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忍心?

给他一个痛快?

您拳头最硬,当然是你说了算。

冯煜原本还因为过往岁月中与吴益之间的“羁绊”,沉浸在似缅怀,似顿悟,似释然的情境之中。

现在,低头再看了一眼那让人产生生理不适的头盔。

还有那具包裹在全身甲胄之内的,断茬无头的冰冷尸体。

什么情境,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冯煜赶紧对耿煊道:“帮主,我还要去别处打扫战场,就不陪您了。”

“去吧。”耿煊让冯煜随意。

冯煜走后,耿煊的目光在场中扫过。

忽然,他的眼神猛地一凝。

视线稍稍回移,落在一个老者身上。

他大步上前,向这老者走去,并在他数步之外站定。

正蹲在地上的老者似也感受到了他的关注,缓缓抬起头来。

“你居然没死?”耿煊道。

“苏帮主,我已经投降,你不会真要赶尽杀绝吧?”老者道。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只不过,因为老者说出的话更长,耿煊的话已经问完,他还在那里说个没完。

看着这个老头,耿煊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

正是他当初“夜袭行动”之时,那个站在车顶,率众居高临下与自己对峙,最终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拖走一车五十套玄幽甲胄,以及数十匹玄幽马的徐家老者。

耿煊盯着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问:“你刚才不在骑队?”

虽然是个问句,但耿煊却非常肯定这一点。

若这老者当时也在,那凭他头顶那鲜亮得过份的红名,自己此前投出的十五枪中,必然会优先赏他一根。

虽然,大家当时都穿着甲胄,看不清相貌,但耿煊现在早就练成了“看红名识人”的能力。

更何况,除红名外,还有“波纹”呢,那是比一人头顶的红名更加独一无二的东西。

要是这老头当时也在敌骑队伍之中,耿煊确信,自己一定不会将其忽略。

面对耿煊的询问,老者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道:

“是的,我刚才和那些游侠儿援兵待在一起,也是跟着他们一起投降过来的。”

耿煊疑惑道:

“为什么?……据我所知,那头‘巨熊’可是将最核心的一批精锐全都聚拢在骑队之中。

骑队四百余骑,出身你们元京徐家的就占了一小半,以你为核心。

他要掌控这支力量,不可能让你脱离掌控!

他怎么会将你安排去前线?”

“而且,我虽然对前线战况关注不多,可以你的实力,只要动手,我绝不至于将你忽略掉。”

徐家老者听了耿煊的话,叹了一口气,道:

“一开始,我确实都待在骑队之中。

可在今天大战来临之前,我却使了一些手段,与另一位与我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徐家人偷偷做了调换。

他代替我穿上甲胄,待在骑队中。

我则代替他以一名重剑士的身份,与那些游侠儿援兵去了前线战场。

你没有留意到我,是因为进入前线之后,我就没有与你的人正面交战过。”

耿煊盯着老者,若有所思的道:

“你这是想找机会溜掉?”

“是啊。”面对耿煊的询问,徐家老者一点都不讳言,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继而再次叹气道:

“可我也没想到,战局变化来得这么快,那头熊就那般被你轻易击杀了。

那时候我要敢往外面逃,岂不是要被你当场击杀?

除了跟着其他人一起投降,我还能怎么办?”

耿煊盯着老者。

有一句话,老头是没有说错的。

若是双方还处在战时状态,即便发现了这老头是一位“故交”,他也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所以,他混在数以千计的投降者中,不声不响的跟着一起投降,还真是他唯一的活命机会。

只这一场战斗,老头就做对了两个关键性抉择。

一是冒着被“巨熊”发现的危险,偷偷与另一个徐家人互换了身份,从骑队中脱离,以重剑战兵的身份混入数千游侠儿援军中。

二是始终保持低调,不以自身实力做倚仗,也没有元京高门的身份包袱,该苟的时候苟,该跪的时候跪,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想到这里,他看向老者,问:

“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些什么,不然,你为何敢冒着激怒那头‘巨熊’的风险,偷偷从骑队溜出来?”

老者闻言,深深看了耿煊一眼,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那头熊以为今天有机会,那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妄想而已。

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瞧不起我们元州人!”

