛街,买了些东西。”
“下午还继续?”
虞葭点头:“听说下午成阳街有舞狮呢,我们准备去看看。”
“嗯。”
接着又是静默。
这静默也不知是不是傅筠故意的,他眸子带着笑,神色温柔。搞得虞葭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了。
片刻,她总算想起来目的,于是从袖中拿出九连环搁在桌上:“你有何破解之法?”
傅筠却是不急,慢悠悠地给她倒了杯茶:“玩了一上午,渴了吧?”
“……”
自从上次武南寺分开之后,虞葭已经多日没见过傅筠了。平日里都是小内奸传信,原本觉得两人关系也算是挺熟稔的。可今日再见到傅筠,虞葭总觉得今日的他有点不一样。
她端着茶盏掩饰,悄悄用余光打量。
嗯,应该是他今天穿的衣裳格外鲜亮,以前傅筠可不会穿这种花里胡哨的衣袍。
她视线又缓缓上移,倏地对上傅筠的眼睛。
虞葭差点被茶水呛到。缓了好半晌,她问:“你今日为何要这样看我?”
傅筠噙着笑,目光像初春的清泉,温润柔软。
他问:“你考虑得如何?”
“什、什么?”
“嫁我的事。”
虞葭脸颊肉眼可见地慢慢红起来,她声音也不自觉地娇了些:“不是来教我破解九连环的么,怎么就…”
她别过脸,小声道:“…问起了这个。”
傅筠勾唇,好看的眼尾微微斜挑:“主要是想问这个。”
“……”
虞葭道:“还没想好呢。”
“那什么时候想好?”
“你很急么?”
“嗯,”傅筠清润的声音带着细碎的笑意,从喉间发出来,撩人至极:“我一把年纪了,得早点娶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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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葭下楼的时候,岑青青就坐在酒楼大堂靠前的位置听说书,听到精彩处还鼓掌叫好。宋景琛很“体贴”,给她点了茶水和许多精致点心。
虞葭走过去的时候,岑青青还有点意犹未尽:“这么快就结束了?”
虞葭脸颊有点热:“嗯,不是要去看舞狮么,快开始了,走吧。”
岑青青面色不舍地瞧了眼说书先生,边吃了块翠绿水晶糕,最后艰难地点头:“行吧,这就走。”
两人出门后,丫鬟婆子围上来,簇拥她们往成阳街而去。
这会儿已经是未时,等着看舞狮的百姓极多,越往里走,行进越艰难。
但虞葭和岑青青都很有经验,知道看舞狮得在最前头,两人灵活地在人群中左拐右拐,后头的婆子们跟不上,急道:“小姐,您慢点。”
虞葭想了下,觉得这些人这么跟着也不是办法。一来这里人群拥挤,她们这么些人根本就不好走。二来,有这些婆子们跟着,实在是束手束脚的放不开。
她索性道:“你们去刚才的酒楼等我吧,我等会儿就回去。”
“可是……”
“有侍卫在呢,他们会护着我。”
婆子们一想,也是,干脆就原路返回了。
虞葭和岑青青得了自由,更是毫无顾忌地往人群里钻。两人瘦小,又动作灵活,没一会儿就钻到了前头。
这是一场大型的舞狮会,上百人组成的游行,敲锣的,拿绣球的,还有举着狮子头的,甚至还有一些刚刚化好妆,正在活动筋骨的。
“我们刚好赶上开场。”岑青青兴奋道。
很快,一阵鞭炮声响彻天际,接下来就是锣鼓敲打,舞狮队也已集结完毕。他们有条不紊排成两排,随着锣鼓的声音,欢快跳动。
还时不时逗弄路边围观人群,惹得人们不住骚动。
一个深绿色的狮子头凑近虞葭,忽地张开大口,露出里头舞狮人的脸。那人脸上的妆花花绿绿,青面獠牙,把虞葭吓了大跳。
旁人见了小姑娘这般反应,也纷纷笑了。
舞狮队往西边游行,人群也跟着往西边涌动,街道变得更拥挤起来。
虞葭转头正要跟岑青青说话,却发现不知何时岑青青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且很快,岑青青的身影淹没在人潮中。
她有点着急,想追上去,可这时,旁边有人不小心后退撞了她一下。那人转头见是个小姑娘,赶紧笑着道歉。
侍卫上来,说:“小姐还是先站旁边等会儿,属下去跟着岑姑娘。”
虞葭点头,在侍卫掩护下,挪到了街边台阶上站着。
不过这里也站了许多人,都是跟她一样想避开拥挤人潮的。
她视线落在人群中,垫着脚想看看岑青青在何处,但由于个子矮,只看到黑压压的后背和脑袋,她就放弃了。
余光瞥见有人挤到她身边,那人身形高大,应该是个男人,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下,但那人又朝她靠过来。
虞葭有点气,抬头正想训斥,动作就忽地顿住。
“你怎么来了?”
傅筠低头看她,神色漫不经心,像是正巧路过似的:“我也来看舞狮。”
虞葭才不信,舞狮子都上前去了,这会儿根本就看不到。
傅筠跟她并排站在一起,周围到处都是人,闹哄哄的。一个妇人背着孩子,转身时,那背上的孩子对着虞葭这边。
虞葭赶紧挪开些,这么一挪动,就靠傅筠极近了。
旁边不远处站着个黝黑的货郎,货郎脚下放着担子。估计是想来这边做点生意,但没想到人群这么挤,生意不仅没做成,还被滞留在这里。
虞葭视线落在他挑的箩筐中,里头五颜六色地装满了许多小玩意,还挺有趣。
没过一会儿,她感到左边的手被人轻轻勾了下。
再勾了下。
而后交握住。
“……”
虞葭抬头看向傅筠,低声问:“你做什么?”
傅筠目视前方,像是在极认真地看着什么。当然,如果他耳朵尖不是红的,虞葭就真的信了。
“还想不想看舞狮?”他问。
想当然是想的,听说到了下一条街,还有天女散花表演呢。
也没等她回答,傅筠继续道:“我带你去看。”
说罢,就牵着她的手走进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