“这么多天,他都没能将清源集压垮,他凭什么觉得,今天就有机会?”

“……其实,早在很多天之前,他就有了跑路的想法。

但他又不甘心跑得太过狼狈。

麾下铁骑,折损将近四成,最终却无功而返,更令他无法承受。

他便将主意打到了我们头上,想要多少从我们这里找补一些。

若真要远遁,他会带着所有铁骑一起跑。”

说到这里,老者顿了顿,看着近在咫尺的耿煊,摇头苦笑道:

“我只是预感到那头熊今日企图不会得逞,他最终还是会选择避着所有铁骑逃跑,是以提前做了些应对。

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苏帮主的能耐远比我以为的还要厉害得多。”

“那头熊,包括我们所有人,从头到尾,都被你玩弄……”

说到这里,老者忽然卡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

于是,他闭上了嘴巴。

耿煊却没有放过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徐蓬。”

老者回了一句,便低下了头,道:

“苏帮主,您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老头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过,您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就在老头身前地上,躺着一具被投枪洞穿的躯体。

其人的头甲,胸甲全都被老头强行卸了下来。

能够清晰的看见,投枪贯穿此人胸膛的正中央,整根投枪都已经完全没入此人的身体之内,只有枪柄末端勉强可见。

只一眼,耿煊便知道,这又是自己亲手投出的,十五连珠枪中的一根。

此人此刻还没有完全咽气,但距离彻底咽气,也差不了多远了。

对于自己掷出的,完全贯穿身体的投枪有多么恐怖的破坏力,耿煊是非常确信的。

虽然看不到此人胸膛内是个什么情况,但耿煊却基本可以确信,此人的内脏,即便没有被搅成一团不分你我的肉糜,基本也已经全废。

与此同时,此人体内的血液,也已经差不多快要流干了。

可以说,此人现在的状态,也就比此前的吴益稍好一点。

一方面,此人的修为实力比吴益更强,在投枪洞穿他身体的过程中。

其身体本能的抵抗,会更强一些,起到的效果,也更明显一些。

这让他体内的糜烂程度,也要比吴益更轻一些。

血液的流失速度相对更慢。

更磅礴的生机也让他能够支撑更久的时间。

但,他们的命运却都是一致的。

以此人现在的状态,更强横的生机,不过是让他多撑一段时间,多受一点罪罢了。

耿煊见老者徐蓬,还在用特殊的手法在垂死者伤口周围认真止血。

便问:

“这是你们徐家的炼髓后期?”

不敢不答的徐蓬,一边努力的止血,让伤者所剩不多的生命元气尽可能锁在身体之内,一边回道:

“他叫徐耀,旁支出身,却是元京公认的修炼天才。

现在才三十四岁,就已经有炼髓后期修为。

以他现在的成就,四十岁前后,必然进入炼髓巅峰。

五十岁以前,有望冲击五境圆满。

他是五百‘重剑士’的统领,这次安排他过来,本是想让他增加一些实战经验。

一过来就被那头熊强行接过了兵权,还和我一样,被强行编入骑队之中。

现在更是被你当杂兵一样,随手一下,就弄没了大半条命。”

徐蓬一边说着,手中动作却始终不停。

耿煊发现,他不仅在止血,似乎还在用某种特别的听劲,探察此人胸膛之内的情况。

“看来,你对我将他弄成这样,心里有怨气啊?”耿煊如同闲聊一般问道。

“不敢,我只是替他感到有些惋惜。”

说到这里,徐蓬顿了顿,才继续道:

“……若有可能,我想尽我之力,将他救回来。”

一旁观看的耿煊,却摇了摇头,道:

“他的脏腑,应该已经完全搅烂了吧?”

“是。”徐蓬道。

“那还救什么救?你这样折腾,不过是让他受更多的痛苦,死都死不痛快。

干脆点,直接让他解脱吧。”

说着,抬了抬自己手掌,好心劝道:

“你要是下不了手,交给我,我保证让他痛快的上路。”

“不要!”

似乎生怕他就要直接出手,徐蓬立刻道,因为急切,声音变得异常尖利。

这时,徐蓬站了起来,直视耿煊,认真道:

“他还有救……现在的问题是,苏帮主允许我救他吗?”

耿煊盯着徐蓬,态度也认真起来,问:“不是开玩笑?”

徐蓬摇头道:“我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我虽然没有绝对的把握,但一半的信心却是有的!”

耿煊向徐耀头顶那仅比徐蓬暗淡一些,却同样鲜亮异常的红名扫了一眼,道:

“你救吧。”

“我要将剩余的所有徐家人都召集起来……不管是玄幽骑手,还是‘重剑士’,我全都要召集过来。”徐蓬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

听了这话,耿煊狐疑的看着他,“你不会是想趁机搞事吧?”

“我敢吗?”徐蓬道。

就在这时,耿煊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扭头看去,却见二十匹全身披挂铁甲的玄幽马正从清源集外向此处疾驰而回。

扎络纵马在前,另外被他带走的九名同伴则跟随在两侧。

中间十骑,有五名已经卸掉甲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骑手坐在马背上,另外五匹玄幽马背上,则驮着五具穿着全身甲胄的尸体。

之所以能确定他们都是尸体,是因为他们头顶都已经没有了红名存在。

此前,在源源不断涌入眉心的红名余气之中,确实有五团不是来自于战场,而是扎络此刻率队归来的方向。

一切都对上了。

耿煊见状,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对徐蓬道:“按你的想法去救吧……我真好奇你会如何做。”

“您看了就知道了。”

得了耿煊的允准之后,徐蓬紧绷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

他将投降骑手中,属于元京徐家的骑手全部聚集起来。并让他们去将“重剑士”中,还幸存的徐家人全部带过来。

待这些人在冯煜安排的人手监督下行动起来后,徐蓬忽地似又想起了什么,对耿煊道:

“苏帮主,我的救人方法,可能有点骇人听闻,希望您能提前有所准备……另外,我还想要一个帐篷。”

“去做吧,若有合理需求,跟冯煜提就行。”

既然已经同意,耿煊干脆一路大大方方的开绿灯。

至于徐蓬口中的“骇人听闻”,也并没有把他吓住,反而让他心中,生起更多的好奇心。

徐蓬也不客气,直接道:“我还想要一些止血、解毒一类的药物。”

——因为没有消炎的概念,因刀剑等利器造成的伤口感染,被视为一种特殊的毒,能够针对这些症状的药物,自然也被视为解毒之药。

“可以。”

耿煊点头同意,却想起此前洪铨提及的一件事,忙道:

“几天前,那头熊将营地内的药物几乎全部运走,你可知道此事?”

徐蓬点头道:“知道。”

“那你可知他将这些药物运去了哪里?”

徐蓬摇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我也很好奇,但那头熊对我们本来就很提防,我也不敢去打听这事。

……不过,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被运去赤乌山余脉某处藏了起来。”

“可有依据?”

“一是那批人从离开到返回的时间,并不是太久。

有限的时间内,他们能做的选择本就不多。

再一个,第二天,在这些人被安排去战场前,我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有很明显的,草树汁液留下的污渍。

现在这个时节,荒原不是枯草就是荒土,只有赤乌山余脉有大量汁液饱满的树木花草。

……不过,他们具体将东西藏在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耿煊点头,徐蓬的判断和自己一样。

而他提供的更多细节信息,则让他原来的判断得到了彻底的落实。

见徐蓬再提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耿煊便让他去忙自己的。

这时,扎络也正好纵马返回。

在距离耿煊还有近百步之时,他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快步来到耿煊身前,满脸喜色的跪在耿煊面前。

“主人,扎络来向您复命了。

巡查骑队的十名骑手,死了五个,降了五个,全被扎络带回来了。”

“事情办得不错,起来吧……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

待扎络起身后,耿煊问了刚才问过徐蓬的问题。

扎络闻言,一脸无辜的挠了挠头,道:

“主人,老主人做的这事,扎络确实知道,可扎络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老主人说的那些话,就像是小偷一样。

从扎络左边耳朵钻进去,很快就又从右边耳朵偷偷溜掉了。”

“真就一点都没记住?”耿煊问。

扎络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道:

“好像说了个‘三十多里’,还有个什么‘沟’,却不知是进山的位置,还是藏药的位置。”

见扎络确实想不起更多,耿煊便唤来冯煜,将徐蓬,还有扎络提供的一些信息说与他知道,最后道:

“在不影响这边秩序的情况下,你安排一批可信的帮众,我再派几条狗,让他们循着这些线索去找找看。

据我了解,那些药物运走时,总共装了十几辆马车,进山时必会有不少痕迹留下。

现在也才过去几天时间,那些痕迹也不可能都消失不见,若是耐心点,应该会有收获。”

冯煜领命,去调集人手。

耿煊则将大黄,阿大,阿二都安排了出去,让它们一起去看看。

其他人以为,人是主力,狗是辅助。

可耿煊却恰好相反,将大黄它们当成了关键。

做完这些安排后,耿煊又唤来蒋弘毅和洪铨,道:

“你们配合扎络,将现存玄幽马的数量,特别是能够立刻使用的数量仔细清点一下。

现有骑手数量若是不足,先将前面被替换下去的骑手补上来,若还不够,你们商量一下,选哪些人补上来最合适,尽快将人给我补齐。

选好之后,安排一些体力保存较好的玄幽马,让他们适应一下。

那些玄幽马也要好好照顾,多喂点玄幽丹,中午过后,我就要使用。”

听了耿煊的吩咐,蒋弘毅,洪铨两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他们意识到,虽然清源集的战斗结束,但帮主的行动却并没有结束。

他们也没有好奇询问,只是恭敬应命道:“是。”

耿煊想了想,又吩咐道:

“在那些投降战兵中,你们找一找,看看出身‘北八集’的战兵还剩多少。

然后选一批合用的出来,老规矩,先转化成临时帮众。再从咱们的人手中,挑一批合用的,混编成一支五六百人规模的战兵队伍。”

听到这个安排,两人都好奇起来。

洪铨问:“帮主,您想要这批人做什么?”

耿煊道:

“现在,清源集战事已经结束,但事情并没有完全了结。

据我了解,吴益他们在‘北八集’的征兵,做得很粗糙,留下了不少隐患。

若是咱们什么都不做,一旦今日战果扩散出去,‘北八集’一定会乱起来。

我让你们安排的这批战兵,一是赶在消息扩散之前,稳住各集市的地面秩序。

二是趁这机会,将‘北八集’的地下也给清理一遍,尽量不要给他们扰乱‘北八集’的机会。”

据耿煊所知,“北八集”因为相较“东五集”,“南四集”更加繁华,集市更加密集。

“藏污纳垢”,或者说对那些喜欢走偏门的修炼者的吸引力也更强。

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一看!

无论是地上秩序,还是地下秩序,相较“东五集”和“南四集”都要更复杂。

而其中,又属以“赌”作为核心卖点的安乐集为最。

在“东五集”和“南四集”征兵时,耿煊对这一点就非常在意,尽量确保在大量战兵离开之后。

短时间内,各集市的秩序不会遭到破坏。

“北八集”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此前,他是腾不出手来。

现在,清源集战事结束,他当然要将这个隐患排除掉。

而且,趁着清理的机会,还能再捞一笔红运,何乐而不为呢?

可在听了耿煊的话之后,蒋弘毅、洪铨二人都是面面相觑。

他们压根没想到,帮主在清源集战事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安排下来的“重任”,居然是为了这个。

他俩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出身于“北八集”的幸运儿们,在知道这项任务后,一定会非常积极的配合此事。

想到这里,两人心中若有所悟。

或许,帮主这么做的一个目的,就是收这批战兵的心?

不管心中怎么想,接到任务之后,蒋弘毅、洪铨等人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一时间没有别的事的耿煊向徐蓬所在位置看去。

便见原本躺着徐耀的那片空地,现在已经被人用帐篷四面围挡了起来。

可能是为了节省时间,也可能是搭帐篷会引起太大动静,从而对徐耀的状态产生妨碍。

帐篷只是四面围挡,将周围的视线遮蔽在外,顶篷并没有撑起来。

与此同时,耿煊还看见,那些被徐蓬召集起来的徐家人,在那些尸体堆中翻翻找找,不时便将一具尸体搬出来,运到帐篷之内。

——随着战场打扫逐渐进入尾声,双方阵亡的尸体都被集中安置在一起,准备挖好坑后一起埋掉。

按耿煊的意思,一起烧了更方便,但对其他人来说,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暴政”。

即便是敌人,这么做都太残忍了一些。

对自己人也这么做,那就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不仅要入土为安,有条件的话,还要尽量体面下葬,而不是如死掉的野狗一般,随意凑一堆,填上土就可以。

对此,耿煊选择尊重大多数人的朴素情感,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任由洪铨、蒋弘毅这些人去处置。

……

耿煊向帐篷方向走去。

两个抬着尸体进帐的徐家人见状,脸色立刻一变。

他们纷纷加快脚步,钻入帐篷围挡之内。

耿煊走到入口处,便见徐蓬从里面闪身出来。

耿煊的目光,却落在了他那一双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血手之上。

最离谱的是,一颗完整的,看上去新鲜度也非常高的心脏,就被徐蓬握在手中。

见耿煊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心脏之上,徐蓬脸色变了变,赶紧道:

“苏帮主,我可没有乱来,我们挑选的那些尸体,都是我徐家今日阵亡之人。

这件事我们也不敢乱来,若非徐家人的尸体,根本没用,便是给我也是不会要的。”

看到这一幕,耿煊心中已经隐隐想到了什么。

神色并没怎么变化,只是道:“进去看看吧。”

“这……”

徐蓬有些迟疑,似乎有些不想答应他的要求。

耿煊道:

“徐耀的状况,也撑不了多久吧?”

徐蓬终于让到了一边,一边让耿煊进入,一边紧跟在他后面进去,还一边“打预防针”道:

“苏帮主,请相信我,我确实在救人,不是在弄什么邪术。”

进入帐篷撑起的围挡之后,映入耿煊眼帘的,便是一副惨不忍睹的场面。

那一具具被人从尸堆中搬出来的徐家阵亡者的尸体,胸膛全被剖开了。

脏腑全被完整的掏了出来。

心脏,肝脏,肺……

那些受了刀剑之创,以及受了明显暗伤,很可能也是致死之因的脏腑,被单独挑了出来。

即便如此,品相完好的脏腑,每一种都不下十颗。

耿煊的目光在这宛如屠宰的现场扫过,问:“需要用到这么多吗?”

旁边的徐蓬正将手中心脏放进一个木桶里,而在这个木桶内,类似的心脏还有好几颗。

耿煊见状,眉头终究没忍住一阵狂跳。

徐蓬回话之前,小心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要确认他真的没有生气,也不是在说阴阳怪气的反话。

他这才道:

“若是其他时候,能找到一套合用的,就很不错了,自然没资格挑挑拣拣。

可这一次……只能说徐耀运气好,一次死了这么多徐家人。”

听了徐蓬的话,耿煊再一次没忍住眉头狂跳。

这就是所谓的地狱笑话吗?

“既然条件摆在这里,我当然想要尽量给他配一套最好的。

这不仅要考虑各脏腑的适配性,也要尽量考虑各脏腑的炼化程度。

……这次徐耀即便能够活过来,修为也必将大幅度下跌,脏腑必须重新修炼。

若是我给他挑选的脏腑本身炼化程度就不错,那也能节省他的修炼时间。”

徐蓬一边解释着,手中没停,继续“掏心掏肺”。

耿煊在旁边,看他比屠夫还生猛,完全是徒手作业。

既没有专业而干净的工具,也没有防护的手套。

取出来的脏器也是用木桶,木盆,或者干脆铺一张看不出干净与否,早就被鲜血浸透的布在地上,就这么堆上去。

粗犷,生猛。

这样的场面,说它是屠宰现场,一点都不算污蔑。

耿煊忍不住皱眉,几度想要开口说话。

但见徐蓬一脸的认真专注,也就不去打扰他,而是转身看向另一处。

那又是另一幅场景。

但看在耿煊眼中,其粗犷生猛之处,丝毫不下于徐蓬。

徐蓬的身体,此刻已从地面转移到一个简易木床之上。

他的胸膛,同样已被完全剖开,破碎的脏腑,糜烂的血肉,全被掏了出来。

胸膛之内,空荡荡一片。

但徐耀,并没有死。

让耿煊感觉最生猛,甚至让他感觉诡异的地方,也是这里。

徐蓬此前就用截血、止血的手法,让徐耀所剩不多的血液,留在四肢、脑袋,以及躯干的其他区域,不再朝胸膛区域这个“大漏勺”富集。

但以心脏为核心的胸膛区域,却又是人体血脉流动的核心枢纽,一旦这里被断,相当于四肢、头颅、躯干其他区域的供血中断。

即便炼髓境有着远超普通人的生命力,从四肢开始,也会渐渐“死去”。

可在耿煊面前,六个徐家人用让耿煊感到不可思议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一个徐家人,左手手腕处,两根血管被人用很生猛的方式掏了出来,与徐耀从左手肩臂处掏出来的两根血管接在了一起。

他体内的血液,就通过这两根血管的连接,外循环进入到了徐耀的左臂之内。

一根进,一根出。

在“身体被掏空”的徐耀右侧,另一个徐家人,通过血管连接,将自己的右手与徐耀的右臂连接在了一起。

另还有三个徐家人,分别用同样的方法,将徐耀的双腿,以及腰腹区域纳入各自的“承包”范围。

第六名徐家人,坐在徐耀身边,两人就如同交颈而眠的爱侣,从脖颈处开始,两颗脑袋紧紧的贴在一起。

若是细看,才能发现,从两颗脑袋的脖颈处,分别有两根血管探出,并彼此连接在一起。

这是什么克苏鲁的画面!

“……”

在进帐之前,在看到徐蓬手中握着一颗完整心脏的那一刻,耿煊心中,对于他的救人方案,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想象。

可直到现在,耿煊却要打心底里承认。

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贫乏了。

关键是,这种在耿煊看来近似胡闹的操作,居然真的将徐耀那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生机给暂时稳住了。

其头顶要原本随时都可能向他眉心涌来的红名,也暂时给稳住了。

结合前世的一些印象,许多地方,耿煊表示,都能看懂。

可同样是因为前世的记忆,耿煊表示,他是真的没看明白,甚至成为了他理解眼前这奇诡一幕的最大障碍。

刚才,见徐蓬将那么多同类脏器放在一起,他就想问,有验过血型吗?

有考虑过来源过杂的脏器,排异反应也会更强烈吗?

此刻,见六个徐家人同时充当徐耀的“**供血包”,这个疑惑便再次冒头。

他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向徐蓬,问道:

“你有提前验血吗?你是怎么确信,他们六人的血型都能与徐耀配上的?”

徐蓬此刻,已经完成了“掏心掏肺”的工作,目光开始在大量可选脏器中来回扫视,准备给徐耀挑选一套最优秀的。

他听了耿煊的问话,疑惑道:“血型?什么意思?”

说着,也不待耿煊回答,他结合耿煊整句问话,便自认有了理解。

他用恍然理解的语气道:

“你是担心,他们中有人不是我徐家血脉,对吧?

……这种事,我也听说过。

一些不知羞耻的妇人,不知道跟外面谁偷人,怀了别家的野种。

除了她本人,将其他所有人都瞒着。

若是没人发现,真能从根子上坏了一个家族的血脉,关键时候,真的是能要人命的。”

“……苏帮主尽可放心,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的父母我也了解,知根知底,不是能做出这种丑事的。

而且,因为一些惨痛教训,元京各家对嫡系血脉的检查都是很严格的。

在入族谱前,都会验血,绝不可能让野种杂血混进来。”

“所以,没问题的,苏帮主不必为此担心。”

听了徐蓬最开始的话,耿煊很想开口纠正。

老头明显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但,随着老头讲述,耿煊眯起了眼睛,从对方的言语中,他渐渐回味过来。

“……你是说,只要确定供血者,以及脏器供应者是徐家血脉,就没有问题,是吗?”

“……也不能这么说,三代以内的血亲效果是最好的。

三代以外,六代以内,效果就会差很多。

若是六代以外,就要看运气了。

好在徐耀虽然是旁支,离得也不是太远。

他们六个,修为又都在炼血境以上,所以问题不大。”

徐蓬一边匹配脏器,一边唾液飞溅。

看得出来,因耿煊的忽然松手,让同伴复生有望,让他心情很不错。

他站起身来,将选好的脏器用一个木桶提着,拎到“身体被掏空”的徐耀身边。

拿起里面的心脏就要往徐耀的胸腔放去。

耿煊看着他那血糊糊的双手,已经同样血糊糊的心脏,问:“你就不清理一下?”

徐蓬怔了一下,点头道:“对对,是该清理一下,不然看不清楚。”

说着,他便将心脏放进木桶中,将血糊糊的双手在衣服上使劲蹭了蹭。

将双手血迹蹭去七八成之后,他又用衣服将心脏表面的血迹擦拭了一番。

待将所有血管都清晰暴露出来,这才作罢。

再次往徐耀空荡荡的胸腔放去。

“……”

耿煊嘴角抽了抽,却没再说什么。

徐蓬年纪虽大,双手十指却出人意料的灵巧。

只是看似随便的手指勾挑,就将对应的血管与心脏紧密的连接在了一起。

连接的方式,就是最简单的缝合。

使用的材料,就是血管本身。

在他精妙的劲力控制下,血管壁很容易就能被挑出一根粗细长短都恰到好处的丝线出来。

而炼髓后期的血管,有着足够的韧性和强度供他折腾。

有一些血管因为破坏太严重,被清理了出去。

徐蓬就去大量尸体摆放处寻找一根对应的血管来搭桥。

心脏装好之后,就是肝脏,肺……

一件又一件脏器被装入徐耀胸腔。

原本空荡荡的胸前,很快就被填满。

在确认该装的都装了进去,徐蓬还手动拨弄了一番。

一边拨弄,嘴里一边念叨。

“心,没错……检查连接,没有遗漏……”

“肝……”

一边确认拨弄,一边调整各自在胸腔内的位置,确保与真实状况相符。

最后,待检查完毕,全部确认之后。

徐蓬在徐耀四肢与躯干的连接处拍按了几下,将截断四肢与躯干的血脉流动重新打通。

他还对几名供血者叮嘱道:“感觉不妥,立刻给我说。”

说着,他还对旁边另一群徐家人道:“你们也做好准备。”

这几人默默点头。

此刻,耿煊已经发现,开始有血液,顺着血管,流入心脏。

他之所以能够很明确的发现这一点,是因为原本的心脏,以及连接心脏的那些血管,散发的“波纹”,代表生命体活性特征的频段已经完全消失,或者即将完全消失。

但渐渐地,从边缘血管开始,其内部又开始一点点有了活性特征。

这是几名修为都在炼血境以上的供血者的鲜血逐渐流入,一点点向徐耀心脏扩散的明显标志。

耿煊的目光又集中在徐耀本人身上。

从其人身上,特别是胸腔区域散发出的“波纹”,其活性特征,确实在一点点恢复,变得越来越明显。

耿煊算是看明白了,在徐蓬这里,“拯救徐蓬”真就只是脏腑替换,简单程度和小孩子照着图样搭积木差不多。

唯一考验技术的地方,就是摘取,以及连接时,有他精妙的劲力配合,能让一切进行得更加顺利。

除了血型、排异这些与耿煊的前世认知有差异的地方之外,徐耀能在他这么离谱的折腾下不仅没死,反而真的一点点恢复生机。

靠的是他作为炼髓后期的强大生命力,以及所有供血者在供血之时,也将血液中包含的“生命元气”,或者说“活性”转移到他体内。

期间,有多名供血者被其他徐家人替换下来,安静坐在一边服用补血丸恢复修养。

大概四刻钟之后。

“咚!”

鲜血已在无碍流淌,从离开原主后便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再一次轻轻跳动了一下。

在耿煊的视角,这一刻,从心脏上散发的“波纹”活性,已经非常浓郁。

这一跳之后,心脏便开始缓缓的,有节奏的跳动了起来,再没有停止过。

一直屏着呼吸安静等待的徐蓬,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给他关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